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届志愿文学获奖作品：散文《那一驾纸飞机》
2020-06-15 14:11:00 来源： 中国青年网
编者按：近日，由共青团中央和中国作家协会联合举办的第二届“志愿文学”征文活动获奖作品揭晓。随着中国志愿服务事业的蓬勃发展，为吸引和激励更多作家和文学爱好者关注志愿者工作和生活，参与到志愿工作和生活的体验中，创作出更多能展现新时代志愿者风采的志愿文学作品，中国青年网对此次活动的获奖作品进行展播，敬请关注！
你知道怎样才可以折一架飞得很远的纸飞机吗？
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的老师曾这样问过我。
我很笨，因此学东西永远慢半拍。小时候我们上手工课，别的小朋友都能像变魔术一般轻而易举地剪出老虎，折出纸鹤，而我却静不下心来，每每学到一半，心魂便飘出了窗外，因此我从来没有折出成品。我记得在最后一节手工课上，老师教我们折纸飞机。同学们都兴高采烈地折着，陆陆续续地把作品交给老师，便背起书包回家去了。我却死活做不出东西来，只能坐在教室里，看着那些被挂起的手工品，看它们随风在窗前摆动，滑出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在那一层层的涟漪中，我眼见老师走近了，坐在我身旁。我满以为会迎来一顿责骂，但是老师既没叹气，也没生气。她坐在我身旁，突然便以臂环绕着我，把我拥进她的怀抱里，又在我眼前，变魔术般地折了一架纸飞机。
临走时，我看着那辆写着我的名字的纸飞机上写着，耀武扬威地在窗台上翱翔，我抬头去看它时，依稀听见老师的声音：“你知道怎样才可以折一架飞得很远的纸飞机吗？”
我摇头，只看到老师以手做飞机状，向下滑翔着。她的手不一会儿便撞上了我的心口，轻轻地，软软地，非常温柔。那日之后，我还是没学会折纸，也未曾知道真正的答案。只有这个问题，却潜伏在心间，偶尔还会浮现，引得我思索良久。
5月30日，我跟随东莞理工学院雨露助残志愿队去到残疾人托养中心做志愿。我被分配到多重障碍部，而据同行的志愿者们说，多重障碍部的学员们有些特殊，他们大多身患残疾，在沟通上也会存在一定的障碍。上午天有些阴沉，空气中又浮动着燥热的气息，我刚下汽车，正觉得头晕，一听志愿者们这样说，忍不住感到一阵惆怅。
我忍不住问自己，我能照顾好他们吗？我能和他们对话吗？我能让他们开心吗？
问题还来不及解答，我们便进入了多重障碍部。在那儿，我见到了我的学员：一位与我身高相近的男孩子。他长得清秀，戴着黑框眼睛，远远地望见我，便低下头羞涩地笑。我觉得他就像邻家的小弟弟一般可爱，初初还以为是哪位工作人员的孩子，便微笑着和他打招呼。下一瞬，他走过来，身子却突然扭曲了，像摆了不同砝码的天平一般左右摇摆，又像身处暴风中的羸弱小树，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倒。再下一瞬，他突然朝我“嘿”了一声，又羞怯地笑了。
那时，我才发现他就是那位无法沟通的多重障碍部的学员。
我赶忙上前搀扶住他，领着他走向操场。“你叫什么名字呀？”“嘿”。“别走太快，别累着了。”
“嘿”“我们去那边看看，好不好？”“嘿”。我与小男孩之间的对话，大抵如此。如果他很开心，他会笑着点头说嘿。如果他难过或是抗拒，就会皱着眉头说嘿。一开始，我尽量用高扬激昂的语调和他说话，分享我的心情和感悟，和他讲生活中发生的趣事。但到后来，我越来越发现话语的苍白无力。我与他之间，仿佛被上帝阻隔了一道墙。后来，我便不说话了，只是陪着他走来走去。小男孩走起路来并不轻松，每走几步就会难以抑制的抽搐一下。但他却不肯停下来，卖力地走着，一会儿领着我去看照片墙，一会儿带着我去看花，过一会儿走向坐轮椅的朋友那儿，和他们握握手，打招呼，一会儿看看我，“嘿”了一声，又低下头去笑。偶尔有风，横过街巷，捎来远方人家的烟火味，也吹落一地斑斓的叶子，社工姐姐在不远处喊：“玩得开心吗——！”，小男孩便朝那边大声地喊“嘿——”。
走了将近有半个小时。我们一行人领着学员回到课室玩游戏。小男孩这时安静了许多，坐在我身边，灵魂却仿佛依然在窗外。因为语言不通，大家唱歌，他只好无言地听。大家玩游戏，他无法明白规则。每当我在游戏中纠正他，他便困惑地看向我。他无法明白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更无法掌握那一个不变的规律，来保证他不被纠正和打扰。他便渐渐地沉默了，连“嘿”也不说，呆呆地翻转着手中的纸牌或是象棋。
