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工作动态 >> 各地动态 >> 正文

第二届志愿文学获奖作品:小说《去阳芳》

 

2020-07-15 11:05:00   来源: 中国青年网   

  9

  我吃住在老支书家,他家是一栋古朴的吊脚楼。在苗族村寨,木楼大多是这样建设的,古老的苗族同胞在生产过程中,创造了歇山式穿斗挑梁木架干栏式楼房,吊脚楼下可以设置牛圈、猪圈,这种建筑功能颇多。走进房间,尽管我的脚步轻得不能再轻,可是我每天晚上回来,老支书都还在抽烟等着我。
  来到阳芳之后,单位补助我的每天五十五元,我把补助金交给老支书,算是我的搭伙费。老支书愣着眼睛看我,你小子来搭伙就增加双筷子,我不需要你的伙食费,我收了你的伙食费就等于小瞧了我。老支书在村子里算得上富裕的,他的推辞我就有些难为情。我坚持一定要交纳伙食费,否则我不会安心工作。
  老支书笑着说,看来我还得意思意思收取你一点伙食费你才安心。就这样,老支书一个月象征性的收取我两百元伙食费。
  每晚睡觉之前,老支书都要到我房间来坐坐,分享我一天工作的喜怒哀乐。以前在单位上班,我面对的是几位同事,简单和谐相处,来到阳芳后,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在一天晚上,我蹑手蹑脚准备回房间睡觉。木质板壁发出吱呀的声响,还是把老支书引来了。老支书看到疲惫不堪的我,笑着说肯定遇到了麻烦事。
  我犟着脾气说没有,老支书仿佛洞穿我的内心,从你那苦瓜脸上看得出来,有困难给我说说,我们一起解决嘛!老支书说完,拉我进了厨房,晚饭还留有一份等着我。
  的确,这段时间民宿酒店建设征地苦恼着我,距离开工时间越来越近,按我倒排的工期,一点进展没有,我心急如焚。
  征地涉及八家,我把准补偿标准后,逐一上门做思想工作,有的答应签字了,第二天又反悔;有点直接说不愿意,田土宁可荒着;也有的抬高补偿标准,迟迟签不下来,前后跑了一个多月时间,依然没有进展。
  忙碌一天,是真饿了,这一大碗米饭我五分钟不到就消灭完了。饭后我向老支书发牢骚,村子里有些村民就是刁民,不支持配合工作,还说风凉话。我说出来后,自己有些后悔,这段时间遇到的情况让我不得不一吐而快。
  老支书笑着说,世上本无刁民,刁民都是我们这些干部惯出来的,你多心了。明天我们一起去,没有搞不定的事。
  第二天,老支书买了几斤猪肉、几瓶酒和几包香烟,邀请那八户人家到他家打牙祭,老支书召唤,他们整整齐齐都来了。酒喝至微醺后,老支书开始规划村子未来的美景,大家听得如痴如醉,脸上满是笑容。正当人们还在美好的畅想之中,老支书突然马下脸,指着他们说,这段时间你们都做了些啥子好事?为建设民宿酒店征你们几家的田地,说得好听点,是看得起你们,说得难听点,你们这样做已经阻挡了阳芳前进的步伐,你们会成为阳芳村的罪人。老支书拍桌子,加重了语气。
  酒后他们的脸更红了,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想不到老支书会突然来这一手。我忙出来打圆场,我说我的工作方式方法有问题,事先没有沟通好,是我的错。我主动矮下三分,为八个村民铺下台阶。
  老支书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把酒碗丢在桌子上,嚷嚷说不喝了不喝了,喝这种没意思的酒如同喝马尿。他们几个红着脸互相你看我我看你,仿佛真喝了马尿,越来越不是滋味了。
  老支书生气,气氛紧张起来。
  签还是不签?男子汉爽快一点,别搞得像婆娘一样扭扭捏捏。老支书对我眨眨眼,叫我把补偿协议拿到酒桌上来。
  老支书接过一纸协议,重重拍在桌子上。
  短暂沉默后,他们表现得很义气,说为了阳芳美好的明天,不签对不起子孙后代,不签是狗娘养的。他们赤红着脸,一致表示不是狗娘养的都歪歪斜斜签下自己的名字。
  那晚,补偿协议签完。看着他们醉着酒摇摇晃晃离开支书家,我如释重负。老支书没有喝醉,他在喝酒的时候偷偷耍了小心眼,往自己酒碗加的是白开水。他狡黠告诉我,让他们多喝点,自己要保持清醒,与老百姓打交道,更多讲的是感情,三碗酒下肚,再硬的心肠都能泡软。
  在一次电网改造升级现场,电线杆要占用村民土地,那个村民坐在挖好的电杆窝,怎么说都不肯让开,电杆迟迟栽不下去。当天晚上,我如法炮制,带着酒肉来到村民家,我用两瓶青酒把他掀翻了,当然我自己也吐得一塌糊涂。第二天,这个村民一大早跑到现场让出了土地,还帮施工队的一起组立电杆,事情解决得非常圆满。
  这是老支书教给我的工作技巧,这个技巧在后来的工作中,起到极大的作用。

