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7日，北京。

　　距离支教结束已经193天。

　　结束了上午的考试，下午六点五十，踏上前往陕西丹凤的火车。

　　路过棣花镇——从西安到丹凤的必经之地，贾平凹的故居。我在朋友圈写下一诗：风雪无心征山涧，雾幕匆匆遮天帘。七月棣花绽开时，归时棠棣已不见。

　　十五个小时的奔波，当我走到那扇大门前，身体还是一个劲兴奋地颤抖。

　　我喊管门房的周大爷，结果一个年轻的大叔探出头，他分辨不出我的身份，皱了皱眉：“你做什么的？”
　　“我是原来这里的老师，我来来看看我的学生。”

　　“哦……那你进吧！”

　　我突然想起管门房的周大爷去年每次和我喝茶唠嗑，都抱怨这儿太忙，学生太多，总有人逃学、翻墙、买小零食。

　　润黄的如同打了蜡一般的教学楼上，依旧挂着那副充满笑脸的巨型海报，大门正对的图书角在寒风中被风打得沙沙作响，教学楼里的白炽灯点亮其阴暗的天空。

　　为了不打扰正常的上课秩序，我挑了一节自习课，从后门蹑手蹑脚地进去，我把手背在身后，装作还是李老师从前检查自习时的样子，有学生抬头看到我了，突然叫了出来，接着教室开始沸腾，学生们开始欢呼……有几个人跑过来打量我，他们怀疑自己眼睛花了。我楞了楞，发现其中一个是班上最调皮的“小黑胖”，现在他的头发更长，变得愈加油腻。我下意识地想训他怎么不剪头发，然后我意识到我已经不是他们的老师了，也就摸摸他的头，算了。

　　我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脸上露出压不住的喜悦：“好想念你们！”他们也给予我同样的欢愉：“我们也是！”

北京交通大学第十九届研支团成员李知隆为孩子们撰写的纪念册。李知隆 供图

　　在教室走了一圈，刘帅还是在打瞌睡；杨蕊依旧叽叽喳喳；索磊还是控制不住表现欲；师小玉还是很害羞；冯艺玫没有守住她的第一；米明星在抽屉里看课外书习惯没变；王玉婷的腿被烫伤了没来；字写的丑的那几个同学略微有所长进；男生们还是很闹腾……

　　今年的暖冬没有让同学手被冻起冻疮，我开始和他们述说，讲述我新的学习生活，讲述我的有趣的事，讲述我的新同学新舍友。然后我听他们说，他们说班上成绩出现了倒退、班委进行了调整、还说了谁又对谁有了“意思”，然后开始八卦……

　　“既然要期末考了，我陪你们上一节自习吧，就当我还是你们的老师。”

　　窗外的雾幕未散，一座座遮蔽天日的大山随凉风摇曳，送来了2019年第一场雪。时隔193天之后，我再一次在讲台坐下，在“学生出勤责任册”签上我的名字，陪他们上完了自习。

　　2017年9月之前，我从未想过我的世界会有怎样的变化。

　　如许多大学生一样，我为了考试匆忙突击、为了游戏的输赢斤斤计较、为了情侣之间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我未曾真正地明白什么叫做值得，什么叫做担当。

　　后来我奔赴陕西省丹凤县进行支教，为期一年，我担任八年级八班的班主任兼三个班的物理教学工作。从此我有了一个身份，李老师。

　　我学着其他老师讲课，慢慢摸索讲课技巧、形成自己的讲课风格；我学会管理班级、分配职务、给学生做心理辅导；我开始收到爱心人捐赠的物品，并设置奖项鼓励同学们好好学习。

　　我以为很容易能混过去的一年，结果变成了每天六点半起床，晚上九点回宿舍的修行；在冬天冷的时候，必须用上两床被子、电热毯、热水袋、帽子、袜子才能安然入睡。

　　我以为只是教好课就完事了，谁知道总有学生出岔子：运动会的时候找不到人，急得我从五楼往下一间一间地找；周末收假见不到人，家长打电话发动整个县去找；我们班学生把隔壁班学生揍了，作为班主任，进行三方协调；有同学被鬼故事吓到做噩梦，把其他同学也吓得不敢住校……

　　我以为我和他们只是一年的师生关系，可是那一幕幕把我乐开花的时刻总是难以忘怀；把我气得直跺脚的时刻总是历历在目；我离开后他们通过QQ、微信表达对我的思念之情……

　　我开始明白什么是值得，什么叫做担当，因为我所经历的这一年，才是诸多老师们所要经历的几十分之一。

　　我开始明白什么是值得，什么叫做担当，因为我看到这里的学生们每天从早学习到晚却还是受制于基础教育的薄弱而难以与大城市的孩子所匹敌。

　　我开始明白什么是值得，什么叫做担当，因为我看到孩子眼睛里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2018年7月，支教结束，我自费给他们撰写了一本纪念册，写下了我给他们的寄语和几篇文章，上面给他们每一个人拍了照，并留下了他们每一个人想说的话。

　　2019年1月9日，临走之前，学生拿着去年的班牌，塞给我，说：“之前学校说要撕下来，我一直留着呢，班主任你带回去吧。”

　　我带回了北京，上面有我和他们的合照。

　　有老师告诉我，你这样对他们好，不值得。

　　可是，除了这些又有什么值得？

　　我的爷爷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在他弥留之际，各地的学生纷纷过来看望他，围在床前，诉说那些青葱岁月对他们的声声教诲，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神里的光芒，我知道他是幸福的。

　　康德说：“人应该永远作为目的，而非手段。”

　　只愿我的到来能给你们以清风、明月、流水，在你们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向着太阳健康、幸福地成长。

　　（作者：李知隆，北京交通大学第十九届研支团成员，曾服务于陕西省丹凤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