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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文学”获奖作品:小说《天鹅与少女》

 

2018-12-13 10:48:00   来源:中国青年网  

  编者按:12月2日,2018年中国青年志愿服务发布大会在四川德阳举办。会上,2018年首届志愿文学征文活动获奖作品名单隆重发布,标志着由共青团中央和中国作家协会联合开展的“志愿文学”征文活动圆满结束。活动中68位作家深入基层,历时14天,走访了西藏、新疆、四川、贵州、宁夏、青海等6省区18个市地州盟、9个研究生支教团、29位优秀志愿者代表,总行程一万两千多公里,推出了一批具有思想性、现实性、观赏性的精品力作。今天是第33个“国际志愿者日”,中国青年网将集中展播首届志愿文学征文活动的获奖作品,以此吸引并激励更多专业作家、文学爱好者以及社会各界关注志愿者的工作和生活,创作出更多的志愿文学精品,弘扬志愿精神,讴歌奋进的新时代。

  “志愿文学”获奖作品:小说《天鹅与少女》

  作者:丁雨薇

  五六米宽的水路像一张网,将广阔的芦苇荡分成了无数个区域,大大小小,各不相同,却又让人感觉周围的景致一样,因为处在其中,看到的都是芦苇。对于外人来说,这里就是迷宫,但对于一直在这里生活的人来说,这里是他们所熟悉的家。
  这里是黄河湿地,芦苇荡配上潋滟微波的湖水,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畅游欣赏一番,也不枉费这天地淳美之色。在没有人的时候,几只雪白的肉团子从芦苇荡里窜了出来,在湖面上摆着尾巴,脖子高高扬起,忽而又将脑袋插入水面下,整片湿地因为它们而灵动起来,那是天鹅。
  白天鹅羽色胜雪,绿芦苇色泽如玉,再配上远处的黄土,泛着波光的湖水,几种至纯至净的颜色嵌在一起,美得不高调,却莫名的让人舒心。忽而,一大一小两道白色的影子一前一后从芦苇丛的缝隙中穿过,不一会儿,便看到旁边的水路里游出一只巨大的白天鹅,天鹅的两翼高高翘起,脖子微微前伸,仿佛眨眼间它就要飞起来似的。
  大天鹅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条船,一条天鹅船。船上坐着两个少年,是附近乡村里的学生,男的是高中毕业生天成,女的是正上中学的芦花,两人青涩的脸上布满笑容,他们一边说话,一边用脚蹬着天鹅船。
  天鹅船后,跟着一只小天鹅,这是只真天鹅。它的翅膀不停地拍打着水面,溅起片片水花,仿若一个嬉戏玩闹的调皮孩童。
  让人惊奇的是,天鹅一直跟着天鹅船,芦花和天成将天鹅船行到哪儿,天鹅就一直跟到哪儿,还一直围着天鹅船不停的叫,让人费解。
  曾经有村里的熟人问过,“芦花是不是养天鹅了?”芦花摇头否认,众人却继续追问天鹅为什么跟着天鹅船,对此,芦花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她家里的确养了鸭子,但是跟着天鹅船后面跑的这只却是天鹅。
  芦花一边蹬着天鹅船一边问天成:“天成哥,天鹅为啥不飞走哩?”
  问的人多了,芦花给不了答案,她便把众人的问题丢给了天成哥,她觉得天成哥比她懂得多,她以后就用天成哥给的答案去回复其他人。
  天成思考了一会儿,猜测道:“它是喜欢上天鹅船了吧?”
  芦花有些懵懂地点点头。
  若是不考虑它的体积,天鹅船的确很像真的天鹅。流水线型的优美身姿在水面上穿行,从远处看,当真是真假难辨。
  天鹅船是同村王老五买来接待游客的,后来经营不下去,就转让给养鸭子的赵五十了。芦花天天放鸭子,自然就成了她的座驾。她喜欢天鹅船,每次下水都会驾着它,天鹅船也成了芦花的伴儿。

  一

  天鹅船静静地停在水面上,白天鹅绕在它的旁边。芦花拿着画纸在芦苇丛边上画画,天成坐在她旁边折着纸飞机。
  他们是来放养鸭子的,趁着鸭子吃食的时间,芦花和天成也闲了下来。
  天成折好纸飞机,站起来猛地将它投到了空中,嘴里还兴奋地喊着:“飞喽!我要飞喽!”
  天成考上了大学,是附近乡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他自己高兴、激动,同时也有点儿忐忑。长这么大,终于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了。
  父母都是抱着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态,尤其是在这样的乡村里。天成的家里人也因为这个大学生儿子而自豪,虽然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心里头却是真的高兴。山村疙瘩里能培养出一个大学生,乡里乡亲都是羡慕的,尤其是有还在上学的孩子的父母,每每都拿天成说事,以此来激励自己的孩子。
  天成也成了整个村里,甚至是邻近村子里所有学生中荣誉的最高聚集者,无数人的称赞,让他的心一直很愉悦。
  纸飞机在空中转了几圈,落到了芦花的脚边,芦花捡了起来,拿在手中把玩。
  天成转头看向芦花,说:“芦花,你也飞呀。”
  芦花有些沮丧,天成哥考上大学了,她还是一个中学生,她想飞还飞不起来呢!于是回到:“你能飞,我飞不起来。”
  天成不假思索地接话:“等你考上大学,咱们一起飞。”
  对此,芦花很怀疑,她不是很有信心,而且一直觉得,只有天成哥这么厉害的人才能考上大学,但是她也期望能像天成哥一样上大学,于是她问:“我能考上吗?”
  天成又是肯定的语气说到:“能,你一定能。”
  芦花俏皮地撇撇嘴:“你说的话,我不信。” 说完,便转身朝芦苇丛跑去了。
  广阔的芦苇丛在风的吹拂下响起了叶片间的“沙沙”声,随即又有鸭子穿梭其中的摩擦声,仿佛调皮的孩童在搞什么不愿被人发现的小秘密,却又不注意遮掩住声音,透着一股稚儿专有的调皮气息。
  天成赶着鸭子在后面走,芦花拿着画纸在前面跑。到了水边,芦花把画纸放到地上,又将脱掉的外衣放在画纸上,以防被风吹跑了,接着穿着简单的背心和短裤下到水里。
  虽然是夏天,但还没有到最热的时候,水有一些凉,芦花用手滑着水往身上浇,适应着微凉的水温。
  这里的水虽然称不上清澈见底,但相比于大多数野外的水还是很干净的,至少不浑浊,没有水藻什么的,游泳还是很让人觉得惬意的。
  芦花一边游泳,一边逗着那只追着天鹅船跑的天鹅玩,好不高兴!
  看着那天鹅,仿佛就是天边的云,因为调皮,来到这里。那天边的云,又好像是天鹅跑上去变成的,虚虚实实,让人恍若置身梦中。
  天成赶鸭子回来,看到芦花和天鹅玩儿得正开心,那一副天真的模样,让人觉得心情都变得更好了,他忍不住问她:“你想当天鹅公主吗?”
  芦花扬了扬脑袋,下巴一翘,回道:“我想当天鹅。”继而,她又转眸望向岸上的天成,笑嘻嘻地问:“你哩?”
  “我还想当天鹅公子哩!” 天成开玩笑地说。
  芦花看着天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随手聚起水就往天成身上泼去,笑骂:“你也不害羞。”
  两人一直待在水边玩儿着,广阔的芦苇荡里人很少,金色的阳光打在两人身上,平添了一股纯净至美。
  净土养育淳美之人。
  淳美之人衍生自然之风。
  自然之风,闻之,心旷神怡。
  ……
  芦花是天成父母收养的女儿,她是在家门口被发现的,之后便成了天成的妹妹。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也很好,相较于村里其他的女孩儿,芦花是最清秀的,虽然长在乡村里,却独独有与其他人相区别的气质,钟灵毓秀,纯洁天真,宛若精灵一般。
  天成和芦花玩儿了许久,终于想起了另一边的鸭子。他和芦花打了声招呼,急急忙忙跑过去看,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真,到了之前的地方,却发现不见一只鸭子的踪影,只能看到空荡荡的水面。
  芦花紧接着跟了过来,眼睛扫了一眼四周,问天成:“鸭子呢?”
  天成有些急了,一脸苦恼,说:“刚才还在的呀?”
  芦花听到天成这么说,当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放鸭子的次数比天成多,自然也比他更有经验,鸭子肯定是跑到芦苇荡里了。芦花的脸色变了变,有些着急,心里祈祷着不要出什么事。
  芦苇荡的面积比水面面积大得多,鸭子钻进去,找起来一点儿也不容易。
  天成看着芦花着急的模样,出声安慰她:“你放心,鸭子跑不了。”
  其实他的心里也有一丝着急与不安的,只是不似芦花那般强烈。安慰的话是对芦花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只是,那句安慰的话对芦花来说却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知道鸭子都不见了,芦花的第一反应便是它们被野鸭子引走了。
  去年二娃家的三百只鸭子被野鸭子引跑了,一只也没回来。天成显然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当芦花告诉他时,他也慌了,那可是上百只鸭子,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似乎给家里添了一个大麻烦。
  芦花有些怨,拿着画纸,垮着脸看着天成埋怨道:“都怪你,回去咋给爹说呀?”
  两个人进了家门,不一会儿,四个人又出了家门。本该是吃午饭的时间,天成家却完全没了心思,一家四口全部去芦苇荡找鸭子去了,只希望能找到鸭群。
  芦苇荡里很安静,也许是这里广阔的缘故,也许是茂密的芦苇丛将所有的声音都吞没了。鸭群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
  太阳渐渐西斜,光辉洒向芦苇荡,不着痕迹地平移着,遇到一丁点儿缝隙,便毫不犹豫地钻进去,与大多被挡在外面的光线相比,似乎有着一股优越感。
  黄昏到了。
  村里人陆陆续续地回家,开始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可对于天成一家来说,这个黄昏来得似乎有些快,他们还没找到鸭群呢!却又似乎来得有些慢,找到鸭群之前的着急心情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煎熬,在行动着,却又没有成果。
  随着夜幕的到来,他们的希望也落空了。时间拖的越久,找回鸭群的可能性也就越低。
  天上的星星一颗接着一颗地冒了出来,俏皮地眨着眼睛,没有月亮在一旁炫耀,更显活泼。
  初夏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从芦苇荡回来,几人身上的衣服多多少少都被染湿了一些,芦花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父亲那即将要爆发的阴沉模样给吓的。
  前脚踏进门槛儿,后面赵五十就爆发了,对着天成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阵臭骂,白天的时候因为急着找鸭子,也没时间管太多,现在鸭子没找到,赵五十剩下的的只有一腔怒火。
  他面对着天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站着训斥:“你要上大学的人哩,咋连个鸭子都看不住?”
  天成一言不发,因为他的疏忽造成的结果,他也觉得无话可说。芦花站在一旁也是小心翼翼的。
  桂香看着儿子的样子,不忍心,觉得赵五十骂也骂过了,便替儿子说话:“鸭子跑了,你说干话顶啥用?天成也不想叫鸭子跑掉。”
  赵五十转身,一副痛心的表情,这鸭子是他花了几千元买的,年底卖给鸭贩子,就是上万元。对于农村的他们来说,这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半天的功夫却全没了,说不难过肯定是假的。
  芦花小心地上前解释:“爹,你别骂我哥了,是我不好,光想着画画,没照看好鸭子。”
  她和天成一起去的芦苇荡,虽说父亲是让天成去放鸭子的,但鸭子跑了,她心里终究是愧疚的。
  很早之前,芦花就知道自己是这个家里捡来的,家里人并没有瞒着她,只是很少提起,但是少不了会听见村子里的人说些什么。
  家里人对她都很好,尤其是母亲桂香,冲着这份恩情,芦花也一直对这个家尽心尽力。
  天成学习很好,一直是这个家里的骄傲,赵五十也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不常见的一次发脾气,还是冲着天成,芦花只觉得心惊胆颤。
  见芦花这么说,桂香再次发声:“我的娃呀,跑了就跑了,算咱给社会做贡献了,反正鸭子跑进黄河滩里,没有飞走。”
  “我明天还去找,我要把鸭子找回来,帮我哥上大学。”芦花继续道。
  她还是有些不甘心。
  “不见了就算了,没有了鸭子,妈也能供得起你哥上大学。”
  这个家对她有多好,芦花心里很明白。小时候看童话故事的时候,故事里的后妈对像她这样的孩子可是非打即骂,哪有像亲生孩子一样对待的?在芦花心里,他们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养育的恩情以及后来产生的亲情是抹不掉的。在芦花的记忆里,这个家里其他三个人从来没有对她恶语相向过,甚至鸭子丢了,都没有责怪过她哪怕一句,处处都是为她好。想着这些,芦花不禁鼻尖泛酸,哭着扑到桂香怀里。
  月亮在天上露了一会儿脸又消失了,只剩下几颗星星还在淡淡的云层中若隐若现。偶尔的几声虫鸣,显得这个夜晚越发安静了。
  可对于芦花一家来说,注定是个失眠夜了。
  次日清晨,天空还是深蓝色,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鲜少的几缕霞光迸射出来,充满劲头,预示着一天的好天气。
  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少数勤快的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芦苇丛里,时不时传来“咕咕”的声音,在岸边听来,那声音若隐若现,时远时近,仿佛被茂密的芦苇给吞噬了一般。
  芦苇丛被一双手从里面拨开,一个少女微弯着腰站在一条状似天鹅的小船上,边划桨边“咕咕”地喊,一双灵动的眼睛还不停地东瞅瞅西看看,时不时向远处眺望一番,只不过从里面透出淡淡的焦急之色。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谁家稍微有个风吹草动,消息传的更是快。不过一夜的时间,天成家丢了鸭子的事情就已经尽人皆知了。然而,芦花与天成还在忙着找鸭子。
  在芦苇丛里找鸭子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又密又高的芦苇荡,不仅视野不开阔,连声音都起不了多大作用,芦苇荡不但能掩藏身形,更能吞没声音,有时候就算离的很近,也是发现不了踪迹的。
  从天不亮就出来,现在已经临近中午。芦花对着芦苇荡叫得口干舌燥,嗓子涩得生疼,已经喊不出声来。好像以前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这一次,比以前感冒嗓子哑的时候还难受。不过,此时,芦花好像没有注意到一样。
  因为,鸭子还是没找到。
  天鹅船停靠在岸边,芦花无精打采地下了船,蹲坐在地上,显得很无助。
  喊不出声音来,心里着急又慌乱,已经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找到鸭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自觉的,眼泪就从芦花的眼眶里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哽咽出声。
  芦苇荡很大,人很少,芦花独自坐在芦苇荡深处的空地上,哭泣声不过周围十米,就被芦苇丛淹没,从外面闻不到一丝哭声,更显孤寂。
  喊累了,哭累了,芦花停了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隐约听到一声“呱呱”的声音,芦花心里猛的一个激灵,这个声音现在对于她来说,宛如天籁。
  芦花急匆匆地站了起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找。
  没一会儿,一只野鸭子飞到了她的面前,又“呱呱”地叫了两声。
  看着在自己面前“呱呱”叫的鸭子,芦花心里刚腾起的希望又碎了,刚刚激动的心情也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芦花蹲下身子,直直地看着面前的野鸭,好像是她之前救过的。野鸭也不怕芦花,在她面前绕来绕去。
  似是再也没有办法,芦花对着野鸭轻声嘀咕:“你要是知道我家的鸭子在哪儿就好了。”
  野鸭背对着芦花朝着芦苇荡又叫了几声,继续绕着芦花转。
  忽然,芦花看见成群结队的鸭子从芦苇从里钻了出来,“呱呱”地叫着,她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再定睛一看,不由的“咯咯”地笑了出来,因为嗓子干涩,笑声都是沙哑的,却掩饰不住她的喜悦,笑着笑着,眼泪又出来了。
  是她在找的那群鸭子。
  是她家丢的那群鸭子。
  野鸭又飞了起来,扑腾了几下翅膀,飞走了,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在芦花的心里,是那只野鸭子帮她找到了这群鸭子,它帮了她大忙。
  它这算是来报恩的吗?
  已经正午时分,太阳当空照,光线有些刺眼,温度也让人觉得不适,尤其是长长的芦苇叶子刮在裸露的皮肤上,留下一些细微的红痕,更能让人烦躁。
  然儿这一切对于芦花来说,仿佛都不存在,她已经完全沉浸在找到鸭子的喜悦中,赶着鸭子回家的路上,一直笑嘻嘻的。
  天成也在找鸭子,鸭子被芦花找到了,注定他是空手而归。
  从荷花淀回来的小路上,天成心不在焉,东瞅瞅,西看看,还在抱着一丝找到鸭子的希望。
  忽然,不经意的抬头,天成远远望见芦花赶着鸭子回来,忙抬脚向芦花跑去,激动的都要跳起来了,一边跑,嘴里一边喊着“芦花”。
  听到声音的芦花也朝天成的方向看了过来,手里拿着长长的竹竿,一边赶鸭子一边喊:“哥,鸭子找见啦!”
  天成跑到芦花跟前,兴奋地一把将芦花抱离了地面,芦花手里的长竹竿还在不停地晃着。
  放下芦花,天成声音中满是激动:“芦花,你太了不起了!”
  芦花笑着回答:“是野鸭帮了我。”
  “啥野鸭?”天成有些疑惑,野鸭还能帮着找鸭子?
  “就是我养大的那只野鸭,它还给咱家下蛋呢!”
  天成想起了那只野鸭,但还是没能明白芦花那句“是野鸭帮了我”,问她:“野鸭也能通人性?”
  芦花一扭头,似有些得意,说:“反正是野鸭把鸭群带出芦苇丛的。”
  天成也不再细问,总之,鸭子找到了就好。今天,最令人高兴的事莫过于此了。两人兴奋地嬉闹起来,高兴地都摔倒在了地上。
  主人不走,一群鸭子也不走,只是在周围一边“呱呱”地叫着一边踱步,屁股扭来扭去,一颗脑袋还仰得高高的,看得芦花和天成一阵好笑。这一群鸭子都不知道让他们多着急,它们自己倒是玩儿得开心。
  两道身影赶着鸭子回家,影子被踩在了脚底下,拉不起一丝长度,日头正烈。
  午时,忙碌了一上午的人纷纷赶回家吃午饭,看着芦花与天成两人赶着鸭子回来,笑着招呼:“芦花,天成,鸭子寻到了?”
  芦花也笑着回应:“是啊,叔,在芦苇丛寻到的。”
  那人继续道:“那不容易啊!二娃家的鸭子就没寻回来。还是芦花能行,赶紧回去报一声,你妈都要急疯了。”
  芦花重重的“嗯”了一声。

  二

  芦花与天成依旧时常去放鸭子,不过自从上次鸭子不见了之后,两人放鸭子也不敢去芦苇丛了,只在荷花淀。
  高中毕业后的暑假最是清闲,除了放养鸭子,天成与芦花也时常会拉了黄牛出来吃草。天成在一边看着,芦花在一旁画画,两人偶尔大声嬉闹,看着他们绽放在脸上的笑颜,仿佛觉得,这世间其实也没有多少烦恼,做到无忧无虑也挺简单的。
  夜幕降临之际,灯火逐渐亮起,村子也变得嘈杂了起来。一日之末,对于忙碌了一天的人来说,最是舒适,夜晚,意味着“轻松”。
  与北方其他地方的燥热不同,这里是明显的湿热,因为那片长久的湿地。一到夏天,挥汗如雨那是常事,哪怕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都会让人觉得发闷。家禽家畜也一样,不是热得流汗,就是张嘴伸舌头的,这样的三伏天,最难熬。有时候,人们会跑到芦苇荡的水边,蹭一蹭这里的风,玩一玩这里的水,这样消暑最好。
  这里的白天虽然热,晚上却很凉快。这种时候出门乘凉,吹夏日南北风,很是舒爽。村子东头的南北路上聚了不少享受自然空调的人,这样的场面往往都是不约而至的。
  聚在一起聊一聊白日里发生的趣事,或者别人不知道的新闻,也是乐趣。
  几个妇女或坐着或站着,零散地围拢着话家常。
  一妇女不知看到了什么,说:“我看芦花将来应该能跟天成走到一块儿,桂香把女子当成自己儿子的童养媳养咧!”
  一妇女接话:“就是,天成跟芦花两个一直形影不离,我看可能性很大。”
  另一妇女说:“两个娃在一块儿也没有啥,反正又不是亲兄妹。我前几天还听桂香说,她希望两个娃能在一块儿。”
  ……
  说别人的闲话,声音不大,但要保证周围几个聊天的人能听见,也不小。
  赵五十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蹲着,他听力极佳,那几个妇人聊天的内容不断地传到耳朵里,说得他心里很不自在,干脆直接起身回家去了。
  夜色渐浓,明月当空,整片黑色幕布上散落着那么几颗不太亮的星星。在村东头乘凉的人也陆陆续续回去了,外面又恢复了夜里该有的寂静。偶尔几声蛙鸣狗吠声响起,也如云烟消散一般,不会被人注意。
  赵五十坐在凳子上,脸上是散不尽的忧愁,自从外面回来后,就将房间的门关了个严实。
  桂香心里有些不爽,自己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劝着赵五十:“我觉得两个娃在一块儿挺好的,只要两个娃愿意,哪来那么多事!”
  赵五十依旧不赞同:“不管咋说,两个娃是兄妹关系,村里人会笑话的。”
  “你别拿村里人说事,是你自己舍不得儿子吧?芦花是捡来的,又不是亲生的,有啥不合适?”
  赵五十有些不耐烦,说:“这都是你的主意么!”
  “我这是为芦花好,她从小身体不好,让天成照顾,我也放心……”
  “我娃考上大学,啥样的姑娘找不到?用你操心?”赵五十不满,打断了桂香的话,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我就是喜欢芦花,爱操心,咋咧?”
  “哼,就你能不够。”
  两人的谈话最终以桂香的胜利而告终。
  赵五十只觉得桂香很能折腾,不过话说回来,两个孩子如果真的愿意,他就算持反对意见,估计也是白搭。孩子大了,有些事情也该他们自己做主,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任,以后的事会怎么样还难说呢!父母总不可能陪在他们身边一辈子。
  一大早,芦花和天成两个人又出去了。大热天的,这两个人最喜欢去水边玩儿了,不是去芦苇丛就是去荷花淀。
  外面亮堂堂的,仿佛聚集了很多能量。一身绿衣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在各个街道穿梭,街头的李大爷头上系着白头巾,趁着早上凉快,拉着一架子车的芦苇回去喂羊,还有那一群小孩子,起的比大人都早,在家门前追逐嬉闹,新一天的生活开始,处处都充满活力,让人的心情也格外的好。
  太阳出来得很早,又大又圆,红得似火,不一会儿就升得老高,真像是从地平线上蹦起来的。此时的太阳就已经火力全开,在阳光下晒一会儿,鼻尖和额头就会浮现出细密的汗珠。
  几百亩的荷塘接上了远处的芦苇丛,高低不一的莲蓬前后交错着,宽敞的荷叶争先恐后地吸收太阳散发的能量,如果坐在地上看,真的会有一种“接天莲叶无穷碧”的错觉。
  芦花坐在地上作画,一株莲花已经跃然纸上,天成在水边采荷叶。
  没一会儿,一柄有雨伞那么大的荷叶已经到了天成手中。天成把荷叶往上拢了拢,小心翼翼地用双手箍着,轻手轻脚地朝芦花靠近。而芦花还沉浸在自己的绘画中。
  芦花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拿着铅笔作画,专注得自己都要跑到画里去了。
  忽然,有水滴从头顶洒了下来,把芦花吓了一跳。接着,就听见天成“哈哈哈”的大笑声,旁边的地上还躺着一株大荷叶,上面的水迹恣意流淌,荷叶上沿还在上上下下不停地晃。
  芦花放下笔,抹干脸上的水,就起身追了上去。
  天成在前面跑着,边笑边说:“那是我收集的荷花、荷叶上的露水,能消暑还能润肤美颜呢!你追我干什么?”
  “你把我的画都弄湿了。停下,别跑!”
  眼看着芦花就要追上来了,天成干脆也停了下来,结果芦花刹不住了,整个人撞在天成身上。天成身体晃了晃,等稳住身形,还不等芦花开口就说:“那我帮你擦擦。”
  天成用双手把芦花脸上没有干的水迹擦干,轻轻柔柔的,却让芦花的脸红了起来。突然间,要找天成麻烦的事情已经想不起来了。
  芦花觉得脸颊热乎乎的,赶紧半低下头,说:“算了。”然后迅速转身,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作画。可是提起笔却下不到纸上,心跳突突的,过了好久,也没有什么进展。最后,干脆不画了,和天成一起看着水里的鸭子。
  今天的风吹得很柔和,消暑的效果却极佳,芦花红彤彤的脸颊在那风的作用下已经变得白皙,而刚刚发生的事,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提。
  回去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街道上支起了彩油布,最前面贴着四个火红的大字——喜结良缘。过两天,李三叔要给他儿子娶媳妇,现在已经开始张罗开了,喜气洋洋的氛围感染着周围人的心情,已经变成了整个村的喜事。
  小孩子们也不管是什么事,绕着彩油布跑圈圈,只知道这样热闹的时候,他们有得玩儿。一般不论是红事还是白事,总会摆上戏台子,最少也会唱一晚上,家里有钱的,甚至会连着唱七天,围的老人和小孩儿最多了。
  李三叔的儿子正在给那几个小孩子发喜糖,孩子拿到了喜糖,眨眼间就跑没影了,好像是怕别人和他们抢似的。
  芦花看着他们,说:“真想看看那新娘子。”
  天成逗芦花:“等后天接来了不就能看到了吗?你这么着急,是不是自己想当新娘子了?”
  芦花羞得一张脸都红了,假装生气地喝道:“天成哥!”幸亏旁边没有其他人,不然被别人听见了,她多难为情呀!
  天成也不理他,直接就跑回家了,只是那笑声,芦花站在街口都能听见。
  桂香正在择菜,听见笑声,问:“成娃,你笑啥呢?”
  天成憋着笑说:“没什么。”
  不过,当桂香看见刚刚进家门的芦花的脸色时,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心里一阵高兴。
  晚上,桂香把芦花和天成叫到自己屋子里,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如今也已经这么大了,感情也很好,我想让你们两个订婚,你们觉得咋样?”
  芦花和天成似乎都没有想到母亲会和他们说这事,反应过来之后,芦花就把头放的低低的,鼻子都快贴到胸膛上了,嘴里怨了一句:“妈!”
  桂香知道芦花害羞了,不过也没有说出来,而是看着天成。
  难得的,天成也有些害羞了,表情很不自然,手都不知道往那里放,可他还是强装镇定,说:“听妈的。”
  桂香似乎很满意天成的回答,脸上笑容都快溢出来了。
  不过芦花更加害羞了,抬起头来看向天成,发现天成也在看她,芦花迅速低下头,转身就跑出去了,看得桂香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这天,是天成与芦花的订亲仪式。
  四方桌上摆了四道菜,紧接着桂香端来两碗面,摆好筷子,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她亲热地说:“娃呀,快吃吧!” 然后,转身离去,继续忙。
  重要的日子里,一家人都在,为两个年轻人的喜事高兴,也送上祝福。
  天成和芦花都没动,望着那两碗面,又抬起头来看看对方,带着兴奋,带着期盼,带着羞涩,带着别样的情愫。
  两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从小到大的生活中,一直要好。突然有一天,两人表面上的兄妹关系被捅破了,带出了一丝别扭与羞怯,也让他们在众人面前变得小心翼翼。
  两人拿起筷子,天成吃一口,芦花也吃一口。“吃面”是乡俗,寓意两人关系能长长久久发展下去。
  吃了面,两人之间便多了一层联系,关系更进一步。
  仪式很简单,也没有请其他人,至于村里人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他们自己乐意,村里人便也不在意,送上该有的祝福。两个人都是他们看着长大,在一起也是不错,偶尔还会调侃他们两句,往往都是弄得天成和芦花脸蛋红扑扑的。
  定亲之后要照相,这是习俗。
  天成和芦花穿着新衣,并排走着,从家到村里照相部这一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不像平时那般毫无顾忌地说说笑笑,亲密无间,芦花更是时常低着头,又拽一拽衣角,脸上的两抹红晕宛若那清晨天边的红霞。
  芦花将心里那激动、羞涩与期盼压抑下去,不至于露在表面,否则别人笑话怎么办?
  到了照相部门口,他们都没进去,小心翼翼地相互推让,都不好意思。毕竟两人年纪都不大,还带着稚气,迈一脚向前,便意味着跨入了成人的阶段,别扭羞涩在所难免。
  看着两人都不进来,照相师傅不由开口:“天成,想照相就进来,别扭扭捏捏的。”
  好在照相馆没有其他客人,不然,两个人就差找地缝钻进去了。
  天成只好走进来,和芦花坐在一条板凳上,表情有些不自然。
  照相师傅开口指导两人:“订亲是喜事么,照张相片留个纪念。来,靠近一点儿,天成,你会笑不会笑?”
  天成不自然地弯了弯嘴角。
  聚光灯一闪,那一副画面被定格,两人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如那初夏池塘里刚露出的小荷尖,慢慢生长展开。
  定亲日子刚过的那几日,天成和芦花还是有些别扭羞涩,不似从前。然时间久了,也渐渐恢复了。
  订亲过后,仿佛一切又归于平静。
  因订亲而使生活与情绪上的波动产生的涟漪荡漾开去,看不出留下的痕迹,如平静的水面,不拨不搅,不动无波痕。
  两人本就是一家人,这样来看,其实也没什么变化。生活不变,人不变,远处的芦苇荡也不变。

