2018-03-02 14:54:00 来源:中国青年网
2016年8月23日 星期二 晴转多云
在藏职院每天最清爽的,就是早上起来,趁着凉意,和晋美去食堂吃早饭。把他送上去西校区的车,我再折回办公室。这时候一般是八点十分,离九点上班还有五十分钟,打扫好办公室,烧一壶水,在笔记本上记录下今天要做的主要事项,一天的工作也就开始了。
窗外拉萨的天气,永远变幻莫测。这一半尚是白云飘飘,那一半则是暗淡昏黄。到了下午,唯独藏职院所在的北郊上空这一块可以看到蓝天。
建工学院综合科的曲培科长打电话叫我一起吃晚饭。曲培老师是藏族人,也是建工学院里的老人了,他主管学生工作,我之后要做新生班主任,不知有多少问题要请教他。就近找了一家藏餐馆,和曲培老师边喝甜茶,边聊起了学院里的事。说起学生管理,说起教学工作,他痛心疾首,逐一列举了现在存在的问题和解决的办法……但有时候,做成一件事往往是孤掌难鸣。个人有意愿,不意味着其他人有意愿,即使多数人想做事,外部条件也未必允许。说来奇怪,西藏的事有时就是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与我同来的另外三个人,代课的同时,晋美在西校区动科学院做团学干事、昊庆和曾兴在团委做干事,替各个部门撰写的总结、简报、新闻稿倒是不少,但这些文件或材料背后,也许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活动或者小会议——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很多情况下做的也许只是一点,但必须要写出来、说出来,变成一摞摞向上汇报的文件。
回到办公室,我约谈了学院已经荒废一年多的护旗队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队长,和他聊问什么以前的护旗队办不起来。言谈之中,这个曾当过侦察兵的队长充满了无奈。他叫达瓦扎西,当兵后到藏职院念书,凭着一腔热血,和几个同学拉起了这支护旗队。一开始训练时大家也非常投入,但仅仅是一开始。后来学校既没有配备物资,也没有进一步指导,甚至连跟换国旗的钱都不给(达瓦说他向管理部门要了八次,都没有给答复,不得已只能自己出钱换旗)。现在护旗队形同虚设,人心也散了……达瓦的话,让我感到无比沉痛。
有些条件,需要自己创造。以前的护旗队已经散了,不要紧,还可以再抓起来,先从建工学院的护旗队抓起。昨晚的训练,让我觉得在二级学院里组建护旗队绝非不可能。升旗降旗也只是护旗队的任务之一,更重要的,是培养和塑造一批队员,让他们以优良的作风带动更多人,成为一种可以传承的校园文化。昨晚只是从三个班里选了一些学生训练,今天晚自习,我又到装饰班和管理2班宣讲了一番,这两个班报名了15个人。
九点四十,五个班的报名的人集合在操场。先是点名,果然有一批昨晚训练过的人没来。这我也早给他们说过了,一切都是自愿的,如果感觉不适合自己,就不要再来了。很多学生在报名的时候问我,会不会被淘汰,我告诉他们,不需要害怕这个,只要认真练习,敢于坚持,最后总会留下的。这是最好的明证,不需要特别的选拔,有些人自己就会把自己淘汰的。
整队后先是跑一圈,高原上的一圈抵得上内地三圈,跑完后就会气喘吁吁。然后是准备活动,接着练基本的队列动作。多数人的动作很笨拙,却不乏努力。管理1班的课代表旦巴达杰长得很壮实,踢正步歪歪扭扭,也自高奋勇在其他人面前展示,我给他评价“灵活的胖子”;今天中午在食堂时,把我喊过去坐一起吃饭的次仁桑珠,站军姿时总是歪头,被我敲骂了好几次;上课积极回答问题但总是回答不对的珍嘎,个头在女生里最高,做准备活动时做的最到位最认真;坐在第一排,听讲最专注的贡嘎坚参,集合时迟到(因为晚自习下了后多写了一会儿作业),满头大汗却站得最卖力最标准……等训的人仰马翻的时,我把大家带到操场中间,围了个圈坐下。晚风习习,在其他学生都回宿舍的时候,我们却开始唱歌,开始时他们还有些害羞(毕竟有我这个老师在),后来就完全放开了,最好听的是那首“次仁拉索”:
高高的雪山顶上次仁拉索
一朵格桑花开次仁拉索
含情默默绽放次仁拉索
顶峰抗寒雪雨次仁拉索
清清湖水里有次仁拉索
有芳香姑娘的心次仁拉索
……
2016年8月23日 星期二 晴转多云
离新生入学还有一段时间,这一个月我也可以将主要精力放在大二学生身上。每周的课程不算多,但若将每堂课准备好、每次作业批改好,还真是个大工程。现在,我快把自己当成教导主任了,办公室里没事时,就往大二教室里走,在过道里转来转去,看看学生都在做什么事情。
进教室之前,一般都能听到里面乱糟糟的声音。班主任不在,也没有照看晚自习的老师,全靠学生会查人、差卫生。学生会查人时还不是一两个人查,往往是主席部长们全部出动,一来就是四五个。顺便要说,除了查人、查卫生,还有查迟到,每天早上九点之后和晚上八点之后,教学楼门口就站几个学生会的,登记迟到的学生名字。我估计学生会的这些头头脑脑们做这种事还是挺开心的,毕竟不用待在教室里。
进了教室,看到我来了,学生们马上窃窃私语互相提醒,跷二郎腿的赶紧坐端正,偷偷玩手机的立刻掏出一本书来看,写其它作业的迅速换成我布置的作业……总之,就像是潜伏在暗处的我军看到敌人走进了埋伏圈,全体振奋,精神抖擞,不约而同的拉起枪栓,哗啦啦一片声响。当然,我和学生们不是敌我关系,而是因为他们知道我要求比较严,害怕行为不端被批评。然而,也不是每个学生都这么紧张,后排有些“老大哥”们即使是曲培老师来了,他们也不会收敛,该睡觉还是睡觉,该发呆还是发呆。
“达杰、贡嘎坚参、王鑫鑫、高战……这些同学的作业是较好的……大家鼓掌鼓励一下吧!”
