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支教日志:调皮孩子在谈心中发生可喜转变

 

2018-02-01 10:17:00   来源:中国青年网  

  2016年8月19日 星期五 晴朗

  初到拉萨为藏族学生上管理课

  最近设置的闹钟都是早上7点半,相比于高中时候,起床时间已经晚了很多了。这主要是西藏地理位置的原因,按照时区划分,拉萨在东七区,北京在东八区,相差接近两个小时,所以在这里7点半起,也就相当于在北京5点半起。不过晚上睡觉并没有更晚,在北京基本上是12点之后睡觉,在这里也是如此。

  晋美起得早,他要去西校区坐班上课。他的闹钟定在7点20,我也听不到,我反正是7点半准时就睁眼了。迅速洗漱完毕,出门吃早饭,准备上班。虽然是夏天,但是拉萨的早晨还是很凉的,昨晚又下了雨,就更凉了,不穿外套是不行的。

  这周我只有8节课,一门工程力学,一门建筑工程项目管理,周一就上了6节,今天早上有两节项目管理的课。昨晚写了课程大纲和教学计划,没来得及备课,提前一个小时到办公室准备。说实话,项目管理这门课我就没学好,又是一厚本,怎么给这些学生上,还真是的问题,特别是他们中95%以上都是西藏农牧区的藏族学生,底子差得一塌糊涂,有些人连简单的乘法都不会……早上是两小节课连着,都是在建筑工程管理1班。第一堂课我计划作为绪论,简单从“项目”和“项目管理”的概念入手讲起,同时结合生活中的一些例子;至于第二堂课,就不能再讲更多概念了,他们中的多数人是消化不了这么多东西的。正好电脑里有润华以前拷给我的 “超级工程”系列纪录片,第一集就是讲航空母舰正常运作的管理,作为第二节课的内容再合适不过,同时还能巩固第一节课的一些概念。

  第一节课上课前10分钟,我到了教室外面。这时还有人陆陆续续往里走,而里面的学生根本不可能安分下来。一阵阵歌声从里面传出来——是的,藏族人似乎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不过,这阵阵歌声可不是我们所理解的课前合唱歌曲,而是个别人随性地吼几嗓子,通常类似于“啊——啊——哦——”这样,而没有特定的歌词。一旦放学了,学生们——男生为主——在楼道里纵情的这样唱,似乎这是一种很好的放松和发泄情绪的方式。

  上课铃响了,我进了教室。按照周一那堂课强调的纪律,我说上课,班长喊起立,同学们说老师好。可偏偏有一个学生喊了一句“老师休息”!很明显,这绝不是不小心喊错了,因为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在上节课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而且他故意喊得声音很大,喊完还偷笑不止……在这里,课堂纪律普遍非常差,上课睡觉、说话、玩手机的问题很严重,很多情况下老师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我还就不信这个歪风压不下去!就在说完“坐下”的几秒内,我已经走到了这个学生面前,直接把他拉起来推到后面站着去了。全班学生的静默证明了我那时的一脸凶相有多么可怕。这样做的直接影响就是整个两节课我都不需要腾出时间去处理纪律问题。当然,这么做对那个学生的伤害是很大的,一是自尊,毕竟都是成年人了,被老师罚站在后面是很丢人的;二是体罚本身不可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不过我还是坚信有些事需要有霹雳手段,特事特办,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佳的效果。(课下,我才了解到这个学生竟然就是纪律委员!好哇,纪律委员带头违反上节课反复强调的上课规矩……这个让我更坚信惩罚他,对他本人的正面意义远比伤害要大。)

  课上有两个男生听课很认真,都是从日喀则过来的,一个叫达杰、一个叫贡嘎坚参,他俩还是同桌,坐在靠边上的第一排。可惜的是我提出问题时,看眼神就知道他们处于无限茫然状态,哎,基础太差了。不过在我看来,正是因为多数人的基础很差,所以能力和智慧反而成了次要的了,态度成为进步与否的决定性的因素。稍稍摆正态度、付出努力,都会比旁人多进步一大截。

  两堂课很快就结束了,第二节课还发现了一个偷偷摸摸看手机的,按照前辈学长学姐、班主任留给我的经验,头几节课绝不能“心慈手软”。手机当然没收了,下课带到他班主任那里,才发现这家伙是班里的学习委员……