  三

  订亲的照片洗出来了,芦花专门要了一个圆形的相片,买了一个新的小钟表,把照片嵌在了盖子上面,两个盖子一开一合,那照片上的人影就映了出来。小钟表带着长长的链子,可以挂在脖子上,芦花却把它放在了口袋里,对于她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块表,还有她和天成哥的幸福,放在外面,总会有把她和天成哥的订亲照片给人展示的错觉。
  多云的天气,天空隐隐透出不匀称的网状蓝色,大片的白色,越是显得那几抹蓝色抢眼。没有风,在芦苇丛里倒是有些燥热,好在远处的流水将这夏日的燥热消了不少,鸭群戏水,看着也让人感觉凉快不少。
  距离开学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天成索性去找了个活干,挣一些零花钱。
  芦花手里拿着毛拉竹,一个人在芦苇丛里放牛。
  芦苇长得密,也长得快,村里养牛的人家都是割了芦苇回去喂食的,有时也会把牛迁出来,到芦苇丛里让它自己吃。被牛啃过的芦苇,不过几天功夫,就又会长到和原来差不多的势头。不知道是水养得好,还是土壤养得好。
  黄牛在一旁很是悠闲地吃着芦苇叶,嘴巴一张一合,慢悠悠的,看不出一丝急切,完全是一种享受的姿态。脖子上拴着的绳子随意的搭在了旁边的芦苇上,它也不随意跑动。
  芦花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黄牛,又重新低下头来,拿着手里的枯枝在沙地上继续作画,好像她现在的眼里就生剩下那头黄牛,一个是正在动着嘴巴咀嚼芦苇的黄牛,一个是沙地上逐渐成形的黄牛。
  芦苇丛里一阵响动,天成背着画板从里面窜了出来,已经走到芦花跟前,她都未曾察觉。
  天成轻声叫道:“芦花。”
  芦花猛地一个抬头,吓了一跳,她惊讶道:“哥,你啥时候回来的?”
  “刚到,回到家我就来找你了。”
  芦花脸色有些不自然,有些害羞,眼神不断地闪躲,问道:“你找我干啥?” 还没等听到天成的回答,芦花就看见了天成头上扎着绷带,焦急地问:“你头上咋啦?”
  “搬西瓜,不小心撞伤的,没啥。”天成不甚在意。
  芦花却很心疼,当即问他:“咋撞的?”
  天成有些难为情,说:“咱是乡下庄稼娃,没上过楼,一脚踩空就摔下来了。”话语里隐隐有一丝自我嘲讽的意味。
  “多危险,要是再靠下一点儿,就伤到眼睛了。”芦花话语里还有些后怕。
  看着芦花一脸担心的模样,天成忽然一笑,转移了话题,他背着手问:“芦花,你猜我给你买了个啥?”
  “我猜不着。”
  天成提示道:“你最喜欢干啥?这可是你最想要的东西。”
  说到这一步,芦花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激动地扔到了手里的毛拉竹,答:“是画板。”
  天成从背后取出画板,递给芦花,说:“以后你再也不用在沙地上作画了。”
  芦花拿着木制的画板不停地翻看,爱不释手,头也不抬地说:“哥,谢谢你!”
  拿着纸在外面作画很不方便,芦花一直想要一个画板,天成送给她这个礼物,也算是了了她的一个心愿。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只不过被云层遮挡住了。芦花和天成还没有回去的打算,夏日里,天完全黑下来要到八点以后,临近傍晚也是一天中最凉快的时段,在水边乘凉是不错的选择。
  一个穿着T恤牛仔裤的人从小路上远远地走来,边走边看,手中拿着摄像机,边走边摄像。这个人叫周全意,大学毕业不想上班,跑到附近中学当支教老师。他学的美术,却爱好摄影,整日拿着摄像机鼓捣,有空了就去有点名气的景点拍摄资料,当作日后的编辑素材。
  周全意看见天成和芦花在一起,牛群在芦苇丛中吃草,还有鸭群在湿地戏水,颇有诗情画意,就举起了摄像机对着他们拍摄。
  芦花不经意间转头,就看见了手举摄像机的人,面部被摄像机遮住了,看不到人脸,可芦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她转头看向天成,说:“哥,你的通知书就是周老师送来的。”
  两人小跑到周全意跟前,天成感激地说:“周老师,谢谢!”
  周全意笑着说:“不客气,顺便嘛!恭喜你啊!”
  天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芦花又问:“周老师,您是教美术吗?”
  周全意点头:“是啊。”
  天成急着说:“我妹妹喜欢作画,您能不能指导一下?”
  虽然只是天成在问,但两人眼里都满含期待。
  周全意爽快的答应:“行嘛!画画的事包在我身上。”
  得到肯定的回答,芦花开心的笑了。激动是肯定的,她从小就喜欢画画,别人都说她在画画上很有天赋,如果能得到老师指导,那对于她来说是有很大益处的。
  自从上次来过一次芦苇丛,周全意就打算在这里进行拍摄,芦苇丛、流水、鸭群、天鹅,还有淳朴的民风,简直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拍摄题材。
  转了几个地方,来到了水上游乐场,周全意又见到了天成,芦花不在,天成一个人划着天鹅船,一只白天鹅在后面跟着。
  周全意走近水边,看到天鹅和天鹅船,觉得有意思,便问天成:“这只天鹅咋不飞?”
  按照常理,天鹅一般是不会接近人的,虽然它们不怕人,但人稍稍靠近一点儿便会飞走,只会和人们保持在安全的距离范围,而眼前这只追着天鹅船跑的天鹅倒是奇怪,没听说天成家养天鹅呀。
  天成一脸神秘,回道:“这是个秘密,天鹅喜欢上天鹅船啦!”
  周全意觉得不可思议,又问:“这天鹅是公的还是母的?”
  天成猜测:“八成是母的。”
  周全意笑着说:“这么说,是天鹅公主爱上天鹅公子啦?这简直是童话里的故事,我要把这个美丽童话拍下来。”说到后面,又变成了一本正经的语气。
  说完,周全意就开始拍摄了。天鹅、天鹅船,包括船上的天成以及周围的景色,通通都进了他的摄像机。
  天成还没有被人拍摄过,甚至连相片都很少拍,上次定亲,到村里照相馆拍照,他都觉得不好意思,也有可能是因为定亲而害羞的缘故,但是这次被拍摄,可是没有这个缘故的,完全就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少年。
  天成不自在地转过头,不太好意思直面周全意的摄像头,拘谨的很。这会儿心里便开始想:周老师拍摄归拍摄,不告诉他,别让他发现该多好,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也能自然一些,随意一些,这样效果不是更好?
  这个时候,他也不好意思跟周老师说让他先下船,只拍天鹅和天鹅船,不要把他算进去。只能继续地这么不自然,正脸始终没有露出来过。
  周全意移开眼前的摄像机,笑着对天成说:“天成,别紧张,也别不好意思,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让你去干什么,你就当周围没有人,我也不给你拍摄,平时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说完,又举起了摄像机。
  尽管周全意这样说,天成还是不自在,话都已经说了,能当作周老师这个大活人不在这儿吗?能当作周老师不给他拍摄吗?虽然这么想着,但天成还是努力装出一副周围没人的样子,假装自己很自然,倒也确实不那么紧张了不那么害羞了。
  拍完天成,周老师又拍芦花,芦花也许看过刚才拍摄经过,拍自己的时候就不太紧张,也自然多了。
  拍摄结束,周全意跟着天成一道去了天成家,天成请他给芦花指导指导画画,正好今天去看看。
  到了家里,芦花和天成招待周全意坐下喝茶水,接着,芦花忙去把她之前画的所有的画都拿了出来,请周全意评点。
  还没有开学,时常见不到老师,所以这一次攒了很多画让周老师指导。
  周全意喝了口水,接过芦花手里的画翻看。
  每一幅画都很有特点,虽然只是色彩单一的素描,但是事物与事物之间区分很鲜明,层次也很清晰,搭眼一看,就能够清楚的看到这是一副描绘了什么的图画,画纸是描绘的景物也很逼真,周全意禁不住大加赞赏:“画的不错,充满乡土气息,真的不错。”
  芦花问:“真的?那您能当我的老师吗?”
  “好嘛!以后我就到你们学校支教,我先收下你这个学生!”
  芦花开心地说:“周老师,说话算话,不许反悔呀!”
  “我想在这里当志愿者,一边帮你辅导,一边实地采风,咋样?”
  “太好啦!”芦花高兴地都快要跳起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芦花一直带着周全意游览村子周围景色不错的地方,也会充当他摄像头里的景物。芦花倒是没有天成那么害羞,在这件事上,她表现地比天成自然多了。
  就这样,周全意一直跟踪拍摄芦花保护天鹅的场景,更是抓拍那只跟着天鹅船跑的天鹅公主,以及它对天鹅船依依不舍的感人镜头。
  周全意也会经常给芦花进行一些绘画上的指导。
  天鹅船在水边,天鹅围着天鹅船转悠,鸭群自在地在水面上嬉戏,芦花在一旁写生,周全意就在一旁拍摄,各个角度的转着,从不同的方位进行拍摄。
  时间过得很快,周全意和芦花的合作已经一个星期了,芦花从周全意那里学到了很多绘画技巧,画艺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当然,周全意也从芦花这里采集到了很多视频素材。
  天成家的院子里,四方形餐桌上摆了几盘诱人的菜食,全都是当地的特色,周全意、芦花和天成围坐在一起聊着天,桂香忙着一边烧菜一边上菜。
  院子南边墙根处堆放着几根干枯的木头,有碗口粗,旁边是垒得整整齐齐的劈好的柴火,上面搭着简易的棚子用来防雨。西边还有一大片地方,分盖了好几个棚圈,最南边的是牛圈,地方稍小一点儿,黄牛正站在槽口前吃芦苇。中间的是鸭圈,鸭子比较多,因此鸭圈占地面积也是最大的。最北边的是一个很小的棚圈,这是芦花用来养天鹅的地方,没有天鹅的时候是用来堆放喂牛用的芦苇的。院子东边是一片菜地,种着各色的时令蔬菜,周围用篱笆围着,开了个篱笆小门,也许是怕鸭子进去糟蹋蔬菜吧!中间的一大片地方是水泥地,天成一家也经常在这个地方吃饭。
  桂香炒好了所有的菜,又往桌上端了好几盘,说:“来,吃饭,尝尝这儿的特产,黑乌鲤鱼。”
  黑乌鲤鱼是从芦苇荡边上的水里钓上来的,平时在那里放养鸭子,鸭子也会在水里捉到这种小鱼为食。
  湿地里这种鱼很多,还有其他各种鱼,平时谁家要是想吃鱼,直接去湿地里钓上几条,拿回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在这里,钓鱼一点儿都不费时间,但是相对于撒网来说,还是慢一点儿,不愿意浪费时间的,撒网更快一些。当然,村民们一般都是选择撒网,只有一些小孩子们会拿着鱼竿玩一玩。
  虽说湿地里鱼很多,但是大家都很自觉,从来没有人去捕获这些鱼去贩卖,好像是很早之前从祖辈那里传下来的,现在也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黑乌鲤鱼肉质鲜嫩,味道鲜美,鱼群数量也很庞大,最受这里人的欢迎,不仅人们喜欢吃,天鹅与鸭群也很喜欢食用。
  天成介绍道:“这鱼无刺,又肥又嫩,天下一绝,你在其他地方是吃不到的。”
  周全意感叹:“好丰盛呀,这么多好吃的。”
  芦花喜滋滋地说:“我妈听说您愿意给我当老师,还不收学费,感谢您呢!”
  桂香催促:“快吃吧!也没有什么名贵佳肴,都是一些这里的特色,你喜欢吃什么就夹什么菜,千万别客气。”
  吃完饭,芦花带着周全意参观木偶,这可以称得上是他们家的特色,整个村子甚至是周边的村子,只他们一家有这个东西。
  屋子里,各种木偶造型挂了一排,看得人眼花缭乱。
  周全意问:“这么多木偶啊?”
  芦花点了点头,说:“我描好的图案,我爹妈做的。”
  “怪不得你画天鹅的线条那么熟练,原来是练出来的呀!”
  “我从小就跟我妈画图案,所以才喜欢画画哩!”
  周全意赞道:“好,只要坚持下去,你一定有出息!”
  芦花领着周全意转着看木偶,时不时介绍两句,周全意也会拿着摄像机拍一拍。
  一段时间的拍摄,周全意也采集到了足够的视频素材,便回城去电视台找自己的同学编辑。周全意平时看着没有城府,不知道他给当编辑的同学灌了啥迷魂汤,这个专题片竟在电视台通过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几颗星星在天空,亮亮的,月亮还没有升起来。
  天成在家看电视,一个频道一个频道地翻看。忽然,他翻看到芦花和天鹅在一起的画面,急忙冲着房门的方向喊:“芦花,快来看电视。”
  芦花从外面跑了进来,问:“哥,咋啦?”
  天成既惊讶又激动地说:“我的天啊!你上电视啦!”
  芦花不相信,随意地往电视上瞟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她,只是觉得画面有些熟悉,就说:“你别骗人,我咋能上电视?”
  天成手指着电视,说:“你等等看嘛!你在电视上挺好看哩!”
  芦花果真在上面看到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都变小了许多,说:“天鹅才好看哩!”
  夜深了一些,月亮也慢慢地升了起来,今夜的月亮像是比往常的时候都要亮,遍地洒满了银霜。
  第二天天刚亮一点儿,就有人开始忙碌了。慢慢的,有了人说话聊天的声音,直到天大亮,整个村子虽然称不上热闹喧嚣,但是也有一些人站成几堆“晨聊”。这是村子里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的活动,今天的声音似乎格外大了一些,时间也长了一些。
  当然,今天早上聊得最多的就是芦花上电视这件事。本来知道的人也不多,不过一人说百人听,传播速度也是挺快的。
  芦花家刚好在街道最边上,每次去芦苇丛边上的湿地放养鸭子时,来回赶鸭子不会经过街道,是很方便的,不至于打扰到其他人家。
  芦花赶鸭子正走着,王老五从边上经过,笑着打招呼:“芦花,放鸭子去啊!”
  芦花回答:“是啊!五叔。”
  “我昨晚看见你上电视了,真了不起,给咱村争光了。”
  芦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周老师弄的吧!”
  几只鸭子跑远了,芦花用手中长长的竹竿赶了赶,还不等王老五说话,接着又说:“五叔,先不和你说了,我赶鸭子去了。”
  王老五说:“能成。”
  一直到芦苇丛边上,芦花都有些懵懵的,一路上遇到好几个人,都和她说她上了电视的事情,还一阵夸赞,她到现在都还觉得有点不太真实,有些兴奋,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又有些不好意思。
  看着那熟悉的芦苇和水面,还有她的天鹅船,芦花觉得这个地方变得更加漂亮了。昨天晚上,他们一家人把那个节目看完了,在他们看来,这么平凡和普通的生活,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却是最美的。
  一辆面包车开到了堤岸边,周全意先下了车,拉开车门,一位记者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教授走了下来。
  芦花远远地就看见了他们,高兴地迎了上去,打招呼:“周老师!”
  周全意对着芦花笑了笑,指着芦花又对着教授说:“我来介绍一下,她叫芦花,就是片子的主人公。”
  老教授不断地点头,说:“认识,认识。”那个片子他看了好几遍,主人公的样子,他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周全意又对着芦花说:“芦花,我的记者朋友对天鹅的事情很感兴趣,想做一个实验,测试天鹅是不是真爱上天鹅船了。”
  芦花也没有想到,在节目播出的第二天,周老师就带人过来了,还要做测试,让她好好配合。
  芦花疑惑地问:“咋试?”
  “咱们选几只天鹅公子,看天鹅公主会不会离开。”
  芦花点头,说:“这倒是个好办法!”
  打定主意,几个人就开始行动了。
  不过,他们看着不远处水面上的一群天鹅,不知如何下手。
  周全意问:“天成,你看咋把天鹅引到水边?”
  天成直接开口答道:“给吃的嘛!”
  “天鹅爱吃啥啊?”
  天成从口袋里取出一把玉米,说:“就是这。”
  天成给天鹅撒吃食,天鹅便慢慢地顺着玉米粒跟了上来,其他人退得远远的,天成的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大动作就将天鹅给吓跑了。
  最终,天鹅被成功地引到了水边。
  成群的天鹅不断地往一个方向游去,也吸引了不少人朝这边涌来,争相观看这个生活中的童话。难得一见的一幕,被很多人给拍了下来,包括举着摄像机的周全意,一刻也不错过。
  芦花站在天鹅船上轻轻地摇着浆,船后跟着一个身形漂亮、羽毛洁白的天鹅。
  天鹅群看到船后的同伴,纷纷游到跟前,老教授和周全意等人都在静静地看着天鹅公主的反应,周围也不停地有人拍照。
  天鹅公主却不理睬旁边的一众天鹅,始终跟在天鹅船后面,那群天鹅仿佛是自讨没趣般的,又纷纷离开了。
  看着眼前的一幕,老教授不断地感慨:“奇事,奇闻呀!”
  记者问:“教授,天鹅的爱情真令人感动,还有其他办法吗?”
  “还是尊重天鹅的选择吧!天鹅是一种有灵性的鸟类,一旦相爱,就终生厮守。让他们永远相随相伴,这个美丽的童话真令人感动呀!”
  电视台记者采访:“任教授,您对今天的测试满意吗?”
  老教授对着镜头回答:“很满意,证明天鹅是一种有灵性的鸟类,同时也证明奥地利著名的动物学家康拉让·洛伦茨发现的印痕理论是很有价值的,需要我们继续研究和探索,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我们能够解开这个谜。”
  周围还围着很多人,有人在低声交流,有人还在拍照,都是因为那一幕,天鹅还在追着天鹅船。