到管理2班,我顺便把改完的作业发下去。前面点到的10个人,作业之所以称作较好,是因为他们是自己写的。而其余的42个人,全部抄袭!上周我在项目管理课上放了一部关于工程建设的纪录片,让他们写观后感。作业收上来,越改越生气,观后感竟然都是抄袭网上的,有些是抄袭百度百科,有些是搜到相应的观后感通篇抄袭——开头就是“上个月观看了……”,有些甚至是新闻稿,更有甚者,抄得驴唇不对马嘴,我放的片子是关于航空母舰的,他抄的是“观《航空救国》后感”!改作业的时候,和旁边老师聊,说这里学生就是作业抄袭严重,而且因为基本都有手机,所以写作业时经常网上直接搜索答案。布置主观性作业的时候,要提前给他们说,不要从网上抄袭,按照自己的观点写就可以……我决定这次作业不直接发,而是在教室里一个一个跟学生聊。我叫一个人名字,上来一个人,拿着作业问他,为什么要抄袭,为什么不能抄袭,应该怎样写作业。上来的学生,男生女生都有,有平时表现好的,也有表现差的,有学生会干部,也有经常被学生会抓到迟到的。多数人一上来就怂了,低头认错,承认自己是抄袭的。对于态度诚恳的,我也就少说两句,让他拿着作业下去,对那些不以为然甚至不服气的,就要反复强调抄袭的弊端,明确指出错误。
学生一个个上来,快到九点钟终于说完了。要赶快到办公室去,和建技1班和2班课代表说好了九点把作业收齐放到我办公室。
到办公室刚坐下,2班的覃海雪把作业抱过来了。这次的工程力学作业比较多,也比较难。傍晚没上完自习的时候,2班的六七个学生跑下来问我作业题怎么写,让我讲一讲——这反而让我很欣慰,他们主动下来问我,这种学习态度是很值得肯定的。覃海雪是班里少有的汉族同学,也是课代表,学习很认真。我让她把自己作业抽出来,看看做的怎么样,结果轴力图画的不对。给她讲的时候,1班的课代表塔西把作业也抱下来了,说还有两个人没交,人家干脆就不写。嘿!上了一周的课了,竟然还有人敢不交作业,真是要反了!叫他俩来到我办公室。
珠拉和嘎玛低着头进来了,我瞄了几眼,没理,先晾着。覃海雪把改错后的作业下来交给我后,我才开始搭理他俩。这种谈话,要比课堂上的训斥重要和有效的多。课堂上教育某个人,往往做是给其他学生看的,而在办公室这样私下的场合,则是完全要站在学生角度去考虑的。今晚的谈话方式,与上次和普琼达是一样的。不同的是,珠拉和嘎玛并非是普琼达那种看起来调皮机灵的学生,我早就听说他们对学习毫无兴趣,属于油盐不进那种,珠拉上学期逃课总数“勇冠”建工学院,现在二楼公示栏里还贴着他的处分……谈了半个多小时,眼瞅一会儿要晚训了,他俩最后好歹才表了态:明晚会把作业补交上来。
这边与珠拉、嘎玛谈完话,那边的训练马上就要开始了。九点四十,国旗护卫预备队的第三次晚训。训练到一半,我才看到前任队长达瓦扎巴在远处默默地看着。他还是对护旗队非常有感情的!哎,只可惜在这里以他一己之力是很难带起这支队伍的。昨晚与他谈话,他说如果学校再不给支持,等到明年他的退伍费下发后——也是在他离开学校之前,就用退伍费给兄弟们买军装,他想在这里留下点什么……我把达瓦叫过来,一起纠正队员的动作,他的声音很洪亮,纠正动作的时候也非常认真,给大家演示如何压脚尖(正步的一个重要动作要领)的时候,跪在满是泥土的地上,一边讲解、一边演示,那样子让我感叹不已。
跟学生在一起的日子,很累,因为总想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有人不交作业了、有人打架了、有人旷课不来了……写到这里,不由想起我在学生时代的那些老师们,他们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把每一项跟学生相关事情摆到第一位,才让我这样的学生有机会、有平台成长和进步,而且,绝知此事要躬行呐。唯有自己做了老师,才知道做好眼前事有多累。但累归累,这种日子是充实的、幸福的。当你看到你严厉训斥过的学生变得积极上进,性格内向的学生开始主动提出问题,那些你还还没记住名字的学生在路上、街上、食堂里充满诚意地向你问老师好,想想,这时你会有多么自豪呢。你会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你会感到这些学生实实在在需要你的帮助,你会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你每一项工作都已经不仅仅是工作,而是会让你铭记终生的事业。
2016年8月25日 星期四 晴
早晨刚起来,就瞧见北山下出现了一道彩虹,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照得山头金黄。拉萨在夏天的降水毫不逊色于内地,前段时间更是出现了双彩虹,横跨布达拉宫,朋友圈里一片欢腾,按照这里的佛教信仰,这是极好的祥瑞。
拉萨的天从不会令人失望,即使有乌云,可以预见乌云过后定然是蓝天白云,而非灰蒙蒙的雾霾。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待久了的游客,初来这里看到这种天气一般都用相机“咔咔咔”拍个不停,时间长了就会发现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这里每天都是这样。