  拉萨的天气变幻莫测,早上还是阴沉的,中午就会碧空万里,天蓝的让人感觉有点假,好像是建模软件做出来的渲染图,到了下午,白花花的云朵开始点缀蓝天,云彩非常低,不远处的山直接戳破白云,耸立在穹顶下。到了晚上,估计又要下雨了。

  2016年8月20日 星期六 晴转多云

  为队员送零点祝福

  昨晚正要睡的时候,隔壁女生过来,说是有个小活动,12点过后就到李超生日了。

  在西藏职业技术学院支教的志愿者有14个人,来自清华、中央财经大学、中国海洋大学和西安交通大学四个学校。西边隔壁住的是海大和中财的5个女生,东边隔壁住着央财、交大、海大的5个男生。李超是央财的,跟晋美一样,行政岗和教学岗都在西校区,听说最近西校区那边教师人手不够,他还被要求暂时接任毕业班班主任。

  我们三个宿舍,都互有对方的钥匙,准确地讲,是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互相有钥匙。这个可能有点怪,其实主要是考虑到有时候有人忘带钥匙了,可以方便地从隔壁拿。

  五个女生带着我们悄悄走进李超寝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门冲进去,给李超送上了零点祝福。让我来描述一下当时的场景:电视开着,羽毛球男双决赛快开始了,李玉岩正在调台;韩豫抱着胳膊,正在眯着眼睛看电视;钟宪增坐在写字桌边看电影;刘哲因为感冒,缩在被子里,像是坐月子的女子;李超呢?他坐在沙发最靠里边,先是保持了三秒的茫然,马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然后呢,十几个人就挤在沙发上,叽叽喳喳地开始聊这聊那。韩豫叫唤着要做长寿面,好啊,做呗。挂面加一颗鸡蛋,一碗面就成了。

  羽毛球男双比赛开始了,中国和马来西亚前两局1比1,第三局比分咬得很紧,到了最后,只相差一分。李玉岩在电视旁边坐不住了,轮到马来西亚发球,他念念有词地说“发球下网”四个字,沙发这边的韩豫在桌子上不停画圈下咒……哈,果然发球下网,付海峰和王楠得一分。一会儿又到了马来西亚发球,比分太紧张,大家让李玉岩再预言。玉岩闭着眼睛又开始默念:发球下网、发球下网、发球下网……韩豫又开始画圈、画圈、画圈……马来西亚又发球下网,很好,又得一分!最后一球,付海峰和王楠拿下!

  深夜1点,整个房间都沸腾了。

  大家开玩笑,说这是羽毛球队献礼李超22岁大寿,一阵大笑。

  从隔壁出来的时候,夜空明亮,楼前的杨树叶子在轻风中晃荡,发出沙沙响声,周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2016年8月21日 星期日 晴转暴雨

  调皮孩子普琼达的转变

  在藏职院第一周工作就要结束,早上到办公室,本来想写一点总结,偏偏不巧奥运会女排决赛开始了。按我的自制力,当然要打开电脑看看比赛。其实我不是一个热爱观看体育比赛的人,无论是高中还是大学,周围都有很多狂热的NBA粉,而且我的高中同桌就是班里的篮球队长,可惜也没把我带动半分。但今天这个不一样,这次女排决赛呼声甚高,激烈程度将不亚于昨晚的羽毛球男双决赛……是的,我忍不住点开了比赛,本想一边写东西,一边看比赛,又忍住不点开了全屏,又一不小心连颁奖典礼一并看了……

  于是,上午过去了。

  藏职院是所大专学校,可在学生管理上,和中学是相似的。这里95%以上是藏族同学,其中绝大多数是拉萨之外各市各地区的。最远的阿里地区,海拔高、人烟少,远得一塌糊涂,早些年公路没有整修的时候,坐车也要好几天。因此这里所有学生都是住校的,周日晚上8点到9点半会有晚自习。