“好了接下来我们进入最后一个环节：折纸飞机。”小男孩这时抬起了头，好奇地看向那一沓五彩缤纷的彩纸。我挑了一张，把它摊平在桌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始。但是若我能折出这一驾纸飞机，小男孩是不是会开心起来呢？这样想着，我看向折纸的队友，模仿着他将手中的纸对折，翻转，一架纸飞机竟也从我的手中变了出来。“嘿！”小男孩又露出了笑容，他小心翼翼地抚摸刚刚成形的纸飞机，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盯着这凭空生出的东西。我将纸飞机平摊在桌上，再拿来一把颜色笔。他快速地捡起一支笔，又开始说“嘿”了，我感觉到他正努力地把色彩粘贴在机翼上，想要拼凑出什么东西来。于是我便不再说话，只是专心地和他一起往那白纸上涂抹。
然而画的久了，我慢慢发觉小男孩的手越发颤抖得厉害。他开始着急了，不知道是为什么，不停地拿着画笔涂，却怎么也涂不完那大片的空白。“不着急，慢慢来。”我靠在他身旁跟他说。可他只是低着头，身子是越来越颤抖了。“你要移动一下笔，这样才可以涂满整个纸飞机啊”，我继续这么说着。“嘿，嘿，嘿！”他这么喊着，一声比一声重，的头颅不停地抖动，我感觉到他用很大的力气在涂抹笔下的纸张，几乎要把那张薄薄的纸戳出窟窿来。我更觉得他像一团不知如何是好的火，不安地，焦躁地，混乱地跳动着。“来，我教你。”我用臂环绕着他，还能感觉到他身躯之下传递来的躁动。我抓着他颤抖的右手，将颜色笔的笔触带向纸飞机的空白之处。当看到纸飞机的空白处被增添上颜色时，我能感觉到他安静下来了，他的手不再那么颤抖，身子也稳稳地停在椅子上。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画着，过一会儿便换一支画笔，过一会儿便画一个新的图案。在这一段无言的时光中，绚烂的色彩在我们的笔下绽放，纂刻在一架仍然微微颤动的纸飞机上。上帝设置的墙好像在那一刻被打破了，我感觉我与小男孩的心魂突然靠的很近。不必说话，却自有一片朦胧的温馨与酣畅。不必相视，便自然感到一片温柔的熟悉与亲切。“它们无法变成语言，一旦变成语言，也就不是它们了。”
过了一会，纸飞机画好了，它立在桌上，一副即将启程的模样。
小男孩低头望着这辆纸飞机，我低头望着他，那让我想起，多年以前，小小的我曾抬头看那一簇无法够到的纸飞机，而我的老师正好在那时也映入我的眼帘。
有一股声音突然穿透十二年的时光，带出层层叠叠的光影与回忆，直达十二年后的一天。
十二年前，我的老师问我：“你知道怎样才可以折一架飞得很远的纸飞机吗？”
十二年后，我问我的学员：“你知道怎样才可以折一架飞得很远的纸飞机吗？”
老师当然知道当年的我无法回答问题，正如我知道我的那位学员，必然只能报我以懵懂的微笑。但是冥冥之中，有一根线在牵引着我来到此处，让我在那刻想起这个问题，问出这个问题，并找寻到这个答案。在细细碎碎的光影中，我望见小男孩回过头来，对我一笑。我又望见我的老师似乎也在朦胧的光影中走来，看着我，对我一笑。他们俩的笑容重叠在一块，他们一同把那纸飞机递给我，他们一同等着我的回答。
我拿起这驾纸飞机，透过阳光去看它——“怎样才可以折一架飞得很远的纸飞机？”。随后我拿着它，让它在空中翱翔，滑出曲线，轻轻地撞向小男孩的心窝——“把纸飞机装在心里”；他“嘿”了一声，抬起那双亮亮的不似痴儿的眼睛望着我，手里捏着纸飞机的一角，——“只要装在心里”；小男孩把纸飞机向我推来，近了，更近了——“你走多远，纸飞机就可以飞多远。”；我接住了纸飞机，悄无声息地让它贴在我的心窝。
当然，它不是十二年前的那架纸飞机。
但是，它不是十二年前的那架纸飞机吗？
曾经有一架纸飞机，满载着爱与温柔，轻轻地嵌入一个笨小孩的心里。后来，小孩长大了，有一天，她也学会了折纸飞机，也想尽力把这爱和温柔嵌入到另一个小孩的心里。在这一天，我这个笨小孩突然体察到生命与生命之间的交叠与轮转，体悟到那些细微却有力的时刻，如何慢慢汇聚成无形的力量，使我成为我。而我，于是也想在他人的世界里坚持播撒下这些细微的时刻，坚持留下一些美好的生命印记。
如此，这一驾纸飞机便一直都会存在，存在于过去，存在于当下，也存在于未来。
小男孩走时，留下了那架飞机。他把它留给了我。
我想，我会把它好好放在心里，走得更远，飞得更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