下午改工程力学作业,还是存在很多抄袭的问题,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很多人是没懂怎么写的。到了普琼达的作业,我眼前一亮,虽然写的并不美观,但认真程度绝对是班里第一。看来上课讲的他都听进去了,而且课下也按照我的要求把例题反复研究过。我眼前不经浮现出他的样子:皱个眉头、眼睛转来转去深沉思考样子。
十几个年轻的志愿者生活在一起,虽然工作不断,却也总是不停息地寻找各种娱乐的方法。晋美是我们这里的大导演了,他学的专业是新闻传播,毕设作品是一部关于北漂藏族艺人的纪录片。我们抽出一晚上时间,组织了一个观影团,在狭小的宿舍里,反反复复把片子看了三遍。最后在观众的强烈要求下,有组织了一场导演见面会,大导演洛桑晋美面对面讲述拍摄过程中的故事。曾兴下个月要参加司法考试,这些天他除了工作,几乎所有时间都扑在复习备考上,刻苦程度毫不亚于高三。韩昊庆,我们亲切的韩科长,堂堂清华建筑系毕业生,来这里给学生上房屋建筑学课程,第一次作业就差点被气死——学生画的图实在惨不忍睹,但他还好很快调整过来了。
工作日复一日,我们的感情也逐渐加深。当然,一家人待久了也会不说话,那主要是因为有时候大家太累了。一起吃过苦、流过汗,为某个目标奋斗过,这种记忆必定会是难忘的。
2016年8月26日-28日 星期五-星期日 怒晴三天
李导来拉萨了。
李导是我本科四年的辅导员。熟悉清华辅导员制度的人知道,像土木系这样,辅导员四年一以贯之的院系,现在越来越少了。很多其它院系的辅导员,四年里要换好几次,有的是只做一年,有的是半途毕业了,有的是出去找工作了,还有的是不愿意再做了。
李导是直博生,开学后就要读博士五年级了。我们入学的时候,他在读博士,我们毕业了,他还在读博士。我很幸运,推研后是跟李导一个课题组。李导既是我的辅导员,也是我的大师兄。
如果要评比高富帅,李导应当名列土木系之首。当然,这只是世俗的眼光。作为被辅导四年的一百多人中的一员,我也见证了土木系二字班各位同学的发展,每个方面都有一批的突出的人,用李导自己的话说,达到了“百花齐放”的效果,以我们宿舍为例,四个人都顺利推研的同时,孙谱还不停地研究金融,偶尔带着一帮胆小如我的人试验性地做点“投资”;润华一边做校学生会副主席,一边没日没夜地在实验室做实验;浩涵也是校学生会副主席,天天办活动,一不小心就能搞出大新闻,还顺便读个博士;我呢,看起来属于最不着调的,跑到西藏支教,“甘心”回去后作他们的学弟。
李导这趟来西藏,按照他的说法,是想在毕业之前抓紧把要转的地方转一遍,不然工作后就没时间了,接下来要去的,还有新疆、湖南……博士的生活,浪啊浪!也就是上个周,只提前五天,他微信上给我说要来,嘿,马上就买好机票,说来就来,风一样的男子。
周五下午,请了半天假。接到李导,直奔茶馆。茶馆里的藏香中混着酥油的味道,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在拉萨的某个角落,与我的辅导员对视。我们喝了三磅甜茶,聊了五个小时,其间说的话比过去四年加起来还多十倍。
周六一大早起床,看到微信上一则消息,是李导发的:起来了告诉我,我在操场上看星星……他五点半起来——这可是西藏,人家跑到操场上看星星去了!我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也没想过凌晨起床看星星。
李导身体好的很,和我一样的身高,可结实多了。早上看完星星在操场暴走了两个小时。上午我和他在布达拉宫、大昭寺周围逛了个遍,我的腿早已不听使唤,可人家没事人一样,好着呢。幸亏回来后天色已晚,要不然他还想去对面高山上的尼姑庵转一转呢。
李导一来,因工作比较忙而沉寂了挺长时间的我们与对门女生的友好交流又重新开启了。女生们聊起面膜,李导立马表示是否可以给他一张,顺便给我要了一张——于是我开启了人生中第一次敷面膜的体验!也就是半小时时间,女生们对他的称呼就从“李老师”变成了“李导”、从在他面前“正襟危坐”变成“葛优躺”、从“谨言慎行“到打牌时“互相伤害”。晚上休息的时候,李导已经摸清了志愿者的基本情况和“八卦”……我琢磨着,这也是辅导员的基本功——短期内与群众打成一片,同时迅速了解情况。
按照之前的安排,李导周日出发去林芝,三天后回来。临行的时候,他还不停叨念着:希望同行的旅行团里有文艺女青年。遗憾的是,路上只有一位大妈,而且人家的孩子已经跟他一样大了。话虽是这么说的,实际上李导是好男的典范,感情专一,生活节律,又做得一手好菜。这次他来,我们就指望他临走前给我们做一顿大餐,不然绝不能放行……
我一直很奇怪,本科的时候,只有大一被李导约谈过一次,往后就只有我主动找他的份,他再也没专门找我谈话了。要知道,思想政治辅导员的核心工作,就是找同学谈话,这个就像是中学时代班主任找谈话一样。不同的是,中学班主任找谈话,一般没什么好事,说不定还要挨一顿批;但辅导员可不会轻易批人,谈话也以聊生活、聊学习、聊人生为主。跟李导这种我大一以来就膜拜不已的大神级人物聊天,我当然求之不得。
所以后来,我一度怀疑是我太差劲了,或者是实在没什么特点,所以辅导员都懒得跟我谈话了……那天在茶馆,我才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李导说,大一入学后,第一次找我谈完话,就觉得我不需要再被“辅导”了,因为发现没什么特别的要给我说,以后也不用专门再谈了……现在回想起来,这种“不谈”,不也是一种辅导的方式吗?