  四

  晚上十点多,白炽灯下,芦花一针一线地绣着鞋垫,鞋垫上一左一右两只天鹅相对而望,含情脉脉。
  桂香在屋外喊:“花儿,该睡啦!”
  芦花应了一声,收了最后一针,完工了。她把自己一针一线纳好的鞋垫包了起来,抱在胸前,不自觉地就笑了。
  马上就要开学了,芦花给天成手工制作了一双鞋垫,从拓印脚型到设计花样,再到缝制完成,承载了她满满的心意。
  屋子里,天成正在准备行李,芦花走了进来,轻轻叫道:“哥。”
  天成一边把手中的衣服往行李箱中放,一边问:“芦花,你有啥事?”
  芦花取出鞋垫,递到天成面前,说:“这是我给你缝的鞋垫,你看大小合适不?”
  天成伸手接过,脱口而出:“合适,肯定合适。”
  芦花问:“你没试咋知道?”
  天成笑着答:“你按我的鞋剪的,还能不合适?”
  芦花又拿出了一个手帕递给他,说:“你看这手帕,也是我给你绣的。上面绣了天鹅,看到手帕,你就会想起我……”说着说着,芦花就低下了头,害羞了。
  这么多年,芦花还是很少会在天成面前露出这样害羞的情态的,自从两人订婚以后,却是越来越频繁了。
  天成称赞道:“你绣得真好看!”
  芦花正了正神色,说:“哥,夜里你陪我洗澡去,好吗?”
  天成有些不理解,问:“洗澡?为啥在晚上?”
  芦花小声地说:“白天会有人看见……”
  天成开始有些纳闷,洗澡为什么要他陪着一起去,还是晚上,等听到芦花的最后一句,恍然大悟,芦花说的地方应该是处女泉。
  夜晚,天成和芦花两人来到水上游乐场,这里没有人,天鹅船静静地漂在水面上,天鹅公主依旧是那般欢快地游来游去。
  天成不由自主地站定了脚步,说:“这只天鹅真怪,它咋就不飞走呢?”这句话像是在问芦花,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它爱上天鹅船,就爱一辈子。”芦花的语气里充满敬佩。
  天成叹息道:“可惜,它不是天鹅,只是一条船。”
  “这正是天鹅叫人心疼的地方。船不会说话,没有感觉,天鹅却不埋怨,不后悔,有些人也不一定能做到哩!”
  天成默默无言。
  皓月当空,没有几颗星星,芦苇随着风轻轻地摆动,处女泉水不断地向上喷涌,有力而又不失柔和。
  底下的泉眼很大,不断地往出冒着新水,喷出的水直达将近两米高的水面还有一丝余力。
  芦花穿着天成给她买的泳衣走进水中,轻轻地把泉水撩到身上,响起一阵阵水花声。
  天成背对着处女泉,望着天上的月亮,明月西移,被一片阴云遮住了。
  芦花问天成:“哥,你知道处女泉的传说吗?”
  天成没有回答知道,直接讲了起来:“听说古代帝王选美,入宫前要在泉水中净身,所以就叫处女泉。”
  芦花接着道:“咱村女子出嫁,也要在泉水中洗澡。洗了澡,就算定了终生,日子才能长久……”
  天成默了默,想到了芦花,又问:“有这么灵验吗?”
  “你信就灵。”
  天成不语。
  又静了一会儿,芦花才问:“你走了,还回来吗?”鼻子微微有些发酸。天成上大学的地方很远,两人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了。
  似是在证明着什么,天成大声回道:“芦花,你别担心,我是你哥,走到天边也会回来看你的,你是我的好妹子……”
  两人都不再说话,月亮被云遮住,周围很暗,只能大概看到两个人的轮廓,这样安静的相处,他们之间很少有,这一刻,芦花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个人以后会是她的丈夫,浓浓的不舍涌上心头,从来不知道离别来得这么快。
  去学校的东西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只等着出发的那一天。
  天成一家人都在院子里,一起拉着提线木偶。父母在一旁示范,天成和芦花一起跟父母学习。
  桂香点评道:“还是芦花演得好。”
  赵五十也说:“成娃,你看我的手,要用心练!”
  天成有些不屑地说:“我也不想靠着这吃饭。”
  赵五十生气地说:“这是手艺活,学好了,你一辈子不愁吃……”
  “我要上大学了,还练啥木偶啊!”天成倔强地反驳。
  最后,天成还是屈服了。晚上是要出去表演的,村里人都知道了,这会儿肯定不能撒手不干了。
  不知不觉地,时间就过去了,天成也练得一遍比一遍好,一遍比一遍上手。
  夜幕降临之际,天成家门口搭起了戏台,全家上阵表演提线木偶。
  灯光把周围照得通明,赵五十走上台,对着底下的观众大声地说道:“我娃天成考上了大学,为了向乡亲们表示感谢,我们今天全家上阵,表演提线木偶,请父老乡亲们观看。”
  赵五十的话刚刚说完,台下就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在大家的掌声中,幕布缓缓拉开,天成和芦花上台表演提线木偶《梁山伯与祝英台》,赵五十和桂香边伴奏边演唱。
  木偶小人儿在台上一上一下地动着,灵动极了。台上一家人表演的很认真,台下的观众也看得很入迷,时不时和旁边的人再交流上两句,一时间,周围的气氛很浓烈,愉悦的情绪感染了观众席上的每一个人。
  在一众人的欢声笑语中,大家送出去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眨眼间就到了该出发的日子,王老五开车送天成去县城,村里很多人都聚到村口来送行。
  赵五十和天成坐进司机室,天成转过头向人群中的芦花挥手。
  村口所有人的视线都是集中在车里的三人身上的,然而芦花却知道,天成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她看起来表情很平静,泪水却已经在眼眶中聚集,一眨眼,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但是却倔强地咬住嘴唇,努力不哭出声来。
  天成走了,去上大学了,芦花知道,天成去深造了,他以后会变得更优秀,会站在更高的地方,然而尽管知道这些,芦花还是忍不住的想他。
  天鹅船在水面上漫无目的的漂着,船上少了天成,只有芦花懒散地用脚蹬着船,一边给天鹅投一些东西吃。
  鸭子已经卖了,天鹅船周围只剩下了天鹅,但是芦花已经没了往日的心情。以前天天可以见到天成,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天成走了,思念一下子如潮水般涌来,天天造访她。别看人在船上坐着,还在喂着天鹅,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天成才刚走,芦花就总是想起以前和天成一起的日子。
  当初转让天鹅船的时候,赵五十还在和王老五在水边上讨价还价,天成和芦花就已经划着船跑开了。
  刚开始的时候,天鹅就跟着小船游来游去。看着眼前的天鹅,芦花就想起,当时天成问了句话:“这天鹅咋老跟着小船哩?”
  她猜测说:“它是把脚踏船当成天鹅了吧?”
  “怪啦!真是稀奇事。”
  芦花高兴地说:“这是只吉祥鸟,兴许会给你带来好运气呢!”
  天成问:“我有啥好运?”
  “你忘啦,你考大学了,天鹅会保佑你的。”芦花提醒。
  “能不能考上,我也没把握。”
  芦花鼓气:“哥,你一定能考上。”
  现在,天成走了,芦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她叮咛自己,一定要照顾好天鹅,天鹅是她的梦。
  这时候想想,当时怎么就那么笃定天成哥能考上呢?现在他已经去上大学了,她替他打心眼里高兴,却有时感到空荡荡的。
  芦花渐渐习惯了天成不在的日子,除了思念,她还有很多事情。
  抬头看看天,还是蓝的,芦苇丛还是那样的芦苇丛,水还是那水,船还是那船,天鹅还是那只天鹅,都没变,天成哥也还会回来的。
  清早,芦花还没有起床,就听见外面有人喊:“李二强,你的信。”
  李二强家住在隔壁,和芦花一家是邻居,刚刚喊话的是乡邮员。
  芦花反应了一会儿,忽然一骨碌坐起身,穿上衣服跑了出去。结果那一抹绿色的身影已经骑着自行车跑远了。
  芦花有些失落,又有些期待,天成哥会给她写信吧!
  从此,芦花的生活又多了一件事情,等待乡邮员的到来,也因此早上起的更早了,总会在乡邮员到来之前起。
  上午,芦花正蹲在水边喂天鹅,赵五十赶着牛车从远处走近。
  芦花看见了,迎了上去,问:“爹,你没拉上客?”
  赵五十说:“今天不是礼拜天嘛!客人少。”
  说完这话,赵五十看着芦花,欲言又止。
  芦花察觉到了,便问:“爹,有事吗?”
  “有是有,就是不好说。”
  “爹,你说嘛!”
  赵五十艰难地开口:“芦花,你哥上大学了,家里人手拉不开,我想叫你……别上学了。”赵五十说完,有些不敢看芦花,这的确对芦花不太公平。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到底是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还是有些感情的,但是情况摆在眼前,供一个大学生,家里已经付不起多余的开销。
  芦花感到诧异,语气却十分地平静,说:“爹,你不用说了,我愿意。”
  赵五十没想到芦花答应得这么爽快,说:“还是芦花懂事,我也是为了你哥。”赵五十很清楚,芦花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不愿意的,但是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赶着牛车离开了。
  芦花眼里噙着泪水,强忍着不让流下来。她心里什么都明白,父母把她和天成养这么大不容易,还供他们读书,她也已经读到了中学,现在家里经济紧张,她不应该索求更多。但是她还是很不甘心,之前天成哥跟她说,她也能考上大学的,将来就可以和他一样去读大学,她也相信,只要自己努力,肯定能考上的。但是为了天成哥,她放弃了,哪怕心里再不愿,再不甘。
  一整个晚上,芦花的兴致都不高,桂香注意到了,只当芦花还是因为天成去学校了心里思念,就安慰道:“花儿,天成很快就会回来的,时间很快的,一晃就过去了。”她摸了摸芦花的头,转身就走了。
  等桂香走远了,芦花才无力地“嗯”了一声,那一声应答更像是给自己说的。
  本来芦花是在想着不能去上学的事,还没有想到天成,经桂香这么一提,芦花便又想起了天成。然而她却并不认同桂香的话,在以前,时间确实一晃就过去了,可是现在,一点儿用都没有,更加觉得时间变慢了许多。
  次日一大早,桂香就在窗外喊芦花:“花儿,该上学啦!”
  芦花躺在床上,装作没听见。其实她早就醒了,昨晚一直想事情,也没怎么睡好。不过因为不能上学的伤心,也没有昨晚那么厉害了。
  桂香见芦花没有应声,从屋外走了进来,生气地低问:“叫你上学,你咋听不见?”
  芦花趴在床上,睁着眼睛,显然桂香已经发现芦花醒了却没有答她的话,有些气恼。
  刚刚还觉得有些想开了,这会儿那股委屈又涌了上来,眼泪随即夺眶而出,芦花哽咽地回答:“妈,我不想上学了。”
  桂香不由分说地把书包放到芦花面前,更加生气了,语气也变得严厉了许多,斥道:“胡说啥哩,不上学,你想干啥?”
  “我放牛,放鸭,干家务。”
  桂香有些不忍,缓和了语气说:“你还小,这不是你想的事情,快上学去!”
  赵五十听见了走过来,说:“娃不想上了,就别勉强嘛!”
  桂香好似明白了过来,问:“啥不想上,你是不是说啥咧?”
  赵五十低声说:“女娃家,上学也没啥用,还不如跟我学提线木偶,这也是门手艺。”
  桂香看了芦花一眼,转头对赵五十说:“我知道,你就是担心提线木偶在你手里断了线……”说完就转身走了。
  赵五十跟芦花已经说好了,她再多说也没用。
  芦花没有去学校,在家里干活,日子一天天过去,芦花每天会放养鸭子,放牛,喂天鹅,家里家外地忙活。
  因为不去学校了,芦花对天成的思念变得更加浓烈,常常看着那一身绿衣的乡邮员过家门而不入,芦花心里一次次地从期待变成失落,天成哥还是没有给她写信。
  终于,在这一天,她忍不住了,上去拦住了乡邮员的自行车。
  乡邮员停下车,还不等开口询问,就听芦花说:“有没有我的信?”
  “没有。”乡邮员摇了摇头。他也注意到了,这一段时间送信,芦花好像一直都很关注,应该是在等别人的信吧!
  看到芦花满脸失落,乡邮员不禁说到:“我会帮你留意的,有你的信,立马给你送过来。”
  “谢谢。”芦花客气地回答。
  天成哥在学校应该很忙吧!等他闲了,总会给自己写信的。想着想着,芦花也没有那么失落了。
  她依旧每天早上等着那封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信,却从没有失去过希望。
  有了芦花的帮忙,赵五十和桂香也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弄了个农家乐,做点儿小生意,也不似以前那么辛苦。
  午饭时间,王老五从外面大咧咧地走进屋里,还没进门就扯开嗓门喊:“五十,我来吃生收饭来喽,给不给吃呀?”
  赵五十正擦着饭桌,抬头看了一眼,说:“点菜,喝酒么?只要是客人,咱都开门欢迎。”
  “喝么!有酒还能不喝?你娃走了桃花运,院长女子看上你娃了,还不给我喝酒?”王老五的嗓门依旧很大,边说边笑,笑声回荡在整个厅子里。
  “那是没影影的事,你别胡说。”
  王老五嘻嘻哈哈地:“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我看这事有门,反正这喜酒我是喝定啦!”
  王老五是个生意人,时常到各个地方跑,也去过天成的学校几次。他提到的院长叫范金榜,曾在村里当过知青,有一次给院长家送西瓜,看见天成跟院长女儿在一起。
  “看你嗓门大的,桂香在灶房,小心她听见。”
  王老五的大嗓门全村人都知道,这会儿赵五十不得不提醒他小声一些。
  王老五不解,问:“这是喜事,怕啥哩?”
  赵五十叹气:“娃他妈想叫芦花嫁给天成,说一家人还在一个锅里吃饭,省事又省心。”
  王老五有他的心思,嘴上说:“嫂子脑子不开窍么。”
  正好桂香端着饭出来,问:“谁说我脑子不开窍?”之前的话她是没听见的。
  王老五打着哈哈,回道:“我咋敢说嫂子,你听错了,嘿嘿,吃饭。”
  当时看到天成和院长的女子在一起的时候,王老五心里是高兴的。他一直想让芦花做他儿媳妇,之前也听说天成和芦花订了亲的,他也以为这事没影了。心里想想,其实也没什么,说是订亲,也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而已,他们一家人之前还天天在一起吃饭呢!订亲又不是结婚,到时候天成把院长女子领家里,订亲也就只是普通的一顿饭,做不得数,他儿子还是可以争取的。所以他才跑到赵五十家店里去,故意告诉他们,也探探口风。
  秋天的天气不似夏季那般炎热,很凉爽,很舒适。
  芦苇荡的风比较大,但还是吹不弯那片芦苇,站在比人还高的芦苇边上,大风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芦花正在水边放鸭子,之前养的那一群鸭子已经卖了,钱给天成带去学校了。这一群是新买的,还小。
  王老五从边上路过,看到芦花,走到跟前打招呼:“芦花,放鸭子哩?”
  芦花点头,然后问:“五叔,你做啥去呀?”
  “去鱼塘喂鱼么!”王老五家里有自己开辟的鱼塘,规模还不小,每年往外边卖,能挣不少钱。
  王老五说完,却不迈步子,想了想,还是说道:“芦花,叔想给你说个事。”
  芦花问:“啥事?”
  “叔也是好心好意,你可不许涰气,行不?”
  “五叔,有啥话就说嘛!”
  王老五把天成的事悄声告诉了芦花,又故意道:“天成这一走,怕是回不来喽!”
  芦花喃喃地说:“我哥会回来的……”话虽这么说,但语气里透漏着能让人轻易察觉到的不坚定。
  王老五趁机说:“我儿子是有点憨,可他老实,也能干活。五叔有钱,不会叫你受苦的。”
  话里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的,芦花自然听懂了,生气地说:“谁稀罕你的钱!”
  王老五边退走边说:“叔也是为了你好,这事不急,你再想想。”
  王老五已经走了,芦花还在原地,愣愣的,还没有反应过来。
  之前,她一直相信天成很快就会回来,可是现在,她动摇了,她怕天成真的不回来了,那她怎么办?
  旁边的鸭子一直在“呱呱”地叫,天鹅围着天鹅船,也很兴奋,然而芦花却只觉得烦躁。
  她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去的,整个人魂不守舍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王老五之前说的事情,有想哭的冲动,但就是哭不出来。她都等了这么久了,天成哥真的不回来了吗?

  五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老五的话却还在芦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不知道她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她觉得,自己的心境太容易被天成哥所影响,只要听到有关他的事情,她便不由自主地去关注,她的心情好像已经不是她可以做主的了。
  早上,芦花起得很早,站在门口,呆呆地等着,等那乡邮员给她带来希望。
  远远的,那一抹绿色的身影骑着自行车过来,仔细辨别以下,好像是朝着她的方向过来了,看到这一幕,芦花的心底腾起一股希望,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感觉,她终于等来了。
  车还没到跟前,乡邮员就喊道:“芦花,你的信。”
  芦花高兴极了,内心的喜悦完全藏不住,全都呈现在脸上,嘴角咧得大大的。
  芦花三两步跑到跟前,眼里满是期待,就等着他把信送到自己手上。
  乡邮员拿出一个信封出来在芦花面前晃了一下,芦花伸手去抓,没有抓住。
  乡邮员故意笑着说:“让我看看,这是谁寄的信?”
  “当然是我哥。”芦花说完就上手去抢。
  “哦!是你哥呀!”乡邮员的尾音拉得长长的,拿着手中的信封,举得很高,待芦花看清楚,那信上哪里有一丁点儿字迹,只是一个新的空信封而已。
  还不待芦花询问,乡邮员已经骑着车远去了,留下的只剩下那一句:“没有你的信。”接着便是无尽的笑声。
  听在芦花耳朵里,却臊得慌,脸红得不行,没有想到乡邮员竟然会骗她。
  丢了面子,芦花后面没有再在门口等乡邮员的信,只要信到了,不用她等,也会送到手里,没有信,她在门口等再久也是白搭。
  日子和以前一样,平静如水,却消磨不掉心里的万千情绪。
  下午店里没什么客人,赵五十便在后院忙着什么,有两位干部模样的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没看到人,张乡长便喊道:“五十,还不快出来!”
  赵五十从后院到了堂屋,迎上前说:“是张乡长啊!快坐快坐。”
  赵五十指着身后的人,说:“别光招呼我呀!咱杨副县长专门拜访你来啦!”
  “哎呀,这可受不得,咱是老百姓,有啥说一声就成了么!”
  杨副县长笑道:“你是咱县有名的提线木偶艺人,为了发展咱县的旅游事业,县上决定召开一次全国性的研讨会,邀请你在会上表演提线木偶。你选个拿手节目,让参会的专家们开开眼,你看行不行?”
  还不等赵五十回答,张乡长就急忙说:“这是你的绝活,你可要好好表现,为咱县争光呀!”
  赵五十也很积极,这是他的老本行,时间也有,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接了活,平时也没啥客,赵五十暂时关了饭店,叫着芦花在家里准备演出,熟悉提线木偶。
  到了研讨会的日子,也是芦花他们表演的日子,一大早,赵五十一家人就已经收拾妥当了。有专人开车来接他们到目的地,木偶道具什么的都是赵五十家里的东西,需要的也都一并搬上车拉走了。
  农庄礼堂里,很多人正忙着布置会场,展台前整齐地摆着一排桌椅,桌上铺着红布,桌子斜上方面朝观众的位置有一行红色的大字——中国情诗之源研讨会。时间还早,观众席上还没有几个人,但看着周围的布局,到处都透漏着庄严与正式。
  芦花一家人被带到了舞台后面,方便最后演出出场,道具也被搬了过去。
  真正到了地方,即将开始演出,还是有一点儿紧张的。虽然以前演出的次数不在少数,但是芦花还是很少在这种很正式的场合演出。赵五十一直在边上叮嘱她,仔细些,认真些,不要紧张之类的,毕竟像这种场合,芦花没去过多少,赵五十是去过很多次的。
  研讨会正式开始,是杨副县长主持的会议,说了一段开场白之后,他宣布:“现在请著名教育专家范金榜同志宣读论文。”
  芦花在后台能听到前面舞台上讲话的人洪亮的声音,周围很静,只能听见那一个人的声音,即使看不到,芦花也能想象到那场面的振奋人心。她不禁在想,以后,天成哥会不会也能像台上的那个人一样,站在那里宣读自己的学术成果。
  范金榜在台上宣读着他的论文《情诗之源初探》,底下坐得满满的观众,听得很认真。
  芦花也在听,在后面听的声音虽不如前面坐着的观众听着直观,但也能听得清晰。从宣读一开始,每一句话都触动着她,把她带入其中,她也成了研讨会中的一份子,心里的紧张都少了一些。
  不知不觉的,宣读就已经结束了,直到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芦花才回过味来。
  该他们上场了。
  赵五十领着一班人登上台表演提线木偶,故事是《薛平贵与王宝钏》,芦花站在队伍里跟着上了台。
  范金榜坐的位置在前排,从台上下来,回到座位上,喝了口水,开始看台上的表演。
  视线挨个从台上的人身上扫过,范金榜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姑娘出现在台上,她演的角色是王宝钏,唱得如怨如泣,感人至深。给人一种感觉,她就是那个人,完全地融入到里面去了。
  范金榜的视线从木偶转到姑娘身上,看着那熟悉的面庞,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
  她应该是知道的吧!
  台上的木偶不断地跳动,故事情节不断发展,逐渐推向高潮,范金榜看着台上的表演,没有半点儿反应,思绪已经飘远了。
  一阵掌声响起,表演结束。范金榜回了神,急忙站起身跟着大家一起鼓掌,祝贺演出成功。
  这一次演出挣了不少钱,赵五十心情很不错,回程时和大家有说有笑的。回去依旧是来时接他们的人送,省了他们不少事。
  芦花一直表现淡淡的,很少主动说话。
  研讨会上午早早的就结束了,范金榜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回去,说是有些事。
  下午,范金榜开车来到芦苇荡,在远处宽敞的地方下了车,一路散步,绕着芦苇丛走。
  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范金榜感触颇深,这里还是没有多少变化,芦苇、流水、荷花淀,还有成群的天鹅,依旧是那么美。远远地,一条天鹅形状的船从芦苇丛后面出来,范金榜好奇的走了过去。
  芦花脚蹬着船来到岸边,看见范金榜,热情地问:“叔叔,想坐天鹅船吗?”
  范金榜看到芦花,微微一怔,才道:“好,我坐船。”
  芦花让范金榜坐好,又驶着船蹬离了岸边,往深处走去。
  范金榜有意问道:“芦花,你怎么不上学?”
  “我哥上了大学,我要放鸭子、放牛。”现在说起这个问题,芦花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敏感和难受了。想了想,芦花问范金榜:“叔叔,你咋知道我的名字?”
  “这个嘛,暂时保密。”范金榜想笑,却笑不出来,再次确认道:“你真的辍学了吗?”
  芦花点了点头。
  范金榜不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聊起了周围的风光,芦花一直在给范金榜介绍,范金榜也听得认真,时不时地点点头,说几句,问几句,气氛很融洽。
  一个小时后,范金榜跟着芦花一起回了家,说是要拜访一下。
  刚进门,桂香就从屋里出来了,芦花抢先说:“妈,这个叔叔要来咱家。”
  桂香整理着桌子上的东西,头也不抬地问:“你要住店?”
  带到了人,芦花就又去忙了。
  “你不认识我了?”范金榜笑着问。
  桂香抬头,愣了一下,才认出来人是谁,有些难为情,说:“是你啊,听说你来开会了,真是你呀。来来,坐吧。”桂香招呼范金榜坐下。
  “听说芦花不上学了,我来看看。”范金榜坐下,问。
  桂香叹了口气,说:“这都是她爹的主意,他舍不得他的宝贝木偶。再说,家里也需要帮手。”
  范金榜从钱包里取出一叠钱递过去,说:“孩子还小,再有困难,也不能让孩子辍学,这是两千元,你收下。”
  桂香拒绝:“哎呀,我咋能收你的钱呀?”
  范金榜态度真诚地说:“你一定要收下,就当是给孩子的学费。”
  桂香推拒:“这钱我不能收。”
  范金榜故作生气地说:“你这是把我当外人,以后我就不管你家的事啦!”
  桂香只好收下了,感激道:“你对我家太好了,我该咋感谢你呀?”
  “我当初在这里的时候,你也帮过我,我就不能帮帮你啦?”范金榜笑着说。
  桂香心里不由地想:以前帮的忙算是什么呀,举手之劳而已。便再次感激:“你真是我家的恩人呀!”
  范金榜含蓄地回道:“要说恩人,你才是我的恩人。”
  桂香以为说的是以前帮过他的事情,只觉得范金榜太客气了。
  目的达到了,范金榜也就离开了。桂香拿着手里的一沓钱,心里还是很激动的,芦花可以继续去上学了,她一直觉得对不住那孩子。不过,这钱以后还是要还的。
  晚上,桂香把事情和赵五十说了,赵五十什么话也没说,桂香就知道他同意了。
  桂香来到芦花房里,她还没睡。桂香说:“花儿,明天你不用去放鸭子了,去上学吧!咱有钱了。”
  芦花一愣,说:“妈,真的?”
  “真的。咱花儿运气好,有人资助你。”
  芦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其实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重新回去上学。
  桂香看着这样的芦花,有些心疼,但也替她高兴,拍了拍她,告诉她早点休息,便出去了。
  芦花躺在床上,拉过被子,心情是激动的。想睡却睡不着,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再次躺到床上,整个人的心情好到了一个新高度,最后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第二天却醒了个大早。
  教室里,周全意走上讲台,学生们起立,喊:“老师好!”
  周全意摆了摆手示意学生们坐下,开口说:“同学们好,今天又有一位辍学的同学归校了,请芦花同学进来,大家欢迎。”
  芦花刚走进教室,掌声就响起来了,芦花笑了笑。周全意指着一个空位让芦花坐下,然后开始上课。
  再次回到学校,芦花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只要她努力,她也有出去念大学的机会。又想起之前天成对她的鼓励,她不自觉地就笑了起来。
  自从天成去了学校,芦花的心情因为各种原因,有好几次起伏,现在又开始走上平路,这是一个好现象。
  芦花想起了追着天鹅船的那只天鹅,遇到它时,她还没有天鹅船。
  她和天成在割芦苇,一只小天鹅在芦苇丛中张望,她看到了,叫了起来:“哥,快看,这儿有只野鸭子。”
  天成凑到跟前,用手掌托起小天鹅仔细端详,而后说:“毛色不对,我看像只天鹅。”
  她听说是只天鹅,就将它从天成手中要了过去,抱在怀里,不停地捋着小天鹅的羽毛,爱不释手。小天鹅是真的很可爱。
  那时候她很高兴,直冲着天成说:“哥,我有天鹅啦!我有天鹅啦!”
  她一直很精心地喂养天鹅,天鹅也很喜欢她。天鹅慢慢长大了,她打算把天鹅放生,天鹅却不走,还是跟着她。
  后来有了天鹅船,天鹅就不再跟着她了,改跟着天鹅船了。
  天鹅船缓缓地行驶在水面上,湖中的水波泛起层层涟漪,就像芦花的心情一样。
  她明白,只要天鹅船还在,天鹅就不会离去,她也相信总有一天,远方的天成哥会回到故乡……
  自从王老五和她说过那些话之后,她动摇过的心再一次变得坚定,她应该相信天成。