  按照原计划,周一布置的作业,周三交到我这里,周日晚上我想趁着晚自习讲作业;讲完题,再放段国旗仪仗队的宣传视频——这也是一项工作计划,在建工学院成立国旗仪仗队。大学期间这个组织培养和锻炼了我,即使是离队后也受益无穷。我在西藏只能待一年,除了上课、团学工作外,如果说能做点有长久意义的事,那么建立国旗仪仗队会是我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8点半到建技1班时,课代表已经提前将作业发下去了。进去之前,班里沸反盈天,我进去后好歹安静了很多。本来可以正常进行的,但讲了10多分钟后,前排的一个女生向后排扔了一本书——后排那个男生课本放在她那里了。这虽是件小事,但课堂上这么随意率性,毕竟不应该,长此以往,怎么能把这门课带好呢?接下来我停了课,专门把这两个人收拾了一阵,本来要放的视频也没时间看了。9点到建技2班的时候,教室里还有个学生在乱跑,当然二话不说让他站后面去。讲课时候,这小子一句不听,满脸不服,看架势恨不得一口吃了我。就让他先憋着吧,一会儿再处理。

  晚自学放学了,我走到这小子旁边,让他来办公室。

  这里的老师一般下午下班后就不在学校了。到了办公室,也只有我们两个人,说话之间,自然和缓了很多。他叫普琼达,个头不高,穿一身破洞牛仔,看着特机灵。我想起以前看魏书生的《班主任工作漫谈》里讲,跟学生相处的一个原则是将心比心,要站在学生的角度思考问题。这时候再端着架子批评他就不太合适了,要换个法子交流。这个办法是什么呢?聊家庭情况、聊未来出路最有效。

  一开始,我问一句,他说一句,满脸的不服气、不在乎。他家里11口人,家里经济情况很不好。关于未来,他根本没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走哪里算哪里。了解到这些,我开始给他讲男孩子要在家里担的责任,刚说了几句,他刚才的那些桀骜立马就没了,倒是像个女孩子一样低着头忸怩不安。我看有戏,接着跟他讲,你这么年轻,要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即使学习能力差,老师也不会有丝毫责怪,关键是要分清是非啊!把课堂捣乱、顶撞老师、旷课和不交作业当作向同学炫耀的资本,无非是个小丑,将来能有什么出息呢……

  说了好久,普琼达都低着头,也没见说一句话。我自己也担心说了这么多,人家不过当作耳旁风,假装认错,出了办公室继续我行我素。最后我说,白老师讲完了,你自己有什么想说的。普琼达站了半天,抬起头说,老师,我明天能不能坐在第一排听课……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内心当然是喜出望外的,这比他说“我错了”、“再也不捣乱了”强出不知多少倍……这下倒是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了。抽屉了放了好几包同事送的瓜子,我抓起一包塞到他手里。很好,这个没问题,明天就坐在第一排听课。老师瓜子吃不完了,替我解决一包。回去吧。

  从办公室出来之前,接到了爸爸打来的电话,说他看了前两天的日记,思忖以我的性格,肯定会遇上困难。他跟我讲,现在不是让学生适应我,而是我要先适应这里的情况……整个大学四年,爸爸也没给我打几个电话,电话一通,就是我的要害,知子莫若父啊。

  回去的路上,晚自习上生的气早就没了,反而是有些兴奋,兴奋普琼达的转变,当然也有些忐忑,忐忑他能不能真正转变。小普琼达的这个事,使我发现过去一周自己扮演的黑脸太多了,与学生们的交流却太少了。没有走进他们的内心,仅仅依靠纪律去约束,如何能期求每个人都能自觉遵守呢?教学相长,就是互相教育、互相受益的过程。总把自己当作高高在上的施教者,又怎么会体察学生的需求呢?

  傍晚的一场大雨,让拉萨的空气更加清新,凉风吹拂,估计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2016年8月22日 星期一 晴

  招募选拨国旗护卫队

  今天有6节课。按照藏职院的课程设置,上午两大节课,下午一大节课,每大节有两小节课,全天下来最多6小节,也就是说,今天全天都是课。上午的四节课在建技1班、2班上,都是工程力学;下午两节课在管理1班,上建筑工程项目管理。