在清华这样一个竞争意识与紧迫感非常强烈的地方,我很庆幸,有机会遇到这样一位辅导员、大师兄。他是大学霸,年级第一,却从没以学业为由限制我们做其它事情,看似宽松的管理,反而让我们走得更远。
2016年9月3日 星期六 晴转大雨
今夜我在校门口值班。晚上1点半,查完校园和宿舍区,在校门口有一间单独的值班室,把铺盖卷带过去,凑合着睡了。外面还下着大雨,拉萨的气温有些降低,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最近是雪顿节,雪顿节是藏族传统节日,“雪顿”是“喝酸奶”的意思,所以这个节日也就是“酸奶的盛宴”。城西山腰上有座寺庙,叫哲蚌寺,是拉萨最大的寺。到雪顿节期间,哲蚌寺会举行晒佛活动,所谓晒佛,就是将一副巨型的佛祖唐卡画像铺在山坡上。但凡这一天,不仅是拉萨,包括西藏其他地区的一些藏民都会前来朝拜,整个西区大街上都是携家带口的藏族百姓。雪顿节放假,一放就是七天,但出于维稳的需要,藏职院保持正常教学;更是出于维稳的需要,节日期间校门口必须有教师值班。我排到了今天晚上。
临睡前,我作为值班老师,跟着护校队的同学在校园里巡查。已经是半夜了,但不保险会有校外的人在学校里晃荡。校外的痞子来学校找事是常有的,因此也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打架事件。达瓦是护校队的,曾经在侦查部队当过兵,康巴汉子。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到食堂时发现里面有人,进去用手电晃了晃,原来是几个小年轻——学校里的学生,谈恋爱的也不少。我并不反对,但已经很晚了,所以训斥了几句,让他们赶紧回宿舍休息。刚从食堂出来,有个黑影拔腿就跑,邓平带了一路就追,普布多吉和达瓦带了一路从侧面堵。等我跑过去,邓平说没抓着。可能就是晚回来的学生,溜回宿舍了。巡夜时雨稍小了些,地上水坑看不清,溅了一身泥。
邓平也是康巴汉子,康巴就是昌都地区,那里的藏民普遍剽悍勇猛。巡夜前,我跟他在大门口查人,每进来一个学生,女生就罢了,直接进去,凡是男生,他都会闻一闻有没有酒味,被闻的学生不论没有没喝酒,一般都比较怂,我估计是因为他们害怕邓平。夜深的时候跟邓平聊天,旁边的普布多吉——一个看起来很娇小,实际上非常机灵的小伙儿,给我说邓平喜欢和女孩玩,有很多女朋友。邓平瞪了普布一眼,笑着给我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他只有一个女朋友,也打算长期相处。他的汉语说得不好,很多词我要听好几遍才能听清楚。邓平还说,他以后会像尊重母亲一样,尊重其他女生的。
普布多吉昨晚跟我聊了我整夜所说的50%以上的话。他普通话说得很好,长得也像汉族人,实际上是地道的藏族小伙儿。他在内地上过学,见过世面,一心想变成“成功人士”。他给我讲了他对未来的规划,分三个阶段,最迟在45岁左右功成名就。但问具体规划,他又含含糊糊说不上来。普布是护校队里最能说的,什么“有钱人出国是旅游,没钱人出国是偷渡;有钱人说话是名言,没钱人说话是废话;有钱人养小三是包养,没钱人养小三是嫖娼……”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我看他有点愤青,就讲了半天道理,让他先好好规划和实践现在的小目标。又推荐了几个公众号,让他好好读新闻、看文章,把自己的认识提升一下。普布倒也是态度诚恳,听我跟他聊这么多,越来越热情,巡夜的时候一口一个老师叫着,给我讲他的爱情故事。
把护校队的这几个同学送回去,我也准备睡觉。雨越下越大,刚回到值班室,外面杨树发出啪的一声,一节枝干掉下来了。这倒让我清醒了很多。这一段时间,我发觉这些与我同辈的藏族学生,着实有很多可爱的地方。他们知识水平诚然低,但纯朴自然的品质远远超出很多人,敢爱敢恨、敢作敢当的特质同样如此。职业教育并不是可有可无,职校学生也并不低人一等,他们有美好的道德、朴素的理想,只是自身能力有限而已,他们需要被了解、被指导,需要有人真正关心他们,融入他们。
巡夜时,碰上了一位藏族老师,几个护校队同学立马走上去,用藏语热情地打招呼,留下我一脸茫然的站在旁边。邓平告诉我,这是他们的班主任,对学生非常好,几乎每个学生都去他家里吃过饭,他们对这位老师非常尊敬。有人讲,教师要有人格魅力,这不就是人格魅力的最好例证吗?想获得学生的尊敬,不是靠权威,也不是靠惩罚,而是要靠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关怀与交流。我想,依靠权威和惩罚所获得的尊敬,不过是暂时的、表面的,与其说这是尊敬,不如说是畏惧或伪装。而依靠真诚关怀和交流所获得的尊敬,才会是发自内心的、长久的。
2016年10月26日 星期三 晴