  六

  鱼塘四周立着几个稻草人,身上披了件破烂的红汗衫,鱼狗早已经识破了这种把戏,有胆子大的竟然落到了稻草人的头上,四处张望,一见四周没什么动静,便飞到鱼塘捕食鱼苗,一个个眼睛贼贼的,还透着些机灵,往水里啄一口,再抬起头来左右看看。
  水娃又从芦苇丛里跑出来,边敲锣边喊:“嗷,嗷,少吃我家的鱼,滚开……”
  王老五扛着鱼网正忙活,芦花赶着鸭子从旁边路过,看到王老五,好奇地问:“五叔,你忙啥哩?”
  “我放的鱼苗都快叫鱼狗吃光了,我架个天网,收拾这鱼狗。”王老五一边忙一边回。
  芦花不由有些担心,她问:“五叔,你架起天网,那天鹅飞过来咋办?”
  王老五拧着脖子道:“把他家的,我保护我的鱼,不管天鹅的事。”
  芦花劝道:“天鹅是受保护的鸟类,你伤了天鹅是要受法哩。你光想自个的鱼,也要保护环境呀,鸟是人类的朋友。”
  王老五仍是满不在乎地说:“鸟是鱼的天敌,老子才不要这样的朋友哩。”
  芦花在学校受过教育,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王老五却是从自身利益来考虑的,很难说得通,芦花只好走了。
  芦苇淀的景色一直不错,芦花之前就常在这里画画。这天,周全意带着芦花和其他学生们来到这里写生,湖水泛着波光,景色更显宜人。
  一群天鹅从远处飞了过来,周全意提醒大家:“天鹅飞来啦,大家快来画啊!”
  学生们做好了准备,开始作画。周全意却发现天鹅都无精打采的,有的甚至跑到他们跟前来,仰天长鸣,似是饿了。
  芦花看到天鹅的情景,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说:“天鹅多可怜啊,他们饿了吃啥呀?”
  王老五家的鱼塘占地面积很大,这两年刚刚起步,去年没有架网,投放的鱼苗被吃了不少,外面湖里的鱼没有鱼塘里的密集,却比鱼塘里的机灵,很难捉。因此,鱼塘里的鱼苗是鱼狗还有一些其他鸟类的首选。然即使是这样,王老五的养鱼生意也获利不少。今年架起了网,获利只会更多。
  周全意幽默地说:“不能让天鹅白当模特,大家想办法给天鹅找些吃的。”
  芦花的家离得近,当即放下画板,说:“我去拿粮食。”说完便转身跑了。
  很快,芦花拿着半袋子玉米跑来了,以前在家养那只天鹅的时候,芦花就是喂的玉米。
  芦花撒了一把玉米在岸边,离得近的几只天鹅马上张嘴吃了起来,但是水面上还有很多天鹅,无法吃到,更何况玉米扔进水里很快就沉下去了,天鹅吃不到嘴里,也很浪费。
  有同学就问:“湖里的天鹅咋喂呀?”
  众人都有些急。
  芦花突然说:“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有人问。
  芦花反问:“你们吃过爆米花吗?”
  “当然吃过。”
  芦花想着,说:“爆米花应该不会沉到水里吧?”
  这时候,周全意说:“体积大,浮力就大,应该能浮起来。同学们,今天不画了,都回家爆玉米花,拿来一起喂天鹅,好吗?”
  大家异口同声:“好!”
  芦花又把那半袋子玉米带回去了,其他学生也纷纷回家了。周全意还站在那儿,他家不在这附近,他家里也没有玉米,只好先在原地待着,等学生们回来。
  芦花把袋子里的玉米倒在了塑料桶里,又往里面添了一些。
  桂香看到了,问:“女子,你又干啥?”
  “我要爆玉米花。”
  “爆玉米花也不能用这么多呀!”
  芦花边忙边答:“是给天鹅吃的。”
  爆玉米花费了些时间,怕大家等急了,芦花忙带着爆好的玉米花往湖边赶。到了湖边,也就只几个人来了,芦花带的玉米花是最多的。
  周全意和学生们抬着天鹅船放到了湖边,芦花把大家的玉米花都集中在一起放到了船上,和周全意两人上了船。
  周全意划船,芦花往水里撒玉米花。一粒粒轻飘飘地落在水面上,引来了一群天鹅的争抢。
  船行到水中央,周全意也不再划了,帮着芦花一起撒玉米花。他用双手捧起一把,往船外一抛,结果风一吹,玉米花全落在了他的身上,引来学生们的一阵哄笑。
  玉米花很多,还有剩余的,芦花干脆把剩下的都撒在了芦苇丛边上,可供天鹅觅食。
  周末,芦花跟着周全意又来到芦苇丛写生,上次喂完天鹅后已经很晚了,就没再继续。
  几只天鹅悠闲地在水面上漂着,时不时用嘴巴在翅膀下啄一啄,挠痒痒。白色身影配着翠绿的芦苇,颜色很漂亮。
  同样的景色,跃在两张白纸上,内容一致,风格不同。
  忽然,几只天鹅像是受到了惊吓,扑腾着翅膀退开了,后面一只天鹅还在挣扎,像是被什么套住了。
  其他几只天鹅也不走远,就浮在不远处,高高地仰着头,晃着脑袋看着四周。
  芦花和周全意放下画板,打算上前一看究竟。天鹅船就在不远处,很方便,两人直接上了船驶过去。
  那只天鹅仿佛看见了有船只靠近,更加惊慌了,带着网套直接扑进了水里,一双漂亮的翅膀不断扑腾,柔顺的羽毛已经显得有些凌乱。
  船靠近了,周全意拉住网套,芦花一起将天鹅给解救了下来。
  天鹅还是有些无措,翅膀又扇了两下,没飞起来。一只腿上流着血,血珠染在了洁白的羽毛上,看起来很刺眼。天鹅眼中透着痛苦的神情,看得芦花直心疼。
  其他几只天鹅腾空而起,在天鹅船上空盘旋,似乎是在为同伴的伤而诉说它们的伤心难过。
  船划回岸边,芦花把天鹅抱回家,拿出纱布,细心地为天鹅处理着伤口。芦花把原来的那只天鹅窝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让天鹅在那里养伤。
  自从有了天鹅船,以前的那只天鹅就追天鹅船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现在给这只天鹅用,正好。
  芦花给天鹅准备了些吃食,天鹅没吃。它还带着一些惊慌失措,以前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伤害,这次受惊不小。
  也许是感觉到芦花对它没有恶意,也许是饿得狠了,天鹅开始慢慢进食。
  芦花在暗处观察,看到这一幕,心里暗暗高兴。她又端了一碗水送过去,天鹅犹豫了一瞬,而后便伸长脖子开始喝水,还带了一股满足感,这更让芦花开心了。
  天鹅养了几天,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本来也不是很严重,再加上芦花照顾的很尽心,自然就加快了恢复的速度。
  如今,这只天鹅也跟芦花有了感情,每次看到芦花来喂食,都会迎上去绕着芦花转悠。芦花看到它,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说起来,这只天鹅要比上一只天鹅乖多了,看着墙角堆放得整整齐齐的芦苇便能知道。之前的那只天鹅刚来的时候,把这里的草料搅得满圈都是,让芦花清扫了好几回。也许是它那时候还小,比较调皮,也有可能是因为这只天鹅受伤了,没有精力去折腾。
  芦苇是用来喂牛的,在家里的牛料会比外面黄牛直接吃的芦苇细致一些。割回来的芦苇捆成一束,赵五十会和桂香用铡刀将芦苇切成两三厘米的小段,堆放在窝棚下,也就是天鹅现在住的地方,天鹅的窝也是从堆放草料的地方腾出来的。每次喂牛的时候,便会用大簸箕揽上两簸箕。也因为这里堆放着切好的芦苇,每次到这里来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草香味,反而闻不到这里本该出现的家禽家畜粪便的味道。
  芦花打算再养上几天,这只天鹅就该放了,在这里面待得也够久了,它还是比较适合拥有蓝天绿水的自由。
  王老五又上门来了,来混饭。
  自从赵五十开了饭店,王老五就没少来,这一次,还是抱着别样的心思的。
  赵五十问:“老五,又嘴馋啦?”赵五十虽然这么问,但也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王老五笑声小声道:“我想尝点儿新鲜的,来盘天鹅肉。”
  赵五十打趣着拒绝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可惜没这道菜。”
  王老五有些不满:“五十,你别忘了,没有我把游乐场包给你,你能发财?”
  不得不说,王老五做生意很有头脑,整个村子很多地方的生意,几乎都和他有点儿关系。刚刚开的鱼塘,就是从芦苇淀的鱼得来的启发。那里的鱼很肥美,种类数量也多,但是不好打捞赚钱,怕落了人闲话,他便包了一块地,自己弄鱼塘,自己买鱼苗,虽然在自己村里挣不到钱,但卖给外面的人,收益还不错。
  被天鹅和其他鸟类吃了不少,仍然收益颇丰,今年王老五果断就把网架上了,他晓得钞票的分量,自然不想让一群禽类当了他的财路。
  听王老五这么说,赵五十心里有些不喜,面上却不动声色,说:“不成,这是女子救的天鹅,再说,我咋能干犯法的事?”
  王老五劝到:“你撒个谎,就说跑了,娃还能咋?”
  赵五十板着面孔:“天鹅在天上,有能耐自个抓去。”
  “五十,你真不给面子?”王老五等了一瞬,不见赵五十回答,哼了一声,说:“我不信吃不上天鹅肉!”
  碰了一鼻子灰,王老五也不多待,一拍桌子,转身就走了。
  赵五十看着王老五离去的身影,眼里充满不屑,还真想吃天鹅肉?其实,包括赵五十在内,村里很多人都不喜欢王老五。
  鱼塘上的网架牢固了,王老五从车上搬下鱼苗,一桶一桶地往鱼塘里倒。这一次安全措施做好了,这网前几天还补过一次,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被扯开了一个洞,王老五因为这事,当时骂骂咧咧了好半天。
  周全意和芦花过来了,在鱼塘旁停了下来,周全意对着王老五说:“为了保护鸟类,你应该拆除这天网。”
  王老五根本听不进去,说:“说的好听,拆掉网,鸟就要吃我的鱼。你保护鸟,谁来保护我的鱼?”
  芦花有些沉不住气,大声说:“五叔,你再不拆网,我就到派出所告你。警察说了,架天网违法。”
  王老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说:“娃呀,你别吓唬,我不怕!”
  芦花转头:“周老师,给警察打电话,他不听劝,有人会管他的。”
  周全意配合着芦花,拿出手机佯装打电话,想吓唬一下。
  王老五并不上当,说:“有能耐你就把警察叫来!”
  周全意见唬不住,嘴上道:“好,你等着!”找了个台阶,匆匆走了。
  芦花看了看走远的周全意,又看了看王老五,还不等说话,就听王老五说:“芦花,你别跟我作对咧,你家的游乐场还是我转让的,天鹅船也是我买的,你不怕我收回来?”
  芦花急了,说:“我喜欢天鹅,我要保护天鹅!”
  “芦花,只要你嫁给我儿子,这游乐场,这天鹅船,还有天鹅,都是你的,你好好想想……”
  这些话,芦花是最不想听的,也顾不上羞不羞了,当即就道:“五叔,这是不可能的,我有天成哥哩!”
  王老五继续劝:“娃呀,你想天成,可人家天成不想你呀!”
  “你胡说,我不想听!”芦花转身就顺着刚刚周全意离开的方向跑了。
  再一次听见这些话,还是在芦花心里击起了不小的波澜,却没有上次强烈,就好像从高处掉落的弹球,反弹起来的高度永远也不及第一次,直到最后不再反弹。
  芦花还是选择相信天成哥。
  一日清早,乡邮员骑着自行车送信,在天成家门口喊道:“芦花,你的信。”
  芦花从门里出来,带着些防备,说:“你又想骗我?”
  乡邮员拿出一封信递到芦花面前,说:“这回当真,你看嘛!”
  芦花接过信,看着那熟悉的字迹,脸一下就红了。这还是天成去学校以后给她写得第一封信呢!上一次被乡邮员骗说有她的信,自己激动地上去讨要,结果最后被耍了一通,别提多丢人了,搞得自己多心急似的,还是在外人面前。
  乡邮员看着芦花的反应,不由得又想逗逗她,便问:“芦花,谁的信啊?”
  芦花满脸喜悦,面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说:“是我哥!”
  乡邮员模仿着她的口气:“是我哥……”说完也不等芦花反应,便“哈哈”笑了起来,蹬着自行车走了。
  芦花因为收到了信,正高兴着,也没有过多计较,喜滋滋地回了屋。
  进屋后,芦花从里面把门关好,往床边一坐,举着信封,看着上面的收件人,芦花又傻傻地笑了,笑出了声,又急忙伸手捂住嘴,稍稍平复了一下,才急忙拆开信来看。
  里面是一张纸,写得不多,但芦花还是很高兴,一字一字地读了起来,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放过。不过,看着看着,芦花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完全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内容:
  芦花,我越来越觉得妈让咱们订婚是个错误,细想起来,我当初对你的关心和爱护,完全是当哥的应尽的责任,咱们在一起是不合适的,也是不会幸福的,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亲哥哥吧……
  芦花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时候又想起了王老五和她说的话,原来都是真的。
  原以为这封信会给她带来更多的欢乐,能够寄托她的思念,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芦花乘着天鹅船面无目的地漂着,远远地,一只天鹅在水面挣扎,芦花划着天鹅船来到跟前。天鹅是被鱼网套住了,芦花想把网解开,救出天鹅,不知怎的,就是解不开。芦花急了,心里一阵烦躁,静不下心来,越是这样,越是解不开网。
  芦花划着船又往岸边走,寻找其他的办法。还没等船靠岸,芦花就一脚跨下船,跑了起来,水溅了她一身。
  她跑得有些急,突然脚下一滑,摔倒了,脸也被泥水糊住了。她用手擦了一把,努力睁开眼睛,爬起来又开始跑,全然不顾身上的脏污,一心只想着要救天鹅。
  院子里,桂香正在做着针线活,芦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看着芦花的样子,桂香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东西,问:“花儿,你咋成泥人啦?”
  芦花喘着气,急切地说:“天鹅被网套住了,我解不开。”
  “一只天鹅就把你急成这了?”
  芦花急得快哭出声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妈,天鹅快死了。”
  桂香气呼呼地说:“谁下的网,真缺德!”
  芦花看到母亲针线篓里的剪刀,一把抓起来,又转身往外跑。她真的怕那只天鹅死了。
  桂香一直知道芦花喜欢天鹅,不由得有些担心,她望着芦花的背影喊道:“花儿,你等等……”
  桂香追上芦花,两人驾船划到跟前,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天鹅挣扎着看了她们一眼,忽然一头扎向水中,再也没了动静。
  芦花愣了愣,反应过来,赶紧划船赶过去,将鱼网拉起来,双手抱起天鹅。
  桂香用剪刀剪破鱼网,问芦花:“还活着吗?”
  芦花晃了晃天鹅,然而什么反应都没有。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说:“天鹅死了,妈,咱们来晚了……”
  芦花越哭越伤心,她不仅喜欢天鹅,天鹅对于她来说,还有着特别的意义,现在却死了。如今,连带着天成送来的那封信给她带来的伤痛一并哭了出来。那日,读完那封信,她没有哭。而现在,天鹅却死了,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再也抑制不住胸腔里的悲意,泪水止不住的流,哭得已经都没有了声音。这让她怎么接受?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就再也收不住了。
  桂香叹了口气,说:“真该把这网烧了!”
  她把鱼网拖上船,看着芦花的样子,很心疼。桂香不知道天成给芦花寄了信,只以为是因为天鹅死了,才哭得这么伤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芦花才歇了哭声,但是却不说话,抱着天鹅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岸边,像一尊雕塑。
  桂香把鱼网从船上拖上岸,气愤地用剪刀剪成了碎片。
  有人围拢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幕议论纷纷。
  王老五看见鱼塘边上围满了人,忙从人群后挤了出来。看着满地的鱼网碎屑,王老五苦着一张脸问:“哎呀,我咋把你得罪了,你为啥剪我的网啊?”
  桂香满脸气愤:“你的网把天鹅网死了,你还有脸说?”
  王老五反驳:“天鹅又不是你家的,你管得着吗?”
  “我今天就是要管管你,叫你再下不成网!”桂香气势很足,看着芦花伤心的样子,她是一定要给芦花出气的。
  王老五有些心虚,但嘴还是很硬:“我不跟你个妇道人家说,老子寻五十去!”又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朝远处走去。
  桂香蹲下身子,胳膊揽上芦花的肩膀,劝道:“好了,花儿,咱以后不让王老五架网了,天鹅不会再有事哩!”
  芦花双目无神,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傍晚,芦花挑了一处离水近的草坪,挖了个坑,把天鹅埋了。
  桂香拉起芦花,说:“花儿,别难过了,跟妈回吧!”
  从下午到现在,芦花一句话也没说过,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泪痕,她知道,芦花是真的很难过。
  芦花由着桂香拉着她走,自己却不停地回头。
  回去之后,芦花直接进了房间将自己锁在里面,也没吃晚饭,桂香只好将饭又端了回去。
  院子里,桂香和赵五十给天鹅拌食,桂香小声问:“你说,天鹅为啥自杀?”她到现在也想不通。
  赵五十如实回道:“这种事,我也没见过。”
  “要不是亲眼看见,我也不相信。”
  “也许天鹅伤得重,它觉着活不成了,就走了绝路。”
  “天鹅真是有灵性的鸟啊!”
  “这是神鸟,以后咱们也要善待天鹅,不然的话要遭报应哩!”
  桂香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又问:“对了,下午王老五有没有来寻你?”
  “没有。”
  “他以后要是再提鱼网的事,就别理他!”