  10

  资格老有资格老的好处,老支书开始向我炫耀。村子里大部分人对老支书的安排还是听从的,我来到阳芳经历诸多具体工作后,才感到基层工作的事无巨细。
  不知是从哪一天起,阳芳村突然热闹起来了。突如其来的热闹让我有些窒息,村外的一伙人拉来一套“滚地龙”,这套由一个超级大盒子和三个大骰子组成的玩具吸引了无数人,久违的喧嚣像是给人们打了一剂兴奋剂。三个骰子成平行状从盒子顶端滚到盒子底部,撞击木板的声响叩在人们的心坎上,呼唤声一浪高过一浪,像坐过山车。他们以点数大小来押注或者是三个骰子里画的鸡,蛇、龟等动物来决定输赢。我去看过一次,他们赌得不大,输赢就是几十块钱的样子,我认为可以给沉闷的乡村注入娱乐文化的成分,也就没太在意。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村里活蹦乱跳的小孩子把“滚地龙”围了一圈,有的学校都不上了,溜到村口赌博去了,没钱就偷偷抓家养的鸡鸭和仓库的大米去抵账,一时间搞得村子乌烟瘴气。那时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把村里的联防队叫来,请他们出面交涉。事情有所起色,这伙人满载而归走了,可是这套设备却留了下来。
  寨子里两个妇女花了六百元钱买下这套“滚地龙”设备,吸引眼球的“滚地龙”就摆在村口,搞得热火朝天,像赶乡场一样。我出面说了若干次,每次管两天。没事的时候,那两个妇女就坐在村口的树下打瞌睡、玩手机,她们和我玩起了捉迷藏。我一出现,她们就迅速用油毛毡把那设备盖起,我一离开马上又掀开营业。联防队后来出面几次,那两妇女涎皮赖脸的跟着笑。联防队的说,都是熟人熟脸的,下不了手。
  上次组织部的领导来村里检查扶贫工作,我在组织部上班的那个朋友看了这种情况,把我拉到一边狠狠地训了一通。他说,这种乡村陋习不尽早制止,会蔓延成风,其他寨子都跟着学坏的。还说会对我的扶贫工作成效考核有影响,说不定会被组织部召回。去年组织部就召回了91名工作不作为、干群关系紧张、工作成效不凸显的驻村第一书记,第一书记被召回,派出单位的脸面丢大了,之后各种评先选优都没单位的份,对被召回的第一书记本人来说也是极大的否定,连基层党组织都抓不起来,都整合不出力量,如何带领老百姓脱贫致富?
  我当时的想法是即使被召回,我个人的感受和影响我不会去考虑太多,考虑得多的是带坏乡村习俗,那是大事。
  我不堪其烦,我找到了老支书。
  老支书眯着眼睛说,能不能睁只眼闭着眼?我摊了摊手说肯定不能,影响非常不好,要带坏娃娃的。老支书说那你怎么不制止?有时该下狠手来整治。
  这我知道,但我不知道该怎么狠?我都叫联防队的出面了,效果不佳。说真的,来阳芳这么长时间,老支书一直在教我为人处世。他说的狠一点,我懵了。
  老支书看我傻傻的样子,笑了。他说,明天我们一起去处理。
  我不知道老支书葫芦卖的什么药。洗漱一番,我准备上床睡觉了。来驻村之前,我患上严重的失眠,得躺在床上看几个小时的书才疲倦睡去。现在,晚饭后第一件事是抓紧时间完成每天必写的驻村日志,然后洗漱上床,只要身子一贴床铺,可以迅速进入睡眠,驻村改掉我多年失眠症状。
  第二天起床已是日上三丈,老支书没有敲门叫我,他坐在门口抽叶子烟。天刚刚亮出鱼肚的时候,我醒来一次,被老支书起床上厕所的声音弄醒的,上了年纪的老人睡眠少。
  我们到达村口的时候,“滚地龙”已经开张,有十多人围在一起,妇女小张吆三喝四,蛊惑人们下注。
  老支书叫我先去劝劝,说是给她们最后一次机会。
  我扒开人群来到里边,小张头也没抬就问我下注多少,旁边人也在怂恿。我说这是赌博行为,请她马上搬出村子。小张涎着脸看是我,笑了一下,再也不理睬我。她自顾忙去了,丢下脸红脖子粗的我。
  “滚地龙”肆意张狂,围观的人眼睛死死盯着滚动的图案,我好像不存在一样,我恨自己找不到制止的办法而苦恼。
  老支书看了我愤然的样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斧头。老支书拉着我,大步流星闯进棚子,挥舞着大斧头劈向正在滚动的木盒子。老支书一句话不说,直到把木盒子砍散架才罢手。围观的人们看到发疯般的老支书,都闪了出来,没人敢去拉开他,围观者作鸟兽散。
  那两妇女躲得远远的,大气不敢出。老支书劈完“滚地龙”,还不解气,把散落在地上的木头块归集起,一把火烧了。
  浓烟散去,脸色发黑的老支书提着斧头回家。我找不到话说,默默跟在老支书身后。这就是老支书所谓狠一点的办法?我百思不得其解。
  老支书在村委会墙上贴出告示:严禁赌博、打架、斗殴、酗酒、闹事……,如有触犯,轻者按村规民约办理,重者送法办。
  村子又恢复到以前状态,安静了许多,“滚地龙”事件像没有发生一样。只是老支书变得沉默寡言,没事就躺在门口的懒椅上闭目养神,好几次老支书在椅子上睡着了,又好像没睡一样,懒懒的看着村庄袅袅升起的炊烟。

责任编辑:李彦龙
>延伸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