已经很久没有写过日记了,上次写还是8月的事情,对支教的记录,除了定期发给学校的工作简报,就是笔记本上每天大致要做的事项条目。有时候想不起事情,只能通过微信聊天记录大概了解当天做了什么事情。不写东西的原因,一个是自己懒,一日不写,两日不写,慢慢就有了惯性,积重难返;二是因为工作一日日加重,特别是9月12日之后,做了新生班主任,自此有了不尽的事。这次不专门对过去两个月的事情总结了,因为事情太多,遗漏的也太多,很难做一个概述,倒不如以后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拉萨并没有想象中的冷,只不过早晚的温差还是很大的。最近的早上我一直有穿羽绒服的冲动,但一到中午,暴烈的太阳还是晒得人睁不开眼。周三我是没有课的,但作为学生管理科的干事,还是有这一摞事在办公室等着。我向来对这些事不烦,每天早上也第一个到办公室的。往往坐上不到一个小时,其他老师也都到了。学管科一共6个人,科长曲培老师,其他四位女老师都是藏族,我们关系相当好,再加上办公室里不停有学生来,因此一天下来这里热闹非凡。曲培老师也是藏族,今年我和他都做班主任,他每天要完成上级派下来的各种任务,我们俩对桌坐着,都会一起商量。德央老师是团总支书记,也是15级技术1班班主任。李莎老师是学生党总支书记,15级管理1、2班班主任。达珍老师是15、16级的辅导员,学生党总支副书记。丹妮老师的15级技术2班班主任,学生资助小组的负责人。这个办公室里,基本上每个人都身兼数职,承担着超负荷的工作。这到不是因为我们能力都强,而是这里学生管理系统的一种常态。
过两周全校要进行红歌比赛,建工学院出两个合唱队,15级的德央负责,16级的我负责。已经练了一周了,16级唱歌的人里我们班的占了80%,我组织练歌的时候也毫不留情,每天两个小时练歌,我讲道理加教训人要占半小时……上午趁着没课抓紧时间剪合唱的伴奏,达珍老师拿来了前两周学生体检的报告,让办公室里班主任们看看。我随手看了几本,就翻出了班里三个感染乙肝的学生,再加上入学时一个女生给我说她患有肺结核,30个人的班就有4个是传染病……说来,这也是正常的,李莎老师班里暑期的时候,有个男生得肺结核,恶化为脑膜炎,已经过世了;还有一个女生也是同样的病情,现在躺在医院里,前两天刚去看过,能不能好转还很难说。但万幸的是,我班里这个得肺结核的女生,她上个月复查的时候已经被告知控制的很好了,这次体检并没有查出有问题。另外得乙肝的三个学生,有一个男生以前自己就知道,不过这次有些恶化……另外两个女生倒还好,虽然之前不知晓,但这次幸好提早发现了。
看到这种情况,我很难受。说起来,同学家里普遍情况还是不好的。月初统计贫困生时,班里有一半都给我看贫困证明,还有5个人是单亲家庭。班长向巴土丁家在偏远的昌都,他也是单亲……上上周我和边巴书记、曲培老师,去日喀则、山南检查顶岗实习情况,真真见识到了牧区的荒凉。海拔4000多的浪卡子县,是旦增曲宗的家乡,在那里连一家像样的住宿的招待所都没有;日喀则的昂仁县,据说是藏族建筑大师唐东杰布的故乡,去那里的一个乡的时候,汽车在盘山公路上缓缓前行,我时刻都在担心车子会不会从陡峭的山路上滑下去。我统计过,班里一半以上同学来自那曲、日喀则西部这样的牧区,还有些家里是种田的(就是青稞了)。拉萨市内的很少,有几个也是当雄、林周这样的拉萨周边的县。因为条件差,小孩接种疫苗的比率就很低,像乙肝、肺结核这样的传染病就多。
上午第一节课他们上尼玛顿珠老师的CAD课,我也顾不上打扰不打扰了,直接到机房里把一个女生叫过来,她是我班的团支书,这次检查出来乙肝抗体阳性(所幸是并不严重的“小三阳”)。我单独给她说了情况,建议她去复查确诊,她倒是没有多大反应,只是稍有惊讶(我跟她家里有过两次接触,一次是报名,一次是家人来看望她,总的感觉是学生里家庭条件很不错的,她也是班里各方面比较优秀的同学);之后我又陆续给另外两个人说了情况,这两位同学也都懂事,给我说会先给家里说情况,立即去医院检查。
晚上9点,按正常是下晚自习的时间,不过我都要求班里到9点10分再走,学生也把这当做了一种习惯。这之前一小时我和德央老师在会议室跟准备参加诗歌朗诵比赛的学生聊天,这里面朗诵汉语诗歌的有三分之一,虽然他们的普通话很不标准,但学生的热情很高。我和德央老师分工,她点评藏文诗歌,我点评汉语诗歌。汉语结束后,我听了几首藏语的——其实我根本不懂,只是大概听明白个别的词汇,这方面德央是专家,她大学专业就是藏语言播音主持——九点一到,我就赶快趁班里同学还没走,带着体检报告去教室了。
我把门打开,班里静悄悄的,这大概是我无数次突然袭击中纪律最好的一次。给他们发了每个人的体检报告,有些学生看到自己的血红素、红细胞、血小板超标,吓得问我是怎么回事,其实多数都是因为早上没怎么补充水分导致的,再加上这里是高原地区,本身失水就很容易,自然这些指标就容易上升……讲完体检的事后,也到了我们班的下晚自习时间了,本来正准备出门,看到团支书(她在第一排)一句话不说,坐在位置上呆着(她的报告我提前给了,让她先自己保存着,去医院复查时可以用)。我心里极不好受,好好的同学,为什么会得这些病呢?我把她叫到外面,问了情况,她告诉我,本来想周末去拉萨的医院自己去查一查,家里知道后,说是要从山南接她回去看病。