  七

  天成寄回来的那封信被芦花藏在了床头柜底下的细缝里,看不见就想不起,也就不会那么难过。
  然而,真的会想不起来吗?藏在那里却仿佛又刻意给她提醒,每次进屋,都会先看一眼那个地方。
  这几天,她也没有去游乐场,整日提不起精神,没几句话,赵五十就让她放学了直接回家休息,不用过来了。
  游客排着队等着乘天鹅船,还有许多人在周围观看。一片欢声笑语,显示着一番好光景。
  赵五十忙着卖票,王老五从后面拍了他一巴掌,说:“五十,你狗日的发啦!”
  赵五十回头看了一眼,笑道:“真没想到,我都接待不过来啦!”
  王老五把赵五十拉到一边,说:“你真是时来运转,游乐场收钱,住店收钱,吃饭也收钱,你发大财啦!”
  “多亏天鹅帮忙,要不哪来这么多客人呢?”
  王老五抢功:“你别忘了,这天鹅船可是我转包给你的,你得感谢我吧?”
  赵五十明白王老五的意思,当即就问:“你说咋感谢?”
  王老五满脸狡黠地说:“不用我说,你知道的。”
  赵五十心里明白,面上装糊涂:“我不知道。”
  他也知道王老五把天成的事在芦花面前提过几次,虽然他当初不赞同芦花和天成在一块儿,但是好歹也是自己养了十多年的闺女,被一个大人当着面直白地说那些事,任谁心里能高兴?更何况,他也看出来芦花是喜欢天成的,也就不多管了,看娃们自己的心意。
  王老五厚着脸说:“你把芦花嫁给我儿子,咱就是亲家了,这游乐场就是咱一家的,你就可以长期干下去了。”
  “娃还上学呢!”嘴上这么说,心里确在想,他怎么可能为了个游乐场把自己闺女给卖了?
  王老五继续道:“上啥学哩,不上学也能赚钱嘛!”
  “娃还小哩。”
  “不小哩,咱农村定亲早么!”
  赵五十转身走开了,一直在拒绝,王老五还是追问,他都佩服王老五的厚脸皮,于是直接回道:“这是娃的事,我可管不了!”
  这也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以后,芦花的亲事由她自己决定。
  王老五在这一件事情上还是很上心的,也很执着,好像是一直盯着芦花不放。
  周末,周全意来到芦花家里看天鹅,芦花正在天鹅棚里给天鹅洗澡,周全意帮着端水。
  隔壁鸭棚里,赵五十和桂香给鸭子拌食,赵五十忍不住小声说:“你给女子说说,别整天跟那个城里人,小心旁人说闲话。”
  周围的鸭子不停地“呱呱”叫着,也掩盖了赵五十的声音。
  桂香问:“有啥闲话?”
  “咱女子也不小了,跟着城里人跑,没啥好处。”
  “人家是老师,是志愿者哩!”
  “唉,我是怕咱女子吃亏。”
  “谁说的鬼话?人家帮咱花儿上学,学画,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桂香的话堵得赵五十无言以对。
  亲眼见证了湿地天鹅的生存境况,也是被芦花对天鹅的情意所感染,周全意在这里成立了天鹅救护队,号召更多的人保护天鹅。
  芦花是第一个报名的,几位中学生也走到救护队的行列。
  队伍成立,也逐渐步入正轨,周全意便带领着队员宣传保护环境,张贴标语:鸟是人类的朋友,保护大自然,爱护母亲河。
  救护队办得有模有样,队员们的积极性都很高,自从有了这些事情,芦花的心情也调节了不少。
  又抱回来几只天鹅,原来的窝已经住不下了,赵五十便把草料挪了个地方,原来的草料棚彻底变成了天鹅棚。
  桂香用刀在切菜叶,又用麸皮搅拌,给天鹅做食。
  赵五十凑到跟前,说:“哎,跟你说个事。”
  “有事就说嘛!”桂香依旧忙着手里的事情。
  赵五十商量道:“这事我也拿不定主意,老五说了,他给天鹅找了个下家,人家答应给钱哩!”
  桂香抬头,直接否定:“天鹅是咱女子养的,你别打这主意。”
  “这不是跟你商量嘛!”
  桂香看了赵五十一眼,没说什么,端着食料进了天鹅棚。
  赵五十出了家门,过了一会儿,和王老五两人来到天鹅棚前。
  天鹅正在吃食,芦花已经不在这里了。
  赵五十抱了一只天鹅出来,因为受了惊吓,天鹅叫了起来。芦花正在楼上打扫房间,听见声响,急忙伏在窗口往下看。
  芦花看见王老五从赵五十手中接过天鹅,当即大喊:“放下我的天鹅!”
  她跑下楼,从王老五手里夺过天鹅,抱在怀里。
  赵五十说:“芦花,咱们养不起天鹅,我让你五叔找了个好主家,”
  芦花不相信:“他是鱼贩子,能对天鹅好吗?”
  王老五道歉:“芦花,以前是叔不对,如今叔改了。叔找了个有钱人,愿意收养天鹅。”
  芦花看着他们的神情,说:“你们是想贩卖天鹅吧?”
  “芦花,你哥上大学要花钱,我也是没有办法呀!”赵五十无奈道。
  芦花依旧不松口:“我愿意多干活,挣钱帮我哥!”
  终是拗不过芦花,赵五十叹了口气:“你这娃!”
  喂了食,天鹅纷纷凑上来吃,争抢中,拌着碎菜叶的麸皮从食盆里撒了出来。
  桂香说:“这天鹅看着不大,吃得比人还多。”
  “唉,光收养受伤的天鹅,咱一月就得好几百元,日子长了,咱也吃不消呀!”赵五十愁苦道。
  “娃把天鹅抱回来了,咱也不能不管吧?”
  “唉,咱办的是农家乐,又不是天鹅救护站。”赵五十很不满。
  然而再不满,也只能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在芦花的精心照顾下,天鹅的腿伤终于彻底好了,她给天鹅做了检查,一切正常。
  周全意问:“那咱们放飞天鹅吧?”
  芦花点头:“嗯,周老师,天鹅也该自由了。”
  带着天鹅来到芦苇荡,他们打开笼子,天鹅也没有一丝怯意,挥了几下翅膀,就已经到了水中央去了。
  今天天气不错,就像芦花的心情一样,也像天鹅的心情,整个放飞在天地之间。
  飞了几个来回之后,天鹅又飞了回来。刚刚伤愈,兴奋地飞了一会儿再飞回来,俨然像是个归家的淘气孩童。
  芦花又抱住了天鹅,顺着它的羽毛,说:“天鹅,你走吧,你去找你的朋友。你啥时候想我了,再回来吧!”
  芦花还是很舍不得天鹅的,养了这么久,感情还是很深的。
  芦花把天鹅放开,天鹅好像也听懂了芦花的话,腾空而起,在上空盘旋了几圈,又叫了几声,便向着远处的天鹅群飞去了。
  看着天鹅的反应,大家更觉得天鹅具有灵性。
  告别了天鹅,芦花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一闲下来,又会胡思乱想。
  天成哥就要回来了吧!
  天鹅船沿着水面驶向了岸边,芦花坐在船上,神情忧郁。天鹅跟在天鹅船后面游来游去,好像着了魔一般,从不离去。
  看着手里打秋千的木偶,芦花不由的出了神,思绪又穿越回了几年前。
  一棵高壮的桃树下,天成哥正在忙着什么。
  她远远地喊:“哥,你在干啥?”
  “你猜?”
  她走近了,眼睛一亮,说:“这是秋千吧?”
  “对,给你扎个秋千。”
  “是给我扎的?”
  “不然给谁?”
  “哥,那你推我。”
  “好!”
  她坐到木板上,往后退了几步,双脚离地,两手抓着两旁的绳子,秋千便荡了起来。
  力度不够,天成哥在后面一下一下地把她送上半空,又松手。
  她在秋千上不停地笑,天成哥在身后也笑了。
  忽然,她不小心手一松,没抓住,顺着前倾的力道往前摔去。农村的孩子本来就是到处跑的,磕磕碰碰也是常事,但是当时天成哥却很担心,叫了一声“芦花”。
  天成哥从秋千后面跑过来,焦急地问她:“芦花,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一笑,说:“没事儿,就是有点儿头晕,歇一会儿就好了。”
  那时候,他们多好呀!
  现在天成哥回来了,她本该高兴的,但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不明白,天成哥为什么带了一个女的回来?
  她喜欢天成哥,就像天鹅喜欢天鹅船一样,但是她不喜欢天成哥带着另外一个人回来。
  天成是带着芳芳回来了。
  一年多时间不见,天成白了许多,身上穿着白衬衣,褪去了原来的腼腆和稚气,显得更加英俊帅气,看着竟像一个城里人了。
  芳芳本就是一身城里人的打扮,与村里的人比起来,更显靓丽。
  天成走进门,喊:“妈。”
  桂香从灶房出来,看见人,高兴道:“成娃,你可回来了,你把妈想死啦!”
  看着天成身旁的人,桂香问:“她是谁呀?”
  “她是芳芳,是我的同班同学。”
  桂香客气地夸赞:“城里娃,就是漂亮,洋气,好,来了就多住些日子。”
  芳芳礼貌地说:“伯母,麻烦你了。”
  “不麻烦,你们城里人能来这穷地方,就是看得起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哩!”桂香很热情。
  天成朝院子里看了看,没见人,问:“我爹呢?”
  “你爹放牛去了。”
  “那芦花呢?”
  “放鸭子去了。”
  芳芳说:“这地方真好,天成,我们去黄河吧!”刚刚来的路上,她就见识了这里的风景,真的让她觉得眼前一亮。每天面对着高楼汽车,看着都觉得木然了,来到这乡村里,才让人有了一种亲近自然的感觉,尤其是刚刚还看见了一群白色的鸟,真是漂亮极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大鸟呢!忍不住地就想去到处看看。
  天成笑着说:“看把你急的,走,我带你去漂流。”
  天成放下行李,甚至没有在家里歇一歇脚,就带着芳芳出去了。
  桂香看着跑远的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把儿子的行李拿到房间放好,又新铺好了床,才拿着芳芳的东西到了芦花的房间,打算让芳芳跟芦花睡一块儿,两个人也能说说话。
  芦花的床上放着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收拾,桂香便拿起来抖了抖,准备叠起来。
  一声脆响,一个硬币从衣兜里掉了出来,滚到了床头柜底下。
  桂香找了个挠痒痒的竹耙,趴在地上,伸到缝里面掏硬币。结果硬币没掏出来,却掏出来了一封信。
  桂香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看着上面的字,是天成写给芦花的。天成往家里寄信了?她怎么不知道?芦花怎么不和他们说呢?她还一直以为天成去了学校就不跟家里联系了呢!
  桂香掏出里面的信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她的脸色不断变幻,再一看上面的日期,桂香忽然就想起来了,那几天芦花心情一直很低落,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天鹅死了的缘故,现在仔细的想想,在天鹅死之前,芦花就已经很不高兴了。
  怪不得不给他们看信呢!还特地藏了起来,她应该是伤心透了吧!
  想到那个芳芳,桂香似乎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把硬币掏了出来,桂香又把信放回了原处,既然不想让他们知道,那就当作不知道吧!不过,她得找个时间问问天成。
  王老五在鱼塘边抽烟,看见天成和芳芳走了过来,说:“天成真有本事,把院长女子都引回来啦。”
  像是被发现秘密似的,天成说:“五叔,她是我同学。”
  王老五笑道:“我晓得,你们是天生的一对。”
  其实王老五是故意的,凑成了这一对,才好去凑下一对,更何况下一对其中一人还是自己的娃子。
  天成被说的不好意思,急忙岔开了话题:“五叔,你的鱼塘又扩大啦!”
  王老五说:“天成,五叔命不好,只能跟鱼虾打交道。你福大,有富贵命,能吃上天鹅肉哩!”
  芳芳听了这话,脸都红了,忙道:“五叔,你忙。”
  天成也想快些离开,忙跟着说:“我们去黄河漂流。”转身就拉着芳芳走开了。

  八

  一片广阔的芦苇荡,微波粼粼的湖面,天鹅和其他水鸟夹杂在一起,还有远处的宽阔大道,粗犷与细腻的美交织在一起,洗涤人的心境,净化人的心灵。
  天成和芳芳骑马走在大道上,一路沿着芦苇荡。马上比较高,看得也就远了,与平地上不一样的视野,收入眼底的东西多了些。骑着马继续往前走,仿佛要将这里全部的景色都收入眼底,追着那远方模糊的景象,一览全貌。
  一只天鹅飞了起来,带起了一群天鹅,还有几只停在水面上,往远处游了些,伸着长长的脖子,脑袋钻到翅膀下,一下一下地啄着。
  芳芳指着那飞起来的白鸟问:“那是什么鸟?”
  “是天鹅。”天成骑着马在芳芳的斜后方回答。
  “这里简直就像天鹅湖。”芳芳赞道。
  “可惜,没有白马王子。”
  芳芳转头看了天成一眼,又转回头,小声且羞涩地说:“你就是我的白马王子。”
  天成无声地笑了,眼睛一直注视着芳芳。
  天鹅又落到远处的水面,在水里嬉戏追逐,优美的身姿体型,做什么动作都是美的。
  芳芳下了马,天成看到也跟着下了马。看了看周围,没有人,芳芳点起脚尖,身体转了起来,跟着天鹅一起翩翩起舞。
  天成在一旁静静地欣赏。
  芳芳从小就学习舞蹈,底子很好,跳起舞来,身姿更显轻盈,仿佛稍不注意就会像天鹅一样飞起来似的。
  一曲舞蹈跳完了,天成问:“你跳的啥舞?”
  “天鹅舞。”
  “真好看!”
  芳芳接受了天成的称赞,拉着天成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河边上,芳芳吟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天成接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芳芳不由问:“天成,这诗真是写你们这里的吗?”
  “《诗经》上说的,你还不信吗?”
  “诗经又没说清地名,不能牵强附会。”
  “可河川出了个大美女太姒,总没错吧?据说当年周文王邂逅出浴后美如天仙的太姒,才修成一段美好姻缘。”
  芳芳故意问:“那你没遇见这样的姑娘吗?”
  天成说:“你就是我遇见的窈窕淑女!”
  芳芳认真地看了一眼天成,甜甜地笑了。
  两人沿着河一直走,直到天色不早了,才骑着马返回。
  芦花赶着鸭子往回走,长长的竹竿限制着鸭子行走的轨道。“呱呱”地叫声不停地响起,似是在聊天,诉说着一天的趣事。
  芦花在前面正赶着鸭子,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她,是那么熟悉的声音,却也透着一股子陌生。她盼望听到这个声音很久了。
  芦花转过身,眼睛一亮,问:“哥,你啥时候回来的?”
  看着眼前不一样的天成,芦花有些陌生,却也欣喜,很久没见他了,好像从有记忆开始,他们就从来没有分开这么长时间过。这么久没见,天成哥好像更好看了。
  天成回答:“下午,我跟同学一起回来的。”
  芳芳转头问天成:“天成,她是你妹?”
  “对啊!她是我妹妹芦花。”其实天成在说这些的时候心里有些不自在,在学校的时候,他给芦花写了那封信,他不知道芦花是怎么想的,但是自从认识了芳芳,处在大学那个新环境中,他的想法变了,这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感受。也许,芦花确实喜欢他,但是他也必须事先跟她说清楚。那些话,他确实是有些说不出口的,所以当初选择给芦花写信。如今,虽然他面上装作很自然的样子,但是面对芦花,哪怕是提起芦花的时候,他都会想起他们之前的订婚,心里的不自在以及尴尬之感会越发浓烈。
  芳芳又问:“芦花这个名字有啥寓意吗?”
  天成脱口而出:“我妹是……”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改口说:“是个懂事的姑娘。”
  芦花并没有隐瞒,神情坦然,说出了天成没有说的话:“我是捡来的,芦花遍地都是,普通却很纯洁,随便落在啥地方,都能扎根生长。”
  天成似乎也没有想到,芦花竟然就那么直接说了出来,倒是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芳芳骑着马慢慢地往前走,笑着说:“你妹挺有意思的。”
  天成跟着,忙道:“她还会作画呢!”
  两人骑着马就这么边聊边向远处走去,天成留下了一句“芦花,早点儿回去”,便追着芳芳走了。
  芦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感觉她和天成哥之间,有些东西,是真的变了,他们之间的话一下子少了很多,而天成哥的关注也不再在她的身上停留。不过,她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
  夕阳正好,映得湖面都泛着红光。
  天成带着芳芳来到游乐场坐天鹅船,顺便讲起了天鹅的故事。
  天成讲得仔细,芳芳也听得认真。坐在船上,听着天鹅的故事,芳芳想起了她和天成相恋的情景,甜蜜地笑了。
  那还是她第一次去男生宿舍,说实话,当时确实挺紧张的,不过她是探到了天成宿舍没有其他人,她才上去的。
  她一路跑上楼梯,路上时不时有人偏头盯着她看,不过她知道,就算她慢悠悠地走,大家还会是这种反应的,毕竟这是男生宿舍,她一个女生出现在这里,确实挺奇怪的。
  天成看到她时,惊讶急了,问:“你咋上来了?”
  看着天成的反应,她先笑了笑,说:“我腿下有脚,还没办法啦?你写啥呢?”
  天成看着桌子上的笔记本,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写一个剧本。”
  她当时听了,真是高兴极了,那几天学校有演出,她正愁没有一个好的题材,结果天成就解了她的急。不过她确实也挺惊讶的,天成竟然还会写剧本。
  天成说:“我想写一个童话剧,反应爱护环境,保护天鹅的题材。”
  她当时就激动了:“好呀,这是天鹅舞,我来编舞,好吗?”虽然是这么询问,但是她知道,天成一定会同意的。
  却没想到,接着便听见天成说了一句:“这本来就是为你写的。”说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表演的舞蹈在全市拿过一等奖,让我演天鹅吧?”
  “行么。”天成回答得特别干脆。
  那一次的演出特别成功,她扮演的天鹅,天成扮演的天鹅船,也许是因为他们的舞姿美,也许是因为《天鹅船》的故事美,表演结束,他们获得了全场最热烈的掌声。
  那时候,天成并没有跟她说这个故事是真的,今天,她才知道,原来这样的事情真的存在,让她觉得美极了,她和天成也许就是这样吧!
  在湖上逛了一会儿,太阳彻底看不见踪影了,芳芳跟着天成往回走。
  天成把芳芳在堂屋安顿好,便去灶房帮忙烧火了。
  桂香往门口瞅了瞅,小声说:“天成,你跟芳芳到底啥关系?”
  “就是同学嘛!”
  桂香完全不相信,说:“成娃,你能上大学,可是芦花放牛放鸭供济你的,人不能没有良心。”
  说起这些,天成就有些气,说:“都怪你,从小说要让芦花嫁给我,才惹出这么多事儿。”
  “芦花有啥配不上你,别以为上了大学,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天成有些激动,说:“妈,我就是想留在城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实现我的人生价值。我追求自己的幸福,也有错吗?”
  “你咋成陈世美了?一进城就变心了!你让芦花咋办?”
  天成只有苦笑,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被人说成陈世美,还是自己的母亲。但是这样的生活真的不是自己想要的,至于芦花,他会像以前一样对她好的,但是不会和对芳芳一样,她终究是自己的妹妹,何况,芳芳也不知道他和芦花以前的事情,他没有告诉芳芳,不希望她多想,他本来也想叮嘱芦花,不要在芳芳面前提起这件事,终究还是没开口,这样会不会太伤芦花了?而且芳芳迟早也会知道这些事的。
  吃完饭,桂香坐在床上,一张脸一直阴阴的,对赵五十说:“成娃变心了。”
  赵五十问:“变啥心了?”
  “成娃对花儿变心了。”
  “唉,当初你把两个娃拴在一起,我就觉得火候不到,强扭的瓜不甜嘛!”
  桂香有些微的心虚,面上却还是理直气壮:“芦花自小多病,有天成照顾总比别人强,我也是好心嘛!”
  “我看这事也好着哩,要是两个娃能成,也算了结了你一件心事,亲家总归是亲家嘛。”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谁也没把你当哑巴。”
  赵五十抽着烟,说:“一提过去你就翻脸,我晓得,你想跟人家,可人家回城了,不要你了……”
  “你咋越说越踏不上犁沟了,真是老糊涂了。”
  桂香不想听,也不想再多说,躺下睡去了。
  月明星稀,天成和芳芳踏着月色来到处女泉。这个地方,天成上次来是陪着芦花来的。想起芦花跟他说的那些话,他便带着芳芳来了这里。
  芳芳穿上泳装,跳进处女泉。
  天成站在岸边看着,却不时地想起上次芦花在处女泉洗澡的身影,在同样的地方,这一次换成了芳芳。
  芳芳站在水里仰着头看着天成,水到了她的脖子处,水压让她有些不适应。她问:“天成,想啥呢?快下来吧!”
  天成有些犹豫地回答:“你……你自己游吧!”
  “不行,你讲处女泉的传说不能白讲了。我是为你洗的,你不心诚就不灵验了,难道你想让我当一辈子处女吗?”
  天成有些心事重重,他和芳芳之间的家庭背景差距还是挺大的,虽然他念了大学,也可以改变以后的命运,但是目前还没有到那一步,以后的事情谁能知道呢?再者,他以前还陪着芦花来过这里,总让他心里觉得对不起芳芳。
  天成回道:“你还愁嫁不出去?我怕我不配……”
  芳芳凝神看着天成,认真地说:“我只嫁给你!”
  听着这话,天成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他面上的笑意已经完全表达不出内心的激动。心里的那道坎儿也被他往下压了压。
  天成站着没动,芳芳这么直接表达的爱意,更是提醒了他,他们之间存在的差距,他们以后的路会不会很难走?
  芦花突然从暗处走到了岸边,一脸平静,说:“哥,你下去吧!”
  芦花从暗处走到这里,其实鼓了很大的勇气,做到这一步,也表明了她成全了天成和芳芳。她考虑了很久,晚上看到天成哥和芳芳出去了,便跟了出来,走上这条熟悉的路,芦花才终于明白,芳芳在天成哥心里是什么位置。当时她与天成哥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她叫着天成哥的,现在,是天成哥带着芳芳去的。她,终于做了最后的决定。
  天成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芦花,有些惊讶,问:“你怎么在这里?”其实他心里是不想让芦花知道他带芳芳来这里的。
  芦花说:“我晚上常来这里,哥,你别管我。”顿了一会儿,又说:“我还小,不懂事,以前的事,全当小娃过家家,不算数的。”
  天成心里一惊,听到芦花说她晚上常来这里,他有种感觉,芦花来这里是因为他,因为他和她在许多天前的晚上也来过这里。
  听着他们的话,芳芳问:“你们在说什么?”
  天成忙说:“你听不懂。”他还不想让芳芳知道他与芦花之前订过亲的事。
  芦花转身走了,天成看着芦花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芦花应该会伤心吧?说起来也是他不好。
  看到芦花走了,芳芳喊:“天成,你快脱衣服,下来啊!”
  在芳芳的催促下,天成慢慢地脱了衣服,下水,朝着芳芳走去。
  看着眼前的人,他有些恍惚,眼前时而浮现芦花的身影,时而浮现芳芳的身影,他都分不清哪个是幻影,哪个是真实的场景。
  他看着眼前的人伸开双臂向他走了过来,一下子拥住他,让他浑身一颤,定了定神,才终于认出是芳芳,一颗心也稍稍安了下来。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月光洒的到处都是,增添了一丝夜里的静谧。
  芳芳和芦花住一间屋子,这让芦花心里很不舒服。说她小气也好,她对这个不速之客是真的没有好感,便独自在画板上涂漫画,芳芳进来也没有理她。
  芳芳可不这么想,芦花是天成的家人,她自然希望能与每个人都相处地很好,不过她也感觉到芦花对她很冷淡。
  芳芳上前去搭话:“芦花,你画得真好!是谁教的?”
  芦花其实不想答话的,但又觉得不礼貌,便说:“没人教,胡乱画的。”
  芳芳有些惊讶,说:“哎呀,那你是自学成才呀!”
  芦花没有再回话,她实在是不想再多说一句。
  屋子里又安静了,只能听见芦花的画笔在纸上涂抹的声音。芳芳想寻找话题,在芦花身上看来看去,忽然眼睛一亮,芦花手腕上戴的玉手镯看起来很眼熟,便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与自己手腕上的手镯很像,她很想问,可是看芦花画画画得那么认真,最终没能张开嘴。
  芳芳躺到床上,一直盯着手腕上的镯子看。这个镯子她从小就戴着的,从不离身,原来还有人和她戴一样的镯子。她又看了看芦花手腕上的镯子,心里忽然有些负面情绪,她一直觉得独一无二的东西,现在别人也有,真的高兴不起来。