  工程力学上学期已经有志愿者讲了一学期了,但还是才讲到轴杆的拉伸和压缩。即使是这样最基础的受力形式,在我的教学计划中,也要花费6个课时才能讲个大概。第一节课讲内力分析和轴力图,大部分学生还都能跟得上。我上课声音大、手势多,又习惯在教室里走来走去——这也是大学军训时受军事理论课吕冀蜀老师影响,吕老师军人出身,上课声音抑扬顿挫,讲课时喜欢快步走动,被称作“野战军”式的授课风格。

  到建技2班上课时,一进去就看到普琼达坐在了第一排。好小子,果然有点想法。讲如何画轴力图的时候,我提出几个问题,他皱着眉头、眼睛盯着黑板,两手紧紧叉在一起,看样子思考得挺深入。他被叫起来回答了一个问题,虽然答错了,但也不气馁,反而听得更认真了。课上完,我回到办公室,琢磨着普琼达今天的课估计没完全听明白,有必要抽时间再给他讲讲。

  晚上到三个班上晚自习。到了2班,有个男生把我叫住,说是作业题不会,让我再讲讲。我坐下给他讲了半天,旁边聚了好几个人在听。讲的过程中旁边有个人不住地说“嗯”、“是”、“对”、“明白了”……

  等我讲完,抬头一看,原来是普琼达——我讲题时候他也跑过来听,还是那副紧皱眉头的样子,和昨晚被罚站时桀骜的那个他迥然不同。很欣慰,问他听懂了没,他还是皱着眉,狠狠地点了几下头:明白了。

  在这里,一个代课老师转晚自习是很奇怪的,因为班主任也不会晚自习坐在班里。我并非强行显示存在,去吓唬学生,而是另有一项工作。今天的三大节课,都是只上了前面一小节,后一小节作为放松,放了09年阅兵纪录片和清华国旗仪仗队的宣传视频,做这个工作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招募选拔建工学院的国旗护卫队。

  这里学生普遍存在的问题是习惯糟糕、不求上进,浑浑噩噩度日——当然,这里存在我的主观判断,如果一种不良现象成为普遍状态,那么当事人并不会觉得这有多么不好。从同事那里了解到,这里绝大多数学生是没有考上本科才来这里的,甚至高考只考一百多分也能来,有些学生天天逃课跑到外面茶馆喝茶(喝甜茶,拉萨的一种特有生活习俗)。如果未来他们仅是在西藏工作生活,要求太高太严也没有必要;但如果想要去内地,或者是在西藏得到较好的发展,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的状态是严重不合格的!更何况,可以预见的未来,西藏就业政策也会发生变化,本地毕业生保证就业的现状必定会朝着自由竞争发展,有硬本事才会有硬饭碗。在我看来,建立国旗护卫队,并非仅是建立兴趣团队,而是借此传递正能量,把好的习惯、制度、风气带给同学,如果发展得更好,让这些东西成为传统去影响更多人。

  建技1班的央宗和晋美罗布在我上午放完视频后马上就报名了。央宗个头高,一米八五,帅气挺拔,听说军训时就是班里的标兵;晋美罗布像是央宗的跟班,满脸带笑,但很害羞。在这两个人的带动下,晚上三个班里有20多个人报名,女生竟然占了一半还要多。看来视频放的还是很到位的,我戏称这是“制服的诱惑”——我大一时加国旗仪仗队,也是被那身军装亮瞎。

  晚自习下了,带着这20来个人到操场,跑了一圈,练了一会儿军姿、齐步、正步。学生的体力倒是比我还要好,我踢了几个来回的正步,就喘得不行了,还好只是示范,以他们练为主。他们的表现也让我很诧异,虽然有些嬉皮笑脸,但那种吃苦精神还是让我钦佩。按照计划,这些人里最后最多只选拔10个人,这只小队伍目前也只能称作国旗护卫预备队。

  操场和宿舍挨着,晚自习下了后来来往往的学生都朝我们这边看,有些人惊讶、有些人起哄、有些人不屑,就像任何一个新生的东西一样,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观点和目光。

  在这里待的这一段时间,越来越觉得踏实做事有多么紧要。人们总说要实干,但多少人只是停留在说个漂亮话,多少事是知易行难。

  (白浩浩,系清华大学土木系2012级毕业生,清华大学第十八届研究生支教团成员,曾服务于西藏职业技术学院。)

责任编辑:李彦龙
>延伸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