2016年10月29日 星期六 晴
清华附小的韩冬老师今天请我们吃饭。韩老师也是来援藏的,8月到这里,现在拉萨实验小学当一年级班主任,兼两个班的语文老师。
异乡遇到清华人,倍感亲切。虽然他长我们十多岁,但丝毫不增加交流的拘束。早些时候我因为在国旗仪仗队,去清华附小升过国旗,认识了那里的梁营章主任。梁主任得知我来西藏支教后,立马介绍我说,附小也有一位援藏的老师,也在拉萨支教。微信上加了韩老师后,他好几次联系我们见一见,但因为工作原因,总没有机会。好不容易这次约了个时间,晋美还在西校区加班,八一校的田浩和史恩赐周六也要上课,只能我、昊庆和曾兴去了。路上我们还聊,北郊“四大恶棍”今天凑不齐了(我们四个出去时衣服经常穿差不多的,要么全部是黑色外套,要么是团里统一的皮质棒球服,偶尔还戴个墨镜,走在路上,自以为拉风得很,起了个诨号叫北郊“四大恶棍”)。
韩老师约我们到东郊的洲际酒店。我们仨也从未来过这里,这可能算是拉萨最好的酒店了,餐厅里装饰的非常有藏族特色,阳光透过玻璃顶恰到好处地照射在身上,暖烘烘的。与韩老师的交谈持续了两个多个小时,话题总是绕不开支教。过段时间,韩老师要去那曲地区轮岗支教,那曲处在藏北高原,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条件比较艰苦。他告诉我们,与他同一批来拉萨的还有十多个人,分布在不同的学校。刚来时候,身体上还是有诸多不适,到现在也没完全适应。他还特地问我们宿舍里供暖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提醒我们千万不要感冒了(高原上感冒容易引起一些并发症)。所以当我们说起仨人已经轮着感冒过一次的时候,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我们教的学生,虽然一个是小学,一个是大专,但共同点还是有的。通过交流,我也才知道了曾兴前段时间感冒的时候,到教室里本来准备让学生上自习,但进门后又过意不去,坚持把课讲完……其实在藏职院这样一所以学生管理为重的学校中,对教学的要求并不严格,很多教师也对教学质量不甚追求,他完全可以把教学放一放,先把自己的病养好了再说。可以说,我们到这里后,每个人都承担着超负荷的工作,在教学之外还要兼顾大量的学生管理工作(我做班主任,也是建工学院学生管理干事;昊庆更是学工处学生资助中心主力,整个学院学生资助材料都会在他手里过一遍;晋美在西北两个校区来回跑,同时是动物科学学院的团学干事;曾兴是校团委干事,来这里不少三个月,已经去内地出差三次)加班到深夜是极为正常的,有时候,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一看时间,就已经很晚了。说到这些,不得不提的是,一起的这三位仁兄都是非常靠谱的兄弟。虽然干得多,但他们从未抱怨过什么,多数时候还会乐在其中。我们四个当时在选择支教地时,都是强烈申请来西藏的,初心坚定了,就不会轻易被外物干扰,也不会特别在意干了多少、得到了多少,更多是沉寂在一种价值实现的快感中。有句话说:与靠谱的人共事,找温柔的人结婚。对后半句还没有体会,但前半句正是我们到西藏以来状态的真实写照。
下午回学校之前,韩老师又开着他的那辆小蹦蹦,把我们拉到他的宿舍,从冰箱里拿了些牦牛肉让我们回去吃,又拿了两盒大米,硬塞到袋子里。送我们回到北郊后,他忙着有事要走,临别之际,他又摇下车窗,探出头来说:在这边工作和生活上有任何问题,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
看着他开着那辆小黄车离开,我不禁想,是什么让素不相识的我们如此亲近。是简简单单的意气相投吗,是出自同校的缘分吗,是老乡见老乡的惊喜吗,是对一件事的相同的认识吗?答案就在风中飘着。
2016年11月3日 星期四 晴
自从近两个月前下了最后一场雨,拉萨的天就再也没有阴沉过,永远是透彻的蓝,偶尔有几片弱不禁风的白云。
明天就是学校合唱比赛,时间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每个学院两支代表队,共14个。建工学院是我和德央老师各带一队,她带15级,我带16级。上学期合唱比赛15级参加过,所以这次就是原班人马再上,每个班五六个人。16级新生刚来,因此要从头组建。最终,38人的合唱队,有30人是我们班的,其余8人来自剩下的5个班。我是有私心的——我不想看到班里有部分人练、有部分人不练,与其每个班都抽选一部分人,倒不如我们班(30人的小班)全上,再从其他班选个别人来。这个方式在两个周以来的练习中,被证明是高效的。一方面是因为不用专门开辟排练场地——就在我们班练,另一方面是我对班里人熟、学生对我也熟,沟通起来也更加方便。