  九

  天成和芳芳在家里待了几天,便又走了。芦花没有去送他们,她其实不想看见天成和芳芳在一起,所幸就不去看了。只是没有想到才回来这么短的时间,天成哥就又要走了。
  她留不住,也不能留,那就一切顺其自然吧!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芳芳刚一进家门,白玉芬就迎了上来,说:“这才几天,你就晒黑了。”
  芳芳放下包,显得很兴奋,说:“我在处女泉游泳,那温泉水太神奇了,好像有一种浮力在托着你,可好玩儿啦!”
  跟着芳芳坐到沙发上,白玉芬问:“真的吗?那你回头也带妈去看看。”
  “好啊,你真该去看看处女泉,那儿风景太美了,不是江南,胜似江南。妈,在那样的环境里,你的心情也会好起来的。”都已经回来了,芳芳还在感叹。她边说边把手镯取了下来。
  白玉芬看了,不免有些奇怪,这镯子芳芳还从来没有摘下来过呢!今天这是怎么了?她问:“你咋不戴手镯啦?”
  “我要追求个性,别人也有,我宁可不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芳芳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却让白玉芬上了心。别人也有?谁有?会不会是……
  想到这里,白玉芬心里不免有些激动,她接着问:“谁还戴这样的手镯?”
  “天成的妹妹。”
  “真的吗?咋会这么巧。”
  芳芳说:“我问过天成,他说他妹从小就戴着,你说烦人不?”
  白玉芬状似自言自语地说:“从小?她咋会有跟你一样的手镯?”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想,终于有了一些线索。
  “我咋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芳芳不以为然,白玉芬却很在意,她问:“你能带妈去看看吗?”
  “看啥?”
  白玉芬含糊地回答:“看处女泉么。”
  芳芳想也没想地就回答:“行啊。”
  那个地方确实很美,去再多次也不会让人觉得烦,能再去一次,她也很开心,再说,那里还是天成的家乡。
  ……
  芦花坐在自己屋里的床上,脸上平静得可怕。自从天成又去了学校,她一句话也不说。想了很多,也许是她和天成哥之间没有缘分,他们只能做兄妹。她觉得,看到天成哥带着芳芳回来,她会很伤心很伤心,事实上,也确实很伤心,只是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刻罢了。也许自从收到那封信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最伤心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无论他带不带芳芳回来,那封信上的内容是不会改变的,所以也影响不了什么,只是看到芳芳,心里还是很难受。
  芦花挣扎了很久,终于下了很大的决定一般,出了屋子。既然她和天成哥没有缘分,那就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吧!以后可以忘掉的。
  芦花来到鱼塘边,王老五和儿子水娃正忙着喂鱼。她就直直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看着芦花红红的眼眶,王老五问:“芦花,你眼睛咋红了?谁把你气哭的?”
  下定决心走到这儿,芦花也不再多想,做出的事情却像是在赌气,她说:“五叔,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想通了,水娃人老实,我愿意跟他……”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芦花亲口说的,王老五高兴极了,说:“我就说嘛,芦花是好心人,叔没看走眼。”
  王老五说着话,还不停地笑。水娃看到了,走了过来,问:“爹,你笑啥?”
  王老五仰头看向水娃,说:“瓜娃,你有媳妇啦!”
  水娃听了也很高兴,咧开嘴傻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有媳妇喽,我有媳妇喽。”仿佛是太高兴了,水娃还拿着锣敲了起来。
  看着这样的水娃,芦花心里有些苦涩,自己以后真的要跟他过一辈子吗?自己要是也能像水娃一样,什么都不用去考虑,简简单单的,该多好!
  只是这不可能吧!连天都转了起来,头也好沉,这么累,真想睡一睡。
  想着想着,芦花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
  王老五吓得手忙脚乱,连忙到跟前晃着芦花,嘴上说:“你咋了?芦花,你别吓叔,你要是真不情愿,就当是没这回事,你别作难……”
  芦花虚弱地睁开眼睛,想说什么,又晕了过去。
  芦花躺在床上,人已经醒了,只是很虚弱。桂香给她喂了些水,让她继续躺休息。
  没一会儿,赵五十带着村医过来了,给芦花做了检查。
  桂香担心地问:“是不是老病又犯了?”
  村医安慰:“她是中暑了,让娃好好休息两天,没啥大事。”
  桂香松了一口气,送走村医,回来的时候,芦花已经睡着了,她也就没有再待在房间里。
  芦花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天鹅船和天鹅,也梦见了天成哥,他们一起在游乐场划船的场景。
  天成和芦花一会儿在船上,一会儿在岸上,一会儿画画,一会儿追逐,脸上的笑言宛若那绽放的花朵,让人陶醉。绿叶白羽,最广阔的芦苇丛,最美丽的天鹅,也成了他们的背景。
  无忧无虑的生活说得就是这个样子吧!那最纯粹的笑意仿佛澄澈的、晶莹剔透的清水一般,让整颗心都亮堂了起来。
  忽然,眼前的那个人变了,那不是芦花,不是她,变成了天成哥带回来的那个同学,芳芳。
  芦花心里不安了起来,难过极了,那个人不是她吗?怎么变成了芳芳?
  她看着天成哥和芳芳两人一起学习,一起嬉闹,一起乘天鹅船,一起去处女泉游泳,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下来了。
  眼里的水光模糊了视线,眼前的景象也变得不再清晰,只能感觉到那两个人不断地往前走,离她越来越近。
  芦花抬手抹了抹眼泪,看着眼前的两人,结果却又让她错愕。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甜蜜的笑,从她面前走过。不过,眼前的人又变成了她,那个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她,那个在哪里都能扎根生长、很好养活的芦花。
  她不知道怎么反应,强烈的喜悦充斥着她,却又爆发不出来,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等许久之后,她才反应过来,骤然转身去看,是天成哥和她携手远去的背影,看上去走得很惬意。
  不过一会儿之后,天成哥忽然不见了,芦花急了,还有着恐慌。她对着四周不停地喊天成哥的名字,可她发现,自己拼命地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那个跟天成哥一起的芳芳也在寻找,还跑来向她打听。
  忽然,一个转头间,芦花看见了穿着白衬衣的天成哥站在天鹅船上,淡淡地对着她笑。芦花高兴地跑过去,然而到跟前,天成哥又不见了,他站在密密的芦苇丛里,芦苇翠绿的颜色衬得天成哥那身白衬衣越发的白了,跟那天鹅船的颜色一样的洁白。
  芦花又跑了过去,却和之前一样,天成哥再次消失,又回到了天鹅船上,不远不近地对着她淡淡地笑,只是她再也触摸不到。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睁开眼睛,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了,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眼角还带着泪痕,梦里,自己哭得还是很伤心。
  ……
  芳芳带着天成回家吃饭,虽然芳芳父母一直都知道天成的存在,但这还是天成第一次来芳芳家里。芳芳的父亲不在,只白玉芬在家,所以芳芳也就更加轻松了一些。
  饭桌上,天成给芳芳使眼色,芳芳斟酌了一番,终于开口说:“妈,我们都快毕业了,你给我爸说说,把天成安排到传播学院嘛!”
  白玉芬有些为难地说:“天成的户口在外地,这可不好办。”
  芳芳撒娇:“我爸是院长,你让我爸想想办法嘛。”
  白玉芬明白芳芳心里在担心什么,故意说:“你咋不跟你爸说去?”
  芳芳嘴里嘟囔:“我爸老是板着脸训人,我耳朵都听出茧子啦!”
  “我说也不一定起作用,你爸不让走后门。”白玉芬说完,眼睛隐晦地朝着天成那儿瞟了一眼。
  “妈,你就试试嘛!”
  白玉芬妥协:“等从处女泉回来再说。”
  白玉芬一句话终止了这个话题,然而天成和芳芳心里却有不同的想法。芳芳觉得母亲的这句话跟答应了她没什么区别,而天成却觉得还是心里没底,毕竟白玉芬说的是“再说”。
  安排好时间,白玉芬和芳芳便启程去处女泉。
  县城里,两人上了面包车,开车的人是王老五。
  王老五问:“天成咋没回来?”
  芳芳说:“我妈想来看看,我没跟天成说。”
  王老五猜测着说:“知道了,你们是来提亲地吧?嘿嘿,好事啊!”说完便转头专心地开车,也全然不管自己刚刚的话带给人多少尴尬。芳芳把脸埋得低了些,白玉芬看了她一眼,满脸平静,也不说话。
  面包车一路行驶,王老五偶尔和两人说几句,介绍当地一些特色特产,不乏给他家的生意打打广告。
  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地方了。王老五把车停到天成家门口,嘴里喊着:“五十,你亲家来啦!”
  王老五的一句话,说得白玉芬颇有些不自在,屋里的桂香和芦花也满是疑惑。两人迎出门,见是芳芳,愣住了。
  还是芳芳先开口介绍道:“妈,这是伯母,她就是芦花……”
  白玉芬一见芦花,就惊住了,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人和她年轻的时候多像啊!不需要再确认,就知道结果了!本来以为这件事情不会很容易,没想到竟是这样简单。虽然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抑制不住地会激动。这么多年了,终于见到了,多年来的思念却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浓烈,尽管已经见到了人。她很想上去更近地看一看芦花,也很想抱一抱她,但是她知道,现在不能。那样会吓到芦花的吧!还有她的养父母,会不会觉得她是来跟她抢女儿的,再怎么说,他们也养育了芦花这么多年。
  芦花看着眼前的两人,不亲近也不疏离地问候了一句,然后越过她们出去了,她还在放鸭子呢,刚刚回来只是取个东西。
  芦苇丛边上,芦花坐在那里,手里拿着芦苇杆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地面,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老五回去停好车,出来路过芦苇丛,远远的就看见芦花坐在那里,便走了过去。他还是惦记着这个儿媳妇的,他已经知道上次芦花是中暑了,既然那时候芦花都说了愿意跟自家儿子,这也总算是一件喜事,应该把今天的事跟芦花说一下,让她坚定一下自己的想法。
  这样想着,王老五就这样做了,他凑过来问:“芦花,你家来客人啦,你知道不?”
  芦花故意说道:“我放鸭子,没看见。”
  “叔可看见了,院长的女子跟她妈来提亲了,对吧?”
  芦花没好气地说:“我管她是谁的女子,你跟我说这话干啥?”
  王老五说了句实话:“叔也是好心,提醒你别再犯傻,天成靠不住!”
  听见王老五这样说,芦花本能地说:“我哥是好人,好人。”
  王老五见说不动,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多待,转身走了。芦花一个人坐在芦苇丛边上,心情比刚刚还要阴上几分,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王老五刚刚的那句“院长的女子跟她妈来提亲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直静不下来。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晚了,芦花赶着鸭子回去。
  芳芳和她母亲在这里住了下来,饭做好了,芦花过来叫人:“饭好了,你们吃饭吧!”
  芳芳看见芦花,说:“妈,你看天成的妹妹多好看啊!”
  白玉芬仔细地端详,嘴里呢喃:“像,真像。”
  芳芳没听清,问:“妈,你说啥呢?”
  白玉芬没理芳芳,而是走到芦花的面前问:“你是……天成的妹妹?”
  芦花不解,应道:“是啊!”
  芳芳也走到跟前,说:“芦花,你能让我妈看看你的手镯吗!”
  芦花伸出手说:“这有啥好看的,你也戴着哩!”上一次芳芳来到家里,芦花就注意到了芳芳手腕上的镯子。
  芳芳也伸出胳膊,两个人的手腕上都戴着镯子,翠绿的玉镯几乎一模一样。
  白玉芬一阵头晕,甚至身体都晃了一下。就是这个镯子,看到这个镯子,她更加确信了。
  芳芳急忙扶住白玉芬,问:“妈,你咋啦?”
  白玉芬无力地说:“我累了,躺一会儿就好了。”
  芦花有些疑惑,但还是轻轻地走了出去。
  吃完饭,来到游乐场划着天鹅船,天鹅跟在天鹅船后面游来游去。芦花在船上神情凝重地注视着远处的芦苇荡,仿佛下一面就能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那里是她和天成哥一起长大的地方,有着太多的回忆。
  看着那里,就像是看到了他们之前的生活。
  天成哥和她从芦苇丛间的小路走来。天成哥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其实她很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是她没有问。天成哥从里面掏出一件绿色的泳衣,递给她。那时候,她高兴极了,这竟然是天成哥送给她的。
  她高兴地接过,问:“这是啥?”
  天成哥说:“泳衣么,城里人都穿这的。”
  她把手中的泳衣展开看了看,就感觉一张脸热得慌,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衣服。她不知道那是天成给她挑的最保守的泳衣,在她看来,那衣服太暴露了。她害羞地说:“就穿这呀!羞死人了。”
  天成哥那时候说得理所当然:“城里人能穿,咱为啥不能穿?”
  “咱是乡里人。”
  “考上大学,咱就是城里人了,穿吧!”
  天成哥说完,脱了衣裤,光着膀子,先跳下水里去。
  她躲进芦苇丛,拿着手中的泳衣,就是不好意思换上,一直在犹豫,直到天成哥催了她一声。她才动作麻利地换了泳衣,却迟迟不肯出来,她还从来没有穿成这样出现在人前,而就这样出现在天成哥面前,更加让她害羞。
  天成哥一边游一边喊:“芦花,快下来啊!”
  听着天成哥的呼唤,她鼓足了勇气,终于出了芦苇丛。她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湖边,慌忙跳进水里,她紧张极了,仿佛周围很多人在看着她一样。没成想因为紧张,身体失去了重心,双手乱扑腾着喊:“哥,哥……”
  天成哥游过去拉住她,她攥住天成哥的手,终于不再喊了,只是那双手却攥得紧紧的。
  天成哥是她心里最大的依赖,只要天成哥在,她就莫名的安心。
  ……
  芦花一直保护着天鹅,看着天鹅追着天鹅船游来游去,她心里也甜蜜,保存着内心里的秘密:天鹅恋着天鹅船,她也喜欢着她的天成哥。
  芦花在屋子里,坐在灯下画着天鹅,画着画着,笔却停了下来,目光呆呆的。泪水染湿了眼眶,却仿佛全然不知。一滴水珠砸在了画纸上,韵湿了天鹅,纸上的天鹅仿佛活了一般,就像是跟着天鹅船的那只天鹅。
  芦花放下笔,扑到床上哭了起来。泪水一股脑地从眼里涌出,很想痛快地大哭一场,可是怕被别人听见,她用手捂住了嘴。
  隔壁,白玉芬和芳芳并排躺在床上,白玉芬争着一双眼睛,怎么也睡不着,一些事情在脑子里一遍一遍的过着。
  这些年来,她经常会在睡觉前想一想自己的小女儿,每次都忍不住掉眼泪。芳芳已经长大了,也有了男朋友,那自己的小女儿又在什么地方呢?过得怎么样?
  有时候忍不住,慢慢地抽泣出声,范金榜就会安慰她说:“女儿送人了,就是人家的孩子,你想那么多干啥?”
  但是她不可能不想,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不过当初做出这个决定,也是他们一块儿商量的。她不是很愿意,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每次范金榜拿这件事堵她的时候,她就觉得气,会说:“如果是个儿子,你会送人吗?”
  范金榜不会直面回答她的问题,但有些事情,她心里一直明白,他回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唉,我也是为了事业有成,不送人,你连医生职称都保不住。”
  每次说到这儿,她就会泪流满面地骂一句:“你就知道当官,心里根本就没有女儿……”
  这些事情,她从来都没有跟别人说过,甚至是芳芳,每次倾诉的对象也只有范金榜,她一直觉得很压抑,她想去找孩子,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然而她不知道孩子被送到了那里,范金榜也不告诉她,她没有办法。
  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祷,终于让她得到了一些消息,到现在顺利地找到了,这些年来一直压在心里的那些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化作泪水,一起涌了出来。
  芳芳看着一旁的母亲突然间流了眼泪,吓了一跳,忙问:“妈,你咋哭了?”
  白玉芬擦了眼泪,说:“我是高兴呀!”
  芳芳想到什么,追问:“妈,她像我吗?”
  白玉芬摇了摇头,虽然芳芳没有明说她指的是谁,但她心里明白。
  芳芳想着,嘴里嘟囔:“怪了,她的手镯怎么跟我的一模一样?”
  白玉芬有没有听见这句话不知道,她没有继续说话,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另一个房间里,桂香也睡不着,她转过身问赵五十:“哎,当家的,你说怪不怪,我咋觉得这女子跟咱花儿有点儿像?”
  “胡说啥哩,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你还说得跟真的一样。”
  “你是没细看,我越看越觉得像。”
  赵五十没好气地说:“像不像跟你有啥关系,芦花又不是你娃。”
  桂香瞪了他一眼,说:“芦花是我捡来的,我才操这份心嘛。”
  夜色很静,周围的一切好像被黑暗吞噬干净了,只剩下一抹月色还挂在天上,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在这一块儿地方,不同的人想着不同的事情,各有想法,各有心思。夜很静,几个人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却更加难以入眠。
  白玉芬没有在这里待多久,城里还有自己的事情,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她停留,不然她真的很想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哪怕不相认只是看着她也好。

  十

  清晨,白玉芬起了个大早,还把芳芳也叫了起来,说是要去福山祈福。芳芳陪着母亲徒步上山,一边走,一边看道路两边刻在山石上的各种“福”字。
  来福山的人大多都是老年人,还有一些年轻信徒。这里的香火很鼎盛,游客也很多,从外面看,几乎看不见山,一串阶梯像长蛇阵隐没在山沟中。虽然山不高,但对于一些老年人来说,还是不小的挑战。当然,这也算是对祈福的人的一个考验。
  两个人都没爬过山,平时这样的锻炼也很少做,没一会儿,就都已经气喘吁吁了。
  白玉芬还在继续坚持,芳芳就忍不住抱怨了:“上山累死人啦!”
  白玉芬说:“不累咋能登上福山?祈福就要虔诚嘛!”
  芳芳有些诧异,说:“妈,你咋越来越迷信啦?”
  “啥迷信,这里是印光法师的宗庙,乱说祈福就不灵验了。”
  芳芳努了努嘴,真的有些搞不懂自己的母亲。
  大殿里,很多人在看着九莲灯,芳芳和白玉芬也在其中。
  等香案前上香的人起身,白玉芬也上了香,接着跪在菩萨像前,为女儿祈福,也为自己祈福。
  这些年,是她对不起女儿。从小她就不在她身边,她不能陪着她体验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没有为她遮风挡雨,当她需要母亲的时候,她也没有陪在她身边,她很失职。
  现如今找到人了,她只希望以后女儿能够好好的,她们能够尽早相认,以后也不用受更多的苦。
  芳芳在旁边看着,却看不透母亲的心思。从今天早上说要来福山祈福开始,就觉得她有些奇怪。更确切地来说,是从要去天成家里的时候就开始怪怪的,尤其是见到芦花。
  回去的时候,芳芳也没有多问什么,她知道,就算问了,如果母亲不想说,她也是白问。
  回到学校,芳芳和天成在田径场上散步,她想起母亲这一段时间的反常,尤其是对芦花的反应,便问天成:“天成,你说你妹是要来的吗?”
  天成随口回道:“当初芦花是捡来的。”
  “在哪儿捡到的?”
  “听我妈说是在门口捡到的。我家在路边,谁知道是什么人把芦花扔在门口的。”
  芳芳有些想不明白,说:“扔在你家门口,也真怪。”
  天成突然反应过来,问:“你咋想起问这话?”
  芳芳很随意地回:“瞎问呗!”其实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点儿也没有瞎问。
  听芳芳这么说,天成也就没有多想。
  范金榜下班回家,刚放下皮包,白玉芬就迎了上来,神秘兮兮地说:“我看见咱们的女儿啦!”
  范金榜一愣,说:“芳芳天天在眼皮子底下,你还看不够?”
  “不是芳芳,是咱们的小女儿。”
  范金榜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下来,问:“你说什么?”
  “我跟芳芳去见过了,她戴着和芳芳一模一样的手镯。”
  范金榜故意说:“你也太敏感了,人家戴个手镯有啥大惊小怪的?”
  白玉芬还是很坚持,说:“手镯是我家祖传的,我能认出来。”
  “一样的手镯多了,你凭啥说是你的女儿?”
  “凭感觉,我一看见她就知道是咱们的女儿,你是不是把她送到你下乡插队的地方去啦?”
  听白玉芬把地方都说得这么清楚,范金榜也知道瞒不下去了,只能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迟早都有这一天。”
  他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也该是和她好好说说这件事的时候了。
  从芦花出生到现在,十几个春夏秋冬,他还知道芦花在什么地方,偶尔还能去看看她,可是白玉芬不知道,就是怕她知道了以后经常往那里跑,才一直没有告诉她,哪怕她哭得再伤心,也没有说。现在她知道了,再瞒着也没用了,还不如好好跟她说说呢。
  两人挑了个日子,再去一次天成家。
  范金榜开车来到天成家门口,他打开门,白玉芬从里面走了出来。芦花看见了,从屋里走了出来。那是之前来过她家里的叔叔,听母亲说,也是因为这个叔叔,他才能继续上学的,而且从一开始,她就很喜欢这个叔叔,这一次再见到她,她还是很开心的。
  芦花迎了上来,说:“叔叔,你来啦!”
  范金榜指着妻子问:“你认识她吗?”
  芦花回:“认识,她是阿姨。”她记得她,她是芳芳的母亲。
  白玉芬激动地说:“我不是阿姨——”
  “咱们都是客人。”白玉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范金榜打断了。
  白玉芬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几个人一起进了屋。
  来到后院里,芦花喊道:“妈,家里来客人啦!”
  桂香见是范金榜夫妇,忙里礼貌地说:“快请屋里坐。”
  白玉芬笑着说:“好妹子,谢谢你!”
  桂香有些莫名其妙,她问:“谢我啥呀?你们是客人,能住我家是缘分,我应该感谢你们才对哩!”
  白玉芬知道桂香没听明白,解释说:“你替我养大了女儿,我还不应该感谢你吗?”
  听了这话,桂香心里一抽,脸色大变,问:“你是?”尽管心里明白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问出了口,这是来认女儿的吗?可是她心里不愿,她舍不得,她喜欢芦花,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难道要离开她了吗?她觉得她很怕听到那个答案。
  白玉芬说:“我是芦花的妈妈。”
  看着桂香没有反应,范金榜接着说:“十八年前,是我抱着芦花放在你家门口,这么些年,辛苦你了呀!”
  桂香恍然大悟,说:“怪不得这些年你一直对我家很关心,帮芦花看病上学,原来你是芦花的亲生父亲!”
  白玉芬恳求地说:“好妹子,我想认下女儿,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她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
  看着白玉芬眼里期盼的光芒遮也遮不住,桂香不忍心拒绝她,但也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她说:“你上次来,我就感觉不对劲,心里想着要发生什么事,这不,真应验啦!”
  范金榜说:“对不起,这个要求太过份了,太不近人情!”
  “谁身上掉下的肉谁心疼呀!你们先坐,喝水,我给你们做饭去。”尽管桂香心里再不舍,可人家毕竟是芦花的亲生父母,她没有权利阻挡他们和芦花相认,而且,这件事还要看芦花的意思。
  “不用啦!”白玉芬心里着急,再加上不愿意再麻烦人家,直接开口说。
  桂香坚持:“这么大老远地来了,咋能不吃饭哩。事归事在,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但饭是不能不吃的,对吧?”
  客人要招待,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么快就能解决的。
  桂香说完,急忙走近厨房。她的心里很复杂,关于芦花的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带给她的冲击也很大,她一直觉得这一天会很远,甚至不会到来,没想到还是来了。芦花会怎么想呢?
  桂香动作很快,一会儿,饭就做好了。天色也晚了,显得屋子里越发亮堂。
  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赵五十很豪爽地说:“范院长,都是一家人,啥话都好说,来,咱哥俩喝酒!”
  赵五十先给范金榜斟满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上。两杯子白酒表面还在轻微地摇晃,几滴液体洒在了桌子上,莹莹的液体反射着头顶电灯的光线,显得更加晶亮。
  范金榜端起酒杯说:“好,我先敬你一杯!”
  这是他应该的,为了这将近二十年的恩情。
  赵五十也端起了酒杯,说:“我先敬你,这些年你给我家帮了多少忙啊!”
  虽然说是为了芦花,但是范金榜每次提供的帮助都只多不少,给芦花的医药费和学费也会剩余很多,全都贴到家里了。
  范金榜说:“咱都别说敬了,咱兄弟俩碰一杯!”
  “来,碰!”
  两个人将酒一饮而尽,桂香又给他们斟上,仿佛酒才是餐桌上的主角。芦花不在,也方便他们谈事情。
  赵五十又说:“天成这两年没少麻烦你们,娃的工作还让你们操心,真过意不去啊!”
  天成跟赵五十提过这事,他也一直觉得很麻烦范金榜。
  范金榜眼神闪了闪,不回赵五十这一句,而是说:“你们替我养大了女儿,我们感激不尽!来,喝酒。”
  说着,两人又碰了一杯。
  睡前总是人们整理想法、思绪翻飞的时候,这一夜,注定又有很多人无法入眠。
  赵五十和桂香躺在床上,屋里没有开灯,两个人摸着黑聊了起来。
  桂香说:“娃大了,说叫走,这心里还真舍不得!”
  “有啥舍不得的,娃去了城里,也是去享福去哩!”
  “你说的,十几年的感情说离就能离得了?”
  “人家也是好心人,也算对得住咱啦!”
  这一点,桂香也同意,这些年来,范金榜给他们家里没少帮忙。
  另一个房间里,白玉芬也无法入睡,躺下又坐了起来,说:“唉,他们会让咱们带走女儿吗?”
  范金榜躺在床上,带着点儿酒气说:“能让你认女儿就不错了,你还想带走?”
  “我就是想和女儿住一阵,也好培养一下感情。”
  范金榜担忧地说:“带回去,万一让别人知道了,弄不好会出问题的。”
  “这么些年了,会出啥问题呀?”
  “我就是有点儿担心。”
  “别人问的话,咱就说是亲戚,谁会调查不成?”
  范金榜被白玉芬给说动了。他也想女儿,也希望和女儿住在一起,他的一些情绪也不会像白玉芬一样直接表现出来,但不代表他没有,住一段时间没什么问题吧!
  夜深了,桂香还没有睡着,索性就去看看芦花。
  芦花已经入睡,桂香推开门,悄悄地走了进来。芦花睡得很实,细微的呼吸声成了这夜里唯一能听见的声音。看着芦花的睡颜,静谧而柔和,桂香知道,这也仅限于平静的时候,如果芦花知道了她亲妈来找她,要带她走,她还会睡得这么踏实吗?
  虽然芦花一直都表现得温温顺顺的,但桂香知道,芦花这孩子心里装了很多事情,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而已,芦花这些年也受了不少的苦。
  她坐在床边,就那么看着芦花熟睡的样子,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阳光穿透了远处的地平线,洒满了整片大地,那一轮红日还没有出来,却已经用自己的光芒昭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鸡鸣声不断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芦花已经在打扫院子了,每天早起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桂香从屋里走出来,叫道:“花儿,你过来。”
  芦花把笤帚放在一边,跟着桂香进屋,问:“妈,啥事?”
  桂香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见你亲妈不?”她昨天晚上一整夜都没怎么睡,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后来也想通了,孩子是自己家的,也是别人家的,就算跟着他们走了,也不是不回来了,想见了也随时能见,没必要一直揪着心,孩子大了,早晚都是要离开父母身边的。
  芦花不解地问:“你就是我亲妈呀!”
  桂香听着芦花这句话,说不高兴是假的,芦花对她有这份心,这么多年也值了。她揽上芦花的肩膀说:“好女子,你亲妈来找你啦!”
  “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亲妈!”
  其实听着桂香最开始的话,芦花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只是装作没听明白,在她心里,没有什么地方也没有什么人比这里更亲切了。虽然她知道自己是捡来的,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会来找自己,太突然了,她还没有作好准备。
  桂香问:“你真的不想见你亲妈?”
  芦花认真地点了点头。
  虽然芦花这么说,但是桂香还是要带着她去见一见人,早晚都是要见的。
  带着芦花进了屋,桂香说:“花儿,叫妈!”
  芦花望着范金榜和白玉芬,嘴角动了动,却没张开。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亲生父母竟然就是他们,而自己也早就已经见过了。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什么感觉,她也说不上来。
  芦花用牙咬住嘴唇,忽然转身跑开了。她觉得自己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脑子里乱乱的,还是外面的环境比较好。
  桂香有些为难,转头对范金榜夫妇说:“这娃,真不懂事,我再去劝劝。”
  范金榜拦住她,说:“太突然了,她一下子接受不了。”
  白玉芬真挚地说:“我陪女子住一段时间,也尽点儿当妈的责任!”
  白玉芬很急切,桂香能理解她的心情,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期盼。
  芦花一口气跑到了游乐场,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母亲和她说的话,另一位母亲要带她回去,可是她不想,甚至有些惧怕。她不想再想那些事情,便去喂天鹅了。但是这样好像也没有用,那件事情就像是在脑海里生根发芽了一般,挥之不去。
  桂香小心地走到芦花跟前,轻声说:“芦花,听话,你就跟他们走吧!”
  “我舍不得你,也放不下天鹅!”
  “你放心,妈会照看你的天鹅!”
  芦花不安地问:“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傻孩子,妈怎么会不要你哩?”
  “那你答应我,我只去住几天,就回来,行吗?”
  桂香笑着说:“你是我的女儿,啥时候想妈了就回来,这是你的家呀!”
  两个人彼此都舍不得对方,看着自己养了将近二十年的闺女就要走了,桂香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对于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芦花也是万分不舍,尽管知道也许只是短暂的离开,但是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一时也难以适应。也许她以后无论走到哪里,心里最牵挂的地方永远都是这里吧!毕竟这里有她最牵挂的人。
  马上要离开这里了,她要再喂一次天鹅。她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她可以阻止的,就像是天成哥喜欢上了芳芳。
  不过这改变不了她心里的感觉,就像是天鹅还追着天鹅船。
  她真要走了。
  芦苇丛,再见了;天鹅船,再见了;天鹅,再见了。