按照惯例,藏职院历届合唱比赛中每个代表队都唱一首歌,这虽没有明文规定,但各个学院也都默契遵守。我列了五首歌,几经对比,最终选了两首——《毛委员和我们在一起》和《走向复兴》。这两首歌我们高中唱过,承载了中学时代的诸多记忆。当时我是作为班长,组织班里排练这两首歌参加比赛的。虽然我五音不全,对乐理只有一知半解,但现如今,我心里有把握带好这支队伍。
过去两个周的排练是极为艰苦的,全队38个人被我骂了个遍……经常出现的场景是,班久次仁——那位今年退伍回来读书的老兵——正在指挥,班里同学站着正在唱,我阴沉着脸在走道里来回踱步,听到哪里不对,突然间气急败坏地吼到:停!停!停!有你们那么唱的吗!然后毫不客气地针对某个人或某几个人劈头盖脸骂一顿。等完事了,再吼一声:重来!
我不晓得过去一段时间大家心里是怎么看我的,应当是畏惧居多?但我知道今天的排练只会更辛苦、更苛刻、更难熬。
周四下午是没有课的,我早就安排好中午2点在楼下集合,到时间却只来了一半人。我正想发脾气,副班长格桑措姆打电话过来,说有一个女生家里出事了。我跟那女生聊,她只是哭,只能断断续续地说“老师”,根本问不出话来。无可奈何,只能让措姆先在宿舍安慰她,等情绪好了再给我说。一会儿她回电,我才知道她母亲被别人打了,事情已经发生一整天了。她家在藏北那曲地区巴青县的一个村子里,像这种地方,从县里到村子往往都需要走一天。事情是她妹妹偷偷打电话说的,她还有一个弟弟,弟弟妹妹都在上小学。自从她父亲去世后,家里情况越来越差,亲戚也越来越看不起她们一家,这次打她妈妈的竟然就是她家的一个亲戚……她在电话里还是哭,说要回家去。哎,家里除了妈妈,她就是最大的了,回家的心情怎么能不强烈呢?可路途遥远,回去一趟极不容易,再说她回去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合唱排练这里我走不开,只能让她先过来再想办法。
她来的时候,情绪已经缓和很多。我问她有没有村里干部的电话,但转念一想,藏族村里一般都是藏族干部,很少有能把汉语说得很好的,特别是在电话里沟通。于是就问有没驻村的汉族干部,幸运的是她在念书之前专门存了一位驻村汉族干部的号码。拨过去后,了解到的情况和她说的基本一致。但像这种事情,在藏族观念里,有些“家丑不可外扬”的性质,同一个村子,又是亲戚,她母亲宁愿忍,也不愿依法维权。同样,肇事者也不会轻易接受处罚,更重要的是,村干部也更倾向用调解的方式解决问题……这时候我只能嘱托这位驻村干部首要照顾好她母亲,务必安排去县里住院。好在这位干部告诉我她母亲伤的没那么严重,也让学生放心,他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排练继续。练习的地方是楼下一排长长的台阶,台阶上长了几株茂密的杨树,深秋季节,叶子金灿灿。我口袋里揣了一盒金嗓子,他们唱的时候,我嘴里就吃。刚解决了《走向复兴》第二段女生独唱音调太低的问题,这时另一首歌《毛委员和我们在一起》又出问题了——越唱越快,根本和配乐对不上!我气得几口咬碎含片,大声叫停。先是狠狠地骂了班久次仁,怪他控制不住节奏;又把台阶上的一帮人骂了一顿,口口声声叫嚣着再这样下去就别参加比赛丢人现眼了。正说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树叶哗啦啦掉下一片,看看时间,已经五点半了。
傍晚7点,德央老师借了比赛场,院里的两个合唱队过去熟悉场地。按计划,彩排也就是走个台,再唱一遍。可等到唱的时候,我又没控制住情绪。“停!声音太小了!”“停!女声跑调了!”“停!太快了!”“停!朗诵没跟上!”“停!嘴巴张大点!”“停!指挥!你出错了!”……我不知声嘶力竭地喊了多少个“停”,最后干脆不让他们唱了——整个体育馆只有我在咆哮。德央老师的孩子多多也在,他刚上一年级,开始还跑来跑去地玩,见我这样,便静悄悄地坐在观众席不动了,不知他怎么看待这个往日在办公室和他玩耍的哥哥。到最后,15级的学生走了,德央老师走了,学生会留下来的同学也走了,只剩他们和我还在。十点半,有人已经开始打盹了,我才放大家回去。
出了体育馆的门,班久次仁跟上来,说再一起琢磨一下指挥。我俩径直到办公室,就着电脑里的配乐,一遍遍开始捋,好几次我又没忍住骂他,可班久每次都真诚地说:是!老师!我不禁开始佩服这位老兵。论起年龄,他和我一般大;论起体型,他揍我十个也绰绰有余;论起指挥,他在部队里时就是一把好手。可现在他会这么心甘情愿地听我叨叨,时不时还忍受我的责难。11点多,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嘿嘿一笑,说:老师你早点休息吧,
我回去了。看着他在夜色中模糊的背影,我说不出话来。
2016年11月8日 星期一 晴
晚上给系里的入党积极分子上党课,本来是打算讲中美关系的,还准备了一集《颜色革命启示录》。但一讲就收不住了,九十分钟里前一个小时,从“两会”讲到“党代会”,再到民主集中制与西方民主制度的比较;到了后面半小时,才开始切入正题,涉及到了中美关系。其实我对这些东西的理解也是很浅的,但令人极为欣慰的是,底下的学生听得非常认真,眼睛瞪得老大,一副知心听众的样子。这倒是鼓舞了我继续讲下去,到后来越讲越激动,晚自习下了也没反应过来,到了要放视频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这堂党课算是给今天一个不错的结尾。但稍早的时候,也就是下午,却在教室里生了一肚子气。周一我是六节课,早上四节、下午两节。做了老师才知道,精力充沛、情绪饱满地上一节课是有多难(所以早上来的时候我向丹妮和李莎两位老师开玩笑说,我现在是一周上一天,一天毁一周)。周日晚上列周一计划表的时候,除了上课,还有十来件事躺在笔记本上,看着这么多的事,我的头有些大,可也只能是一件一件地干。中午上完课,我得知下午系里要召开一个创新创业方面的会,也要求我参加,不得已只能先让学生上自习。会结束后,也快到放学时候了,就顺便去我带的班里去看看,一推门,正好看到有三个人坐在讲台边上的凳子上,一边聊天一边晒太阳;讲台插座上还有三个手机在充电。
看我进来,他们赶忙下去。但我早已怒不可遏!
就在昨天晚上,我们班刚刚开了入学以来的第二次班会(第一次是选班委),班长向巴土丁和团支书扎西拉姆做了发言,我在下面听,当时就非常惊讶和感动。惊讶是发现他们竟然每个人能做半个小时的发言,而且每句话讲的都是非常在理的,讲话时也旁征博引,看得出做了很多准备,举的一些例子我从来也没听过;感动是因为他们思考的问题特别多,也吐露了过去两个月在班级管理过程中自己的心路历程。特别是扎西拉姆,她说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因为北校区的环境太差,甚至多次想哭,觉得学的专业也没有什么前途(我们班专业是藏式古建筑,只有30个人,是今年新开的专业),感到特别迷茫,是我多次在班里讲话鼓励大家,才让她觉得在大学里学的不仅是专业知识,还有其他方方面面的东西,因而重新认识了大学生活。班会最后,安排了我做总结,我在底下听他们讲的时候,写了三句话,上台也讲的是这三句话。第一,希望同学们做一个有理想主义情怀的人;第二,希望同学们做一个有纪律意识的人;第三,希望同学们做一个热爱学习的人。三句话一展开,就又说了一个小时(晚自习已经下了半个小时,我在学生面前讲话总容易搂不住,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已经是常态了)。
然而,就是在班会刚开完的第二天,就发生了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事情!
三个坐在凳子上的当事人当然是被罚站在讲台上了,自习时间给手机充电的三个家伙也被拎了起来,五个人一排站着(这里面唯一的女生——次仁央加,同时犯了这两件事)。
在我看来,充电虽然违反班规,但还不是特别严重的事,关键是自习时间乱跑是无法忍受的。更可气的是,班长向巴土丁告诉我,在我来之前已经说过他们了,但是这些人没听。这在我怒气冲冲的情绪上又浇了油。我当着全班的面,又把五个人挨个训了个遍。直到五点十分自习下了也没停。
哎,这像个大学吗?哪个大学的班主任会每天叨叨叨在学生面前说个不停、会把学生骂个狗血喷头、强制学生在没课的时候来教室自习、不允许自习课玩手机?但每片叶子都有自己的脉络,每个地区、每所学校也都有自身的特殊情况。如果我无所作为,在这种环境下,他们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
我想我现在对这帮学生的严格要求,有时是必须的。他们很多来自农牧区,学习习惯、交流习惯、做事习惯,都与现代社会所要求的格格不入,特别是自主思考和自主学习能力,更是差到不行。如果大学就这么混下去,走向社会也只能从事最简单的职业。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拖着他们、拉着他们往前走,也许一开始拖不动,他们自己也觉得别扭,但只要能坚持,就应当会有成果。
听其他代课老师讲,我们班学生已经是非常不错了,上课时候听讲很认真,老师上起课来很轻松、很有心劲儿。但这只是相对于其他班级的一种比较,绝不意味着同学们真的就达到了优秀的水准。我只能做他们一年的班主任。时光逝去如流水,转眼这一学期就过去一半了,这就意味着能与他们朝夕相处的时间只剩四分之三!我希望一年后走的时候,留下的一个团结向上、奋发图强的班集体,以及三十个确立了自己理想并能为之不懈奋斗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