  十一

  总觉得车开得特别快,在她还想好好看一看这个地方的时候,它已经脱离了视线,越来越远,一切都只剩下记忆里的故乡,只能回忆。
  在一个很繁华的地方下了车,眼前的场景对于芦花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高楼林立,汽车川流不息,连远处的大街都热闹很多。
  进了小区,要安静得多,零零散散地几个老年人在散步聊天,品尝着夕阳独有的趣味。
  此时,芳芳和天成正在家里跳舞,节奏感很强的舞曲声从屋里淡淡地传了出来。
  范金榜打开门,白玉芬和芦花走了进来。
  完全陌生的环境,还是让芦花有些局促。干净的地板,明亮的窗户,还有各种精致的用具,那客厅里的沙发躺着应该会很舒服吧!这一刻,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差距在她面前体现得淋漓尽致。她记得天成哥曾经说过,等他上了大学以后,他也要做城里人。
  听见开门声,芳芳去关录音机,天成迎了出来,看见芦花,他一愣,说:“芦花,是你?”
  芦花没有回话,白玉芬直接道:“芳芳,你看谁来啦?”
  芳芳出来,看着芦花,说:“这不是天成的妹子吗?”
  白玉芬说:“芳芳,芦花是你的亲妹妹!”
  芳芳有些不敢相信,说:“妈,这不是真的。爸,你说呀!”
  从小她就是一个人,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独生女的,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确实让她有些无法接受,甚至比给芦花带来的冲击还要强烈,毕竟芦花一直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孩子,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还有一个妹妹。
  范金榜也说:“芳芳,她是你的亲妹妹!”
  白玉芬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儿说:“芳芳,你应该和妹妹拥抱一下。”
  芳芳很听话地过去和芦花拥抱。
  看着眼前的一幕,天成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他说:“叔叔,阿姨,我先回学校去了。”
  打开门,走出去,那扇门在他的身后重重地关上了。
  天成怎么也想不到,芦花竟然会是芳芳的妹妹,这一则消息,足够他消化很久。
  以前有芦花在的地方,天成总会在的。然而现在,芦花和家里人团聚了,他却总觉得怪怪的,现在,他融不进去了。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也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就像是身后的这扇门,是他自己关上的,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他从外面打不开,只有里面的人才能打开。
  客厅里,新团聚的一家人正在吃团圆饭,但是芳芳和芦花都有一种陌生感。
  白玉芬给两个女儿夹完菜说:“芳芳,芦花比你小,以后你要多照顾芦花呀!”
  芳芳看着芦花说:“以后我就可以当姐啦!”
  芦花也很懂事地叫了一声:“姐。”
  要让她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适应这件事情也不太可能,芦花自从来到这里,话就变得很少,也是因为芦花的缘故,芳芳也不像以前在家里那般叽叽喳喳。
  芦花坐在梳妆台前,看见桌上镜框里镶着芳芳和天成的合影照,又想起刚来这里的时候,天成哥和芳芳在这个家里跳舞,那么亲密,虽然想通了,但是自己心里还是会难受。
  芦花情不自禁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圆镜,在镜子的背面有她和天成哥的订婚照。现在看这张照片,总会感觉那时候的他们很青涩,傻里傻气的。也不知道天成哥还留着这张照片没有,不过,有芳芳在,应该不会留了吧!
  这个小镜子她经常带在身边,很喜欢摸它,这里面承载着她和天成哥最美好的回忆。
  长年累月的摩挲,小镜子已经很旧了,上面有无数个小划痕,她却仍喜欢看它,像宝贝一样。
  开门声响起,芳芳进来了,芦花慌忙收起了手中的镜子。
  这是她心里的小秘密,她不想让别人知道。
  收起来之后,她才想起,自己就是在照镜子而已,相比于照镜子这件平常的事情,谁会在意隐藏在后面的照片啊!她完全用不着这么慌张地把它收起来。
  来到这个新家里,芦花彻底闲了下来,什么也不用做,父母给她买了很多新衣服,知道她喜欢画画,还送给她一套绘画工具,很齐全。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无所事事的感觉很不好。
  坐在房间里,拿着画笔,却没有画画,想起天成,想起芳芳,想起他们之间的事情,以前埋在心底的事情,现在完全爆发了出来,挡都挡不住。
  晚上,芦花坐在床边发呆,芳芳坐在另一边。上次她们睡在一起还是不久前,在那个草绿水甜,人美天蓝的地方。
  芳芳问:“芦花,你想啥呢?”
  芦花照着她的小镜子说:“没想啥。”
  “天不早了,睡吧!”对于这个妹妹,芳芳也在慢慢接受,有时候她会觉得很对不起芦花,自己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芦花却没有亲生父母陪在身边,在乡下过着苦日子,仔细想想,她真的很幸运。
  芦花说:“姐,你先睡吧!”
  芳芳转头准备应芦花一声,却忽然间看见芦花的镜子后面有照片,她没事似的走过去,一把夺过了芦花手中的东西,说:“他是谁呀?”
  今天白天的时候,她就看见了芦花匆匆忙忙地藏了什么,不过她没有问,这会儿正好可以看看。
  芳芳拿过照片一看,一下子愣住了,上面竟然是芦花和天成的合影照。
  芳芳吃惊地问:“是天成?”
  芦花只好道:“那是过去照的。”
  看着照片上两人那喜庆的衣服,芳芳问:“你们订过婚?”这件事情带给她的震撼也很大,这些事情,天成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芦花摇了摇头,眼里含着泪水,却依旧仰起头,不让它落下来。
  看着芦花这样的反应,芳芳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芦花虽然摇头了,但是答案一定是肯定的,她默默地把镜子还给了芦花。
  芦花接过镜子塞回衣兜里,上床合衣躺下,又转过身。此时,芦花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芳芳,她还是她的姐姐,自己的秘密被她知道了,她会怎么作?在芳芳的面前,她总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失败者,而且输得很彻底。
  芳芳也上床侧身躺在另一边,她有些不敢看芦花,她怎么也想不到,芦花和天成竟然订过婚,她一直以为芦花只是天成的妹妹,不过没有血缘关系,两个人在一起很正常。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第三者,这让她有种感觉,就是她拆散了芦花和天成两个人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范金榜夫妇和芳芳都出去了,只留下芦花一个人在家,她心里还是有一些害怕的。这个地方不像是原来的家,她对这里很陌生,也只能一直待在家里。
  上午有人来找爸爸,她和那个人说了,爸爸不在,那个人又问了她一些问题,搞得她一直很忐忑,对于这里的人,她总觉得没有他们村里的那些人看着舒服,他们总给她一种压迫感,还是原来的地方更适合自己。
  那个人走了之后,芦花就一直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不知道如何是好。
  范金榜夫妇刚回来,芦花就迎了上去,说:“爸,刚才有人找你。”
  听到这话,白玉芬就担忧地问:“芦花,你没说什么吧!”
  芦花有些尴尬地回:“我,我说我是爸爸的女儿。”
  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出现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白玉芬语气都急了几分,说:“你怎么能这么说?”
  白玉芬这个反应把芦花吓了一跳,从知道这个母亲开始,她好像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而且这不是事实吗?不能说吗?她在他们眼里是不是很见不得人?
  芦花小心地问:“妈,我说错了吗?”
  怕吓着芦花,范金榜忙说:“孩子,你说得没错,这不关你的事。”
  白玉芬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激动,叹气道:“唉,都怪我少叮咛一句。”
  范金榜怕芦花伤心,拉着妻子走出了房间。
  看着两人出去的背影,还有那想说些什么而没有说的样子,可能是因为她在的原因,芦花也看出了自己好像给他们添了麻烦,自己果然不适合待在这里。这个家里,她显得很多余,以前如此,现在感觉更是如此。她是不是应该回去了?在这个真正的家里,她为何会觉得这么委屈呢?
  客厅里,范金榜对白玉芬强调道:“当着孩子的面,你少说一句。”
  “我也是一时着急嘛!你说,这个人会是谁?”
  “肯定是院里的人。”
  “哎呀,但愿别出啥事。”
  范金榜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事如果反映到上级单位,问题就大啦!”
  忽然,芦花走了进来,说:“爸,妈,我想回去。”
  范金榜说:“孩子,这里就是你家,还回哪里去?”
  “我要照顾天鹅,还要上学。再说,城里我也住不惯。”
  白玉芬有些懊悔地问:“芦花,你是怨妈说你了吗?”
  芦花摇摇头,说:“我真的是想天鹅,也想上学。”
  范金榜也知道强求不得,不过现在已经相认了,以后还可以经常去看她,他也就同意了:“要不,让你哥先送你回去?”
  “行,我跟天成哥回家。”芦花淡淡地回答,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们同意了就好,在这里,她真的很压抑。
  自从上次刚来这个家见了一次天成哥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对于天成哥,她也不知道报以什么样的心情相处,他们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亲密无间了,这些年过去了,不知不觉间,他们之间也产生了隔阂,两个人无话不谈的日子已经成为过去。
  长途汽车在路上疾行,天成和芦花坐在车上,两个人各有心事,谁也没有说话。
  到了家门口,芦花却没有进去,说:“哥,你先回去吧!”
  天成立刻关心地问:“你干啥去?”
  这一路上,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和芦花说话,尤其是想着那件事情,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终于到家了,芦花主动开口说话,他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一个发泄口,轻松了不少。
  “我去喂天鹅。”芦花也不等天成回应便转身离开了。
  天成只好转身回家。对于芦花,天成其实是有些不满的,他从芳芳父母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在他看来,也许他的前途会因为芦花而发生改变。他一直想就这一件事和芦花好好说说,芦花也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更何况,芦花的父母都没有说什么。
  厨房里,桂香在炒菜。两个孩子都回来了,她心里高兴。
  以前芦花一直在,她还觉得没有什么,但自从芦花走了,她总会想起芦花,想着她在城里过得好不好。有时候,她甚至会笑自己多想,芦花去了城里,肯定是过好日子去了,更何况那是她的亲生父母,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天成给炉膛里添煤,鼓风在一边“呼呼”地吹着,火被烧得很旺。
  桂香说:“你火小一点儿。”
  天成没好气地说:“这火小不了。”但他还是把锅底下的火调的小了点儿。
  桂香知道天成说的是什么,无奈地说:“他们要带芦花进城,我也不好挡呀!”
  “芦花啥都不懂,乱说话,弄不好我留校的事情就要泡汤啦!”
  桂香一惊:“有这么严重?”
  “后面会发生什么事,还说不清哩!”
  “天塌不下来,还能有多大个事!”桂香安慰道。
  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能左右的,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老一辈人流传下来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因为芦花一个简单的回答,多少人的命运会发生改变,有些事情就是这么邪乎,你越怕它来,它偏要来,让人猝不及防。
  晚上,范金榜回到家,阴沉着一张脸。
  白玉芬问:“你咋啦?出啥事了?”
  其实她心里隐隐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却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不是此事。自从那次之后,她一直在担心这件事的发生,心里整天七上八下的。
  “有人举报我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上级宣布让我停职检查。”
  肯定的回答让白玉芬心里一沉,但是也不用再整日提心吊胆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了。可是她仍忍不住气愤地说道:“谁这么缺德?竟然背地里下黑手。”
  范金榜说:“唉,我犯了错误,能怪别人吗?”
  “你也太老实了,不会不承认?”
  范金榜反问:“你想,纸能包得住火吗?”
  等待他们的,估计也就是那个结果了吧!
  风云不断地从天空飘过,每一个地方,看着都是那么风平浪静,却演绎着不同的生活。平静的外表下,到底掩盖了多少风起云涌?
  游乐场上,天成坐着天鹅船,双脚随意地蹬着。双眼看向远方,他的思绪也随着他的眼光一起飘了出去。
  事情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他还能怎么办?其实也怪不得芦花,要怪只能怪自己不够优秀。
  而且,他跟芦花之间,是他对不起芦花,他提出之前的订婚不作数,也没有问过芦花的意见。他知道芦花喜欢自己,芦花为他付出了很多,可是他却伤了她。
  那时候,他在宿舍写信,给芦花写信,也是他去大学以后,给芦花写的唯一的一封信。
  桌上放着芦花送给他的手帕,自从和芳芳在一起后,他就把那条手帕收了起来,那天写信的时候,才拿了出来。
  芳芳过来找他,在宿舍楼下喊着让他下去,他本来想推脱,可是芳芳偏偏不走,他也只好下去见她。
  他刚出去,舍友就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了。一人说他有福气,找上院长的千金小姐,一人拿起桌上他没有带走的手帕说:“这手帕还绣着花,班长在老家还有个小芳吧?”
  隐私的话题总是能勾起人们的兴趣,而且说起来就停不下来了,有人接着说:“这是小芳给班长的信物……跟上院长的女儿,这一辈子就不用操心啦!”
  他出门了才想起手帕没有带,男生带着手帕本来就很异常,他在宿舍拿出手帕的时候就觉得舍友的目光怪怪的,那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眼睛,他看着都有点儿受不了,准备回去把它拿着,却在门口听到了这些话。
  他当时很生气,进去的时候,宿舍就像是按了消音键,所有的人一句话都不说了,从他们手中夺过手帕,他才又下楼了。
  其实现在想来,他们当时说的又有什么错呢?好像事实就是那样,包括他自己也是那样想的,只是不愿意被别人说出来。
  就这样吧!走一步看一步,自己和芳芳还能走得下去吗?

  十二

  这一天,天成家里来了一个陌生人。
  赵五十正在后院给天鹅喂食,听见动静,出来问:“你有啥事?住店吗?”
  那人说:“我想看看你家的天鹅。”
  赵五十引着来人到了后院,继续着刚才的事情,边忙边说:“我家救活了不少天鹅,加起来有十几只哩。天鹅受伤了,咱也不能不管,话说回来,日子长了,咱也贴陪不起呀。”
  这件事情还是芦花开的头,但芦花有这份心,做父母的也不能阻止了,再加上拗不过她,事情也就坚持了下来,就当是做善事了。
  那陌生人问:“老哥,你咋不把天鹅交给林业局呢?”
  赵五十反问:“唉,乡上都不管,林业局还管这事?”
  那人提建议:“老哥,你看这样行不行,林业局把你家作为救治天鹅的临时救护站,根据救治天鹅的数量,给你发放适当补贴,这样既给天鹅找了个家,又解决了政府人员不足的困难。”
  “这办法好,真是一举两得呀!”
  “好,过几天我给你家挂牌子!”
  听到这话,赵五十警觉地问:“你是谁?”
  “我是刚调来林业局工作的,谢谢你对我们的支持!”他紧紧握住赵五十的手,表示自己最真挚的诚意。
  这对于赵五十来说,再好不过了,的确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说干就干,简单的挂牌仪式就在村子里举行,县乡的有关领导也一起出席了仪式,给赵五十长了不少脸。
  赵五十和王老五将“天鹅救护之家”的牌子挂在门头上,那鲜红的几个字仿佛散发着无限的光辉。
  张乡长主持仪式,洪亮的声音响彻在整条街道:“现在请新上任的马局长讲话,大家欢迎!”
  另赵五十没有想到的是,马局长竟然就是那天去他家里询问天鹅的事情的那个人,也没有想到一个局长竟然亲自到底层视察工作,不过,这对于他们这些老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情。
  随着张乡长的话音落下,热烈的掌声随之响起,此起彼伏。
  马局长站在众人面前,双手挥了挥,开始讲话:“各位父老乡亲,我今天出席‘天鹅救护之家’挂牌仪式,感到非常高兴!首先,我要向五十他们一家表示感谢,如果大家都能像他们这样关心天鹅,保护环境,我们的家乡就会越来越美,乡亲们的日子就会越来越红火……”
  马局长的话讲得激情澎湃,随之也点燃了众人的热情,保护天鹅的事情,他们也应该添一份力。
  马局长的话结束,张乡长宣读了捐款名单,其中,环保局,一万元;乡政府,五千元;河川中学,三千元;王老五,五百元……
  对于王老五捐款五百元这件事情,村里人都觉得很诧异。当时为了他的鱼,他架起天网,可是害了好多天鹅,那时候和芦花在鱼塘边闹得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却没想到这时候竟然还能这么大方。
  张乡长宣读完名单,又是一阵掌声响起,短短的一个挂牌仪式,掌声从头到尾就没有停过。
  张乡长说:“老五,你也说两句。”王老五是村里人,让他代表讲话,更接地气一些。
  想起刚刚众人眼里诧异的眼神,他也明白是什么意思,再加上他从来没有在这么正式的场合面对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过话,王老五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我是个老粗,没啥说的。以前,我不该撒网,害死了天鹅。从今以后,我也要保护天鹅,今天我就带头签下这份协议书。”
  王老五不会写字,他用指头在协议上按了个红手印。在王老五的带头下,人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挂牌仪式的举行,整个村里的氛围也开始发生变化,天鹅也不止入住芦花一家。
  有了全村的参与,芦花一家的负担也小了很多。
  芦花每天都会划着天鹅船穿梭在水面上,天鹅跟在天鹅船后面游来游去。岁月在不经意间流逝,芦苇也由绿变黄,波光粼粼的湖面也开始泛出丝丝凉意。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她和天成哥的回忆,那水里的人影,仿佛现在都还在。
  她去上学的时候,被流水拦住了去路,她看到那积水都可以漫过膝盖了,走到跟前,她不敢过去。
  还在犹豫的时候,天成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说:“来,哥背你。”
  她当时有些难为情,说:“别人看见会说闲话的。”
  天成哥却说:“不想上学了?”
  说完话也不等她回答,不管她愿不愿意,就半蹲着身体等在她面前。
  她最终还是走过去趴在了天成哥的背上,因为她暂时没有别的办法。但是她的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天成哥背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过积水,他的步伐很稳,她很安心。
  刚上去的时候,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也幸亏天成哥看不见。她轻轻地把头靠在天成哥的背上,感觉很踏实。
  可是如今,这个让她觉得踏实的人,却不再是属于她的。她,仍然期盼着他。
  芦花遥望着天边,期望着天成哥早日回来。她驶着天鹅船等在水面上,一日复一日,风儿吹散了她的秀发,吹白了芦絮,她的天成哥终于回来了……
  湖边,天成和芦花并肩而立。天鹅一群一群地飞走了,只剩下天鹅公主还守望着小船。
  看着空荡荡的水面,还有那只孤零零的天鹅,天成担心地说:“天鹅都飞走了,留下它一只,孤零零的,多可怜呀!”
  芦花建议道:“那咱们把天鹅船放到湖里,也许它就会飞走了。”
  散发着寒意的湖水,已经不适合天鹅生活了,它应该会走的吧!
  “那就试试吧!”
  他们合力把天鹅船抬到湖边,放到水里面。结果天鹅也飞到湖里,跟到小船边上。
  天成上了船,使劲儿地用脚蹬着船向远处驶去,天鹅竟也跟着游去,仿佛不知道湖水的寒冷。
  对此,他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尽心保护着这一只天鹅。
  天空下起了大雨,天鹅躲进了芦苇丛里,芦花刚准备驾船回去,就看见天鹅腿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天鹅在煽动着翅膀不断挣扎。芦花顾不得自己,划着天鹅船就过去了。她低头给天鹅解缠在腿上的烂渔网,却没想到船向一侧倒了下去,芦花一下子就掉进了水里。
  湖水冷极了,刺激得她浑身一个激灵,要不是在水里,估计都能看到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芦花把天鹅拖了起来,天鹅刚一离开束缚,便腾空飞了起来,在空中不断盘旋。看着水里的芦花,天鹅急迫地叫了几声,往天成家的方向飞了过去。
  天成和桂香正在给天鹅捡菜叶,往一个塑料袋里装。天鹅飞到了跟前,“咕咕”地叫着,还不断地拍动着翅膀,一副出了大事的样子。
  桂香问:“芦花呢?”芦花不是一直都跟天鹅在一起的吗?
  天成说:“她在船上。”
  嘴里说出这句话,看着天鹅急切的样子,天成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扔下手里的都东西向湖边跑了过去。
  天鹅跟着飞了出去,桂香也过去了。
  此时的芦花双脚还在乱蹬,身体慢慢地下陷,湖水已经漫到了她的脖子上,水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再加上刺骨的冷意把她包围了,渔网绊住了她的脚,平时在水中自如的她,现在只有无尽的慌乱,也忽然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近。
  天成到湖边的时候,就看见芦花在水里不停地挣扎,他奋不顾身地跳下水,向芦花身边游去。
  天成潜入水中先把渔网解了开来,短时间里解不开,他只能一会儿回到水面上吸足了空气,再一次潜入水里。来来回回好几次,渔网终于解开了,天成托起芦花,把她放在了船上。
  自从天成来的那一刻,芦花整个人都安定下来了,只要有天成哥在,她就不会有事。
  这是天成哥第二次救她,上一次她和天成哥也是在这里,天成哥在放牛,她在赶鸭子。
  一只鸭子游到了水里,脱离了队伍,她去追。结果追到了深处的时候双脚陷在沼泽里了,身体不断地往下沉。
  那时候她很害怕,害怕自己就这样死了,所以,她拼命地喊:“哥,哥……”
  天成哥发现她以后,就上去拉着她的两条胳膊,使劲儿地往出拽。
  沼泽的吸力很大,天成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从沼泽里拉出来。出来以后,她就紧紧地拽着天成哥的手,生怕自己再掉进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遇到危险,在这个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她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些事情。
  没一会儿,天成哥也上了船,芦花问:“哥,你咋知道我在这儿呢?”上一次她知道天成哥在附近才喊的,这一次却没有,她知道周围没有人,也没怎么喊,可是天成哥却来救她了。
  天成说:“是天鹅报的信。”
  天成说完,蹬着小船划向岸边。两个人身上都是湿的,得赶紧回去换身衣服,不然容易生病。
  桂香等在湖边,船靠岸了,她伸手把两个人拉上了岸。
  这时候天鹅落到了旁边,伸长脖子不停地叫着。芦花蹲下身子抱住了天鹅,用脸贴住天鹅的脖子,天鹅也不躲,只是还在叫着,一颗小脑袋也不停地叫着。
  她救了天鹅,而天鹅也救了她,这算是因果循环,好人有好报吗?
  不过,自这次之后,她和天鹅的关系好了不少,天鹅比以前更愿意亲近她。
  院子里,芦花和天鹅在一起嬉闹。天鹅用嘴给芦花按摩,咯得芦花不停地笑。
  吃饭的游客看到这一幕,都觉得新奇、有意思,也参与了进来。
  本来以为天鹅不会对这些游客那样做,结果猜错了,天鹅也给游客们按摩,那样子,完全就不认生,仿佛是和人待在一起久了,也知道人们不会伤害它,它也跟人们互动了起来。
  旁边突然有人喊道:“五十,天鹅按摩,要收费呀!”
  赵五十顺着就说:“对着哩,想按摩的排队,按摩一次收费十块。”
  有人起哄:“五十,你眼里只有钱,十块也太多啦!”
  “物以稀为贵嘛!谁见过天鹅给人按摩啦?我这可是独门生意!”赵五十强调道。
  这件事在这里确实新鲜,这也表示天鹅与人的关系在逐步发生改变。
  以前的日子,谁会想到,那在湖面上飞的一群一群的天鹅,此时正亲昵地与人们嬉戏。这件事也给赵五十家里招来了很多的生意。
  天鹅一次次地飞走,又一次次地飞了回来,在山川大地上翱翔,却每次都会回到这个地方,这个更适合它们居住的家。

  十三

  湖边,天成给天鹅喂食,他一点点地撒着玉米,引天鹅来到湖边。
  湖边停着天鹅船,天鹅船旁边跟着一只白天鹅,天成想再次验证天鹅的求偶意愿。
  不出所料,天鹅看到天鹅公主,纷纷游到跟前,然而天鹅公主却骄傲地跟着天鹅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赏给边上的其他天鹅。
  虽然已经猜到结果了,可是再一次得到验证,还是让他们觉得震撼。
  周全意在旁边看着,感情受到了深深地触动。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以及天鹅对天鹅船的专一和深情,甚至比人的都还要珍贵和难得。
  受到了天鹅的启发,忽然有了灵感,周全意便在画室开始作画。
  他的画室也是他的宿舍,河川中学分给他的宿舍很大,也许是考虑到了画室的问题,学校没有那么多资源给他单独批一个画室,干脆就分了一个大一点儿的宿舍,一半的地方是他作画的地方,中间用一块大的木板隔开了,里面是床褥。周全意经常会在木板上贴上他的画作,不管是成品还是半成品,他都习惯贴在上面,视觉上还是很美观的,周全意把颜色搭配得很和谐。
  一幅《天鹅与少女》图跃然纸上。泉水边,少女正在为白天鹅包扎腿伤,背景是无边无际的芦苇荡,一只天鹅在空中盘旋。
  周全意正在做着最后的完善工作的时候,芦花拿着一沓画稿走了进来。
  芦花说:“周老师,你看看我的画,好吗?”
  周全意放下笔,翻看着接过来的画稿感叹道:“画了这么多呀!”
  芦花有些紧张地问:“您看能用吗?”
  “现在小朋友都喜欢看漫画,你把天鹅船的故事画出来,编成一本漫画集,说不定会引起轰动呢!”
  “真的吗?”芦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觉得可以试试,正好我准备回去一趟,找出版社的朋友看看,没准真能走红!”
  芦花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说:“要是我能出书,那该多好啊!”
  “现在出书不算难事,只要题材好,销售不愁,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周全意的话确实让芦花心动了,她已经在心里想着要着手干这件事了。
  这些事情,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不过,现在,她也可以出书了,那些只在电视上看到的人物,自己也和他们做了一样的事情,达到了她不敢想的高度。其实,只要她努力,别人能做到的事情,她也能做到。
  翠绿的芦苇荡里若隐若现的白色小船,远处水面上成群聚集的天鹅,宛若堆积在一起的洁白的雪。阳光洒在水面上,泛起波光,独独那一只天鹅跟着天鹅船游来游去,在水面上留下层层涟漪。
  这天,周全意带着一位老教授来看芦花。教授年纪应该已过花甲,头上的银丝以及脸上的皱纹给教授平添了几分和蔼。
  教授笑着问:“芦花,你想上大学吗?”
  “想,只怕我考不上。”
  “对于特殊人才可以特招嘛!”
  “不考试也能上大学吗?”
  “我提了建议,领导说你爱护天鹅,又有喂养经验,他们同意破格录取啦。”
  芦花有些不舍地说:“我做梦都想上大学,可天鹅在家乡,我愿永远和天鹅在一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芦花已经对天鹅有了特殊的感情,她会因为天鹅喜,会因为天鹅忧。如果她走了,她不知道要谁来照顾天鹅,她不放心。
  教授感慨地说:“芦花真有志气,能为天鹅作到这一步,真了不起。”
  老教授的夸赞倒是让芦花有些不好意思,她只是随着心里的想法做的,觉得这根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倒是被教授说得这么高尚。
  每天的生活除了上学,还有作画,喂天鹅,放鸭子,平平淡淡的,闲暇的时候会想起天成哥。关于天成哥和芳芳的事情,她也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介怀了。时间会冲淡一切,她不能强求,还不如过好现在。
  芦花正在湖边喂天鹅,周全意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芦花,你的画稿出版社很看好,认为很有市场价值,出版后一定会产生轰动效应!”
  “真的?我能出书啦?”
  周全意笑着点了点头,说:“芦花,出版社还邀请你参加首发仪式哩!”
  芦花有些受宠若惊,问:“我去能干啥呀?”
  “你是主角,让你签名售书哩!”
  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让她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她要去签名售书,她也能成名人了。
  仪式举行的当天,现场人来人往。发行仪式是在一个大广场举行的,位于市中心的位置,影响还是很大的。
  那整个市里最大的书店前挂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美丽的童话漫画集《天鹅船》发行仪式”,昭示着今天仪式的主要内容。
  芦花为读者们在那一本本新印刷的书上签名,周全意在旁边帮忙。
  那被围在中央的人,俨然已经成为了人群的焦点。
  一众记者纷纷拍照,不断调整姿势并且变换着位置,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将这次的发行仪式记录下来,展现在人们眼前。
  电视台主持人也在现场报道:“观众朋友,天鹅和天鹅船的故事曾经深深地感动了大家。今天,天鹅船的主人用漫画的形式讲述的美丽童话又一次感动了大家,发售现场读者踊跃争购,为天鹅奉献一份爱心……”
  这个声音也将传递到更多的地方,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美丽的故事。
  芦花还在签书的时候,芳芳背着包过来了,她大声喊道:“周老师。”
  周全意见是芳芳,问:“你来干啥?”
  “我也来当志愿者。”
  “那太好了!”
  对于这些年轻后背,周全意很乐意看到他们朝气蓬勃,奉献无私的样子。他在芦花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芦花站起来,拿起一本书递给芳芳,说:“姐,请你多提意见!”
  芳芳接过书,感慨地说:“芦花,祝贺你!你是天鹅的朋友,也是我的妹子,你放心,我们都会支持帮助你的!”
  以前不知道自己有个妹妹,自己也像是一个骄傲的小公主一样,从来没有将什么放在心上过。现在知道了,她也该尽一些做姐姐的责任,也应该让自己有一个做姐姐的样子,更加要和芦花增进一下她们之间的姐妹之情。
  风吹着芦苇,摇晃在空气中,远远看去,泛起一层层波浪,隐隐有一种波澜壮阔之感。
  成片翠绿的芦苇倒映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荡漾,倒影碎了又圆。
  芦花一个人在湖边喂天鹅,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天成走到跟前,也给天鹅喂食。
  芦花见到天成,惊喜地道:“哥,你来啦!”
  “芦花,你的画集我看了,真有趣,祝贺你呀!”天成真挚地祝福。
  这一次被天成夸,芦花反而有些害羞,她说:“画得不好,我天天和天鹅在一起,看得多了,就顺便画下来了。”
  “我回到县上,也要和天鹅在一起啦。”
  芦花惊讶地问:“哥,你真要回来?”芦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天成哥还说以后要留在省城呢!
  天成好像突然间想开了一般,说:“我想好了,也该为家乡发展出点力啦!”
  芦花平静地问:“你上了大学,为啥不留在城里?”芦花知道,留在城里一直是他想要的,真的可以就这样轻易地放弃吗?
  “你想,城里哪有家乡空气好呀?”天成笑着说到。
  芦花知道,很有可能不是这个原因,但是天成哥不想说,她也问不出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对着哩!”
  回来了也好,离家也近,她甚至私心地觉得高兴。以前老听王老五说,天成哥以后不回来了。那时候尽管她不相信王老五的话,可是她心里仍会觉得不高兴,现在天成哥回来了,没有跟着她姐留在城里,她心里却也莫名地兴奋。有时候,她都会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如果天成哥和姐姐分开了,她心里会觉得开心。
  说起来,她和天成哥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感情,不是她想忘就忘得掉的。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在天成哥去上大学之前,她确实如此。但随着天成哥的离开,她也开始有了忧愁与烦恼,天成哥的一举一动总会牵动着她的情绪。
  后来知道他跟姐姐在一起了,她很伤心,但是她成全了他们,她也觉得自己比不上姐姐,如果那是天成哥喜欢的,她会祝福他们。
  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是她的心不会变,她心中最美的地方,还是这里。
  离家近了,天成哥也经常回来,不过这么久了,她倒是没听天成哥提起过姐姐,也没听他说去城里找过姐姐,她一直很疑惑,却没有问,他和姐姐之间的事情,她不好过问。
  城里的父母来这里看过她几次,每次来都带很多东西,她阻止了几次也没用,索性就不再管。也许他们觉得这是对她的亏欠,想要弥补些什么,如果这样他们心里能好受些,那就由着他们去吧!不过她没有再去城里哪个家,她还是不习惯,她觉得自己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去城里的事情以后再说。
  这时候,芦花想起了什么,问:“哥,那你以后是一直都住在家里了吗?”
  “明天县里要在我们这里巡视,我是提前回来的。工作的时候会住在县上,方便,放假了就回来。”
  芦花了然,又回到以前的样子了,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天成哥也住过校,一周不回来的。
  一日之计在于晨,天成一大早收拾好就到村口等队伍去了,第一次外出工作,必须要尽心才是。
  一众人身穿救生服,鲜艳的橙色在这绿蓝色的背景下很显眼。天成坐在船上,随着船的前进,那些芦苇从自己的眼前流过,这里是他的家乡,他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里,原来这里这么美!
  路过处女泉,天成想起了芦花,也想起了芳芳,自己陪着她们来过这里,只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个所谓的传说,其实也没有那么灵验。
  此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温暖的阳光洒在水面上,反射出淡淡的亮光,直暖到人的心里去了。
  处女泉边上,一个人影立在那里,天成没有注意到,此人正是芳芳。
  芳芳换了泳衣,下到泉水里。
  对于这个地方,她的记忆很深刻,这是天成带她来的,留给她最美好的回忆。除却那些,这里的景色也是一流的,天然的泉水,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了起来。
  自从父亲停职以后,她和天成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两个人联系的次数也不像以前那么频繁。不过她已经想清楚了,这件事情迟早要有个了断。
  芳芳不知不觉就游到了深水区,眼前又浮现出和天成在处女泉游泳时的情景,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也许是因为注意力不够集中,芳芳失足滑进了泉眼,一连喝了好几口水,让她变得有些惊慌,喊道:“救命……”
  刚刚她好像看到有一艘船过去了,希望有人能够听到她的呼救。
  天成听到有人呼救,船上的人寻着声音划船过去,到了近前,天成一个猛子扎下水,奋力向落水者游了过去。
  把人救起来之后,天成才发现那人竟然是芳芳。她和芳芳也有好一阵子没见了,不过在这个地方见到她,天成还是有些诧异。
  芳芳抹去脸上的水,确定不是梦境,兴奋地喊了一声:“天成!”
  在学校的时候,他们时常在一起,如今分开这么久,她确实很想他。
  天成也很激动:“芳芳!”
  他一把握住芳芳的手,想起旁边的人,又急忙松了开来,问:“你啥时候来的。”
  “我忘不了处女泉,就直接来了。”
  听到芳芳这么说,天成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和芳芳谈了一次芦花的事情,是她主动提的,他和芦花订婚的事情,她知道了。
  也就是从那次之后,他们没有再见过。他以为自己没有和她坦诚,她会生他的气,却没想到,她那么心平气和,是他对不起她。
  他记得芳芳跟他说:“既然你和芦花以前订过婚,那我愿意成全你们,我看得出来,芦花很喜欢你,她是我小妹,我不能对不起她。”
  这是他们上次交谈最后的话,这些天,他时常会想起来,尤其是看见芦花以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乱乱的,最后干脆不想了。
  天成接着说:“我分到县旅游局了,现在在这里锻炼,还能为保护天鹅做点儿事。”
  “告诉你,我也当志愿者啦!”
  “在哪里?”
  “在河川中学,我也想帮芦花保护天鹅呢!”
  天成很佩服芦花,芦花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的善良,她的决心,她的毅力都在人之上。从以前救了一只小天鹅开始,到现在,带动起了这么多人来一起保护天鹅,不得不说,芦花比他这个哥哥强太多了。
  河川中学校门口,许多学生围在那里,在这里教了他们好几年的周老师要离开了。
  这么久,学生们都快忘记了,周老师是在这里当志愿者,他是来支教的,他们已经把周老师当作了是学校里原本的老师。
  志愿者一当就是三四年,跟学生们的感情也很深厚,一时之间,离别的伤感充斥着整个河川中学的门口。
  周全意向学生们挥手告别,芦花跑到跟前,问:“周老师,你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芦花,我会来的……”
  芦花有些孩子气道:“说话算数,拉钩!”
  周老师是芦花最熟的一个老师,在画画上,也教了她不少东西,她一直很感激他。
  周全意伸出手拉钩,然后转身,毅然决然地大步离开了。
  这位老师,在这里奉献了三四年,也在这里留下了他的辛劳、汗水、智慧和艺术结晶。
  送走了周老师,芦花突然觉得有些空空的,以后没有人给她指导作画了,不过,这些年她也从周老师那里学到了很多,她也会一直画下去的,这个美丽的地方,值得她记录下来。
  湖边,天鹅船静静地停在水面上,而天鹅围在天鹅船边上,欢快地游来游去,甚至溅起了不少水花,宛如一个开心的孩子一般。
  芦花和芳芳在旁边站着,看着眼前的情景,相拥而泣。
  芦花是在河川中学遇见芳芳的,她在那里做志愿者,周老师走的那天,她也在。
  跟着芦花来到这里,静静地说说话,芳芳发现,整个人都轻松了,这种喜悦,和以前的都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多了一个妹妹,血脉相连的关系吧!
  芳芳看着芦花,郑重地说:“小妹,我不知道你订婚的事,对不起,我愿意成全你……”
  “姐,这事不能怪你。”芦花说。
  这件事姐姐不知道,而且这些事也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天成哥不愿意,她不会强求,只要明白自己的心就好。
  这么长时间,芦花和芳芳的关系也发生了质的变化。想起芳芳第一次来家里的时候,芦花很排斥芳芳,觉得她是来抢走天成哥的,虽然她不会勉强天成哥,但是确实不喜欢芳芳。不过后面的事,阴差阳错,自己和芳芳还成了姐妹,关系也慢慢好了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也想开了很多,轻松了不少。
  芳芳接着道:“听说农林学院要录取你上大学,你为啥不去?”
  这是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好机会,芦花却拒绝了,她很想知道为什么。
  “说心里话,我离不开天鹅,就想天鹅也离不开天鹅船。我想照顾好天鹅,让更多人看到这个美丽童话,我就知足了!”
  听着芦花的回答,芳芳觉得,芦花对天鹅的喜爱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虽然她也喜欢天鹅,但是她绝对不会为了天鹅,做到这一步,她会选择去上大学。
  不过,这也是芦花的本性,她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对于天鹅,她总会有一些特殊的感情存在。她是个纯真的好姑娘,就像那白天鹅一样。

  十四

  光阴总会在不知不觉间便偷偷溜过人们的生活。
  芦苇黄了,芦絮染成一片白雪。
  那芦苇淀的湖水,已经结上了一层冰。每到冬天,那整片整片的冰面,会像一面大镜子一样,散发着微微的白光,又像是上好的玉石一般。
  到三九天最冷的时候,也是冰层最厚的时候,这里就会变成一个溜冰场,孩子们会在上面玩得很欢。但是大人们一般都只让孩子在边缘玩耍,再往深里的,他们怕会存在潜在的危险,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出事。
  不过,这里的冬天,无疑是最美的。冰面有时候会被白雪覆盖,连着那一片芦苇地,白茫茫一片,那银装素裹的世界,让人不忍心去污染它。
  冰雪覆盖了湖面,芦花和天成背着装好的食物往湖面上投放。天鹅已经飞走了,不过还有许多其它鸟类,这个被冰雪冰封住的世界,在这里投放些食物,它们会好过一些吧!
  这一场活动,水娃也参与了其中,他边喊边扔食物,胖胖的身体,看起来有些憨。不过他的动作却是三个人里面最麻利的,三个人负责三片不同的区域,他跑得最快。
  芦花和天成还在扔着食物,忽然听见了水娃的呼救声。
  水娃脚下的冰面破裂了,一下子就掉入了冰窟里,虽然说冬天水下的温度比地面上高,但这么冷的天,也不是闹着玩的。
  水娃本来就有些傻傻的,面对这样的威胁,一瞬间就方寸大乱,惊叫道:“救命……救命……”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几个人能冷静面对吧!更何况水娃这样的普通人。
  天成看见水娃在冰窟里不断地挥动着双手,心下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像冰窟冲了过去。
  冬天救人不比其他时候救人,结冰的湖面,不能行船,从水里救下人要拖到冰面上,还要考虑冰面的厚度,能不能承受两人的重量。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水温了,冬天的水,人们在里面待不了多久。
  如果这个人是芦花,天成会毫不犹豫的就下去救人了,可是这个人不是。
  现在等叫的人来已经来不及了,他心里存着正义,他所接受的教育,还有那一直存在的道德观念,都在驱使着天成去救下那个人,见死不救,他会良心不安。
  天成在冰面上一边奔跑一边脱棉衣,而后奋不顾身地跳下冰窟。
  可能是这里的冰层有些薄,而刚好水娃有些重,才出了这样的事。
  水娃看见天成,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双手扑腾着喊:“救命……”
  天成一边游一边安抚水娃:“我救你来了,你别乱动呀!”看着水娃那架势,天成都觉得自己可能招架不住他。
  水娃渐渐地被冰水冻得体力不支,身体开始下沉,拼命挣扎着想要抓住些什么。
  天成刚一靠近,水娃就一把抓住了他,紧紧抱住。
  水娃的力气很大,天成根本就挣脱不开。他想靠近冰面,但冰层太薄,胳膊一压就塌陷了下去,他努力地挣脱,有些急了,喊:“别抓我!”
  可是水娃现在哪里还会听这些话,他死命抱着,就是不放,天成怎么也挣脱不了。他只能用双脚使劲,但是两个人聚在一起,实在是太重了,根本无法浮在水面上,寒冷刺骨的湖水让他们的动作也变得僵硬,身体渐渐地下沉。
  天成也慌了,自己还能上去吗?本来是打算救人的,却没想到会把自己搭进去。
  他刚读完大学,还没有来得及孝顺父母呢!还有芦花和芳芳,她们知道自己出事,一定会很伤心吧!
  可是他现在没有一点儿办法,没有一根能够让他抓住的稻草,他的整个身体没有着力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冰凉的湖水一点点地漫过他的脖子,水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和芦花在一起的日子,快乐、无忧无虑,感觉就像是梦幻一般。那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充满了欢声笑语,那样单纯的他们,多好!
  又想起了芳芳,大学的时光,是她陪着她走过来的,她带给他很多希望,那么一个自信、积极向上的人,帮了他很多,他们之间,也有很多甜蜜的回忆。
  现在,这一切慢慢地离他远去,他想留也留不住。
  以前就听说过,每过几年,这里就会有人淹死,所以,这一次,死神选择的人是他们吗?
  可是,他不甘心,他还想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还有他在意的人。
  不过,在他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晚了,死亡来得这么猝不及防,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他的脑海里就好像闪过了一生的画面。都说这是人死之前都会有的表现,这一次,他逃不掉了吗?
  冰水逐渐吞没了他的下巴、嘴巴、鼻子、眼睛,终于没过了头顶。
  水娃还紧紧地抓着他,不过他已经不在意了。水没过头顶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一丝也没有传进来,静的可怕,就像是到了外太空。
  终于,他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了,他,终于要离开了。
  一切,归于平静。
  岸边,芦花焦急地喊:“哥,天成哥。”
  看着远处那平静的冰窟窿,芦花的一颗心紧紧地悬了起来,天成哥会不会有事?她只觉得自己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村里人带着工具,一起破冰,下水寻找他们的踪迹。
  那急切、纷乱的步伐所产生出的声音,芦花却像是听不到一般,只能看到眼前这些人不停地忙着。好像是一个事故现场,好像是一场大灾难之后的废墟之地,到处弥漫着严肃、紧张和压迫,让人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看着他们一个个表情那么凝重,芦花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的心里开始害怕。她不敢到跟前去,她怕最后会出现自己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紧张害怕到一定的程度,她觉得自己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不能思考了。
  终于,村里人把落水者打捞了上来。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和衣服,还有那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芦花再一次没有了反应,整个人仿佛僵了一般,就好像天塌下来了。
  天成死的时候,仍然保持着救人的姿势。
  看到天成,桂香冲上前去,趴在天成身上放声大哭,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什么。到后面,悲戚得都已经没有了声音,只是眼泪不停地流。身下躺着的是那寒冷的冰面,却已经没有了感觉。
  有人过去想把桂香拉开,桂香虽然没有反抗,那个人却也没有作到。
  赵五十和王老五也是满脸悲伤,似乎还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悲剧。两个小时前的时候,他们还在家里说说笑笑的,此时,就要阴阳永隔了吗?
  这时候,芦花终于有了反应,她一点点地向那个中心靠近,似乎害怕看到她最不愿看到的情景。
  众人自动让出一条路,芦花终于走近。看着天成僵硬的尸体,憋在芦花胸腔中的那强烈的悲怆终于爆发了出来,她撕心裂肺地大叫了一声:“天成哥!”
  仅仅只是三个字,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芳芳走了过来,想拉起芦花,自己却也被感染。这个她喜欢过的人,再也回不来了。她喃喃地哭喊:“天成,你不该走呀!”
  两条年轻生命的逝去,成了村子里最大的事,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笼罩在这样的氛围中。
  芦花不知道自己这几天是怎么度过的,她接受不了,看着父母伤痛的样子,芦花只能强忍着心里的悲伤,振作起来,她还要替天成哥好好照顾父母呢!
  天成哥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出现了这样的厄运,老天爷是和他们家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吗?
  出事的时候,天成哥在想什么呢?对于今天的事情,他有预感吗?他怎么能就这么丢下他们?他倒是走得干脆,徒留下他们这一群人体验这种伤痛。
  面临死亡的时候,天成哥会觉得害怕吗?如果害怕,为什么不留下来?她多么希望,天成哥那时候没有下水去救人,说她自私也好,起码天成哥会活着,会好好地站在她面前,而不是现在这样……
  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些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说流就流,想止都止不住。
  第一天的时候,她没有哭。她总觉得那是梦,是个噩梦,醒来,就会没事了。
  几天过去了,她也不再自欺欺人,不然,那个噩梦怎么会一直不醒呢?感觉还这么真切。
  劝了母亲好多次,母亲却还是一直哭,那双眼睛就好像是泉眼一样,水迹无穷无尽地往出涌。一双眼睛已经肿的不成样子了,却连睡觉的时候,眼泪也会不经意地流出来,就像决堤的湖水。
  好几次,母亲都会抱着她说:“花儿,成娃走了。花儿,成娃走了。”
  她只会重复着这么一句话,却能让人感觉到道不尽的悲伤。
  这几天,她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天成哥,梦到他只是得病了,还活着,她总会松一口气,觉得喜悦。可是当梦醒了,想起现实,她又会大哭一场。
  晚上,天上的月亮亮亮的,却泛着冷光,为这悲戚的氛围更增添了几分孤寂。
  芦花在屋子里含着泪折叠河灯,她叠得很专注,每叠一只河灯,脑海里就闪现过一张天成哥的笑脸和身影。
  那些事情,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水边,冷风吹过,显得这夜越发的寒。芦花静静地放着河灯,那烛火在夜里一闪一闪,摇曳不停,给这漆黑的夜增添了一丝光亮和温暖。
  她放着一个又一个河灯,自己都不知道放了多少,河灯越来越多,芦花才发现,原来在她身后,很多妇女也参与到了放河灯的行列中了。
  整个水面上,河灯闪烁不断,形成了一条灯的河流……
  天成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她们惋惜,祭一祭他,也祭一祭这水。
  河灯越漂越远,水面又恢复了平静,只能看见远处的星光点点。
  一切,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这一次,什么都变了。
  芦花来到芦苇边,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芦花脚蹬着天鹅船缓缓地驶在水面上,另外一边空着座位,那是天成曾经坐过的位子。
  天鹅还跟在小船的后面,向前游去,渐渐消失在了芦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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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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