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迈不动腿。”
　　沈亮一脸诧异，他赶紧让卢海棠坐在床边。他掀起卢海棠的裤腿，惊异的发现卢海棠的小腿已经肿的变形了，一按一个凹陷。卢海棠的小腹也比以前大了，而且颈静脉随着心跳有节奏的跳动着。沈亮赶紧找来听诊器，仔细听着卢海棠的心音呼吸音。沈亮眼眶湿润了，他想到了卢海棠肺炎可能加重了，但没想到病情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右心衰竭失代偿期，满肺湿罗音，可疑呼吸衰竭。
　　“沈大夫，要不我多输几天液体吧。”
　　“为什么不早点来！你知道自己病的有多重吗！”沈亮语气稍微有些沙哑。
　　卢海棠似乎很明白自己的病情，她噙着泪笑了笑，“没关系的，我慢慢养养就行了。”
　　“你必须去市里住院了，你这种情况会危及生命的！”
　　去市级医院住院，这谈何容易，卢海棠肯定支付不起那高昂的医疗费用的。
　　卢海棠迟疑了一下，接着抹去眼泪笑着说：“谢谢你，我不去了，我回家吃点感冒消炎药就行了。”说罢卢海棠就要下床往家走。沈亮赶忙拦住卢海棠，他骗卢海棠说要去给她拿点药，然后他急匆匆跑回宿舍收拾行李，已经顾不得和领导请示了，他要亲自带着卢海棠回城里住院。
　　沈亮还没回来，卢丰也来了。前段时间卢丰盖房不小心砸伤了手，今天过来换药。
　　卢丰看见卢海棠也在，卢海棠娇滴滴的身躯让卢丰心里痒的不行。
　　“哟，海棠也在啊！”
　　“哦，卢丰哥，你来了啊。”
　　“最近不忙啊？”
　　“有点发烧，过来看看病。”
　　“怎么了，感冒了吗？”
　　说着卢丰就伸手去摸卢海棠的额头，海棠下意识的往旁边扭头了躲开卢丰。
　　“去我那坐坐呗？”
　　“不了，我得回家了。”
　　“哟，客气什么，在哪睡觉不一样啊。”
　　卢丰说完就拉住卢海棠的手，“我不少给你钱！”
　　“放手！”卢海棠颤巍巍的说，尽管她死命挣脱，可她一激动就浑身使不上劲，甚至连说话都很困难。
　　“来吧来吧！我给你加钱！”卢丰还是不放手，拉着轻飘飘的卢海棠就往外走。
　　沈亮还没进门就见此情形，怒不可遏，一脚踹开屋门，大声吼道：“你他妈的给我滚！”
　　卢丰吓了一跳，冲着沈亮吼道：“你有病啊！”
　　沈亮随手抄起一玻璃杯，指着卢丰说：“你再动一下她试试！”
　　卢丰怂了，他没想到眼前的知识分子这么有威慑力，但他还是攥着卢海棠的手嘴硬的说：“你动一下我试试，我砸烂你们卫生院！”
　　沈亮拿着玻璃杯就砸了过去，卢丰眼疾手快，蹭的一下闪开了，玻璃杯重重的砸在窗户上，卢海棠吓得“啊”了一声。
　　卢丰彻底怂了，他边往外跑边回头叫嚣：“你等着！等老子手好了我扒了你的皮！”
　　玻璃杯碎了一地，沈亮顾不得收拾了，他扶着卢海棠的胳膊，“跟我走，我带你去住院，钱我出！”
　　卢海棠说什么也不肯，但又拗不过沈亮，只好被搀着外门外走。
　　两人还没走到卫生院门口，卢海棠的两个弟弟来了。
　　卢海棠见到两个弟弟来了，心里像开了花一样，嘴角又扬起了笑纹。
　　卢海棠笑着问道：“你俩怎么来了，周末不上课了吗？”
　　然而两个弟弟却一脸嫌弃，正眼都不看姐姐。
　　哥哥卢海冰僵硬的说：“妈让你回去！”
　　卢海棠倍感委屈，泪水刷的一下流了下来，她边说边打开手提包，掏出一沓捆好的人民币递给海冰说：“海冰，这是姐姐给你们攒的学费，快拿着。”
　　卢海冰扭过头去，愤愤地说：“我不要！”
　　弟弟卢海雨也不肯接。
　　“你们俩怎么了，这可是姐姐辛苦挣来的钱啊！”
　　“我不要，不干净！”
　　沈亮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恶狠狠的扇了卢海冰一个耳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姐姐这么做是为了谁！”
　　卢海棠赶忙上去拉住沈亮，沈亮仍不肯罢休：“别人说你们姐姐我管不了，你俩要再说一次我扇烂你们的嘴！”
　　卢海冰哭了：“姐，我们不上学了，你不要再干那个了！”
　　弟弟卢海雨再也忍不住了，他抱住瘦弱的姐姐嚎啕大哭：“姐，我和哥哥一起去挣钱养家。”
　　卢海棠止住哭泣，使劲全身力气推开卢海雨：“你俩给我记住，姐姐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你们不要再走我的路。如果你俩不好好去上学，我再也不当你们的姐姐！”
　　沈亮回过神来，眼前救命要紧，他拉住卢海棠的手，冲着两个弟弟说：“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你姐姐病的很重，我现在没空理你们。”
　　说完沈亮背上行李拉着卢海棠就往客车方向走。
　　“沈亮，你别拉我，我要回家。”卢海棠又要挣脱。
　　沈亮近乎哀求道：“走！你都快不行了！”
　　卢海冰和卢海雨这才发现姐姐虚弱的走路都不稳了，连忙问道：“你要带我姐姐去哪里？”
　　“你姐姐再不住院就不行了，我要带她去住院。”
　　卢海冰大吃一惊，他赶忙背上姐姐，大哭的说：“傻姐，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卢海棠安慰两个弟弟，让他们背这姐姐回家。
　　卢海冰哪里肯听，他跟着沈亮背着姐姐急匆匆的往前跑，弟弟卢海雨则在后面扶着姐姐，两人边跑边哭。
　　去县城的客车要等很久才来一辆，几人在秋雨中焦急的等待着。
　　然而，卢海棠突发房颤，她难受的呼喊着，沈亮手足无措，他让卢海棠平躺在地上，让弟弟们给她撑着伞，随后沈亮赶紧跑到卢洪生的小卖部给120打电话。
　　“120！快来！这里有人晕倒了！”
　　卢洪生正躺在躺椅上睡觉，听到沈亮这么焦急的打电话，瞬间惊醒了。
　　打完电话，沈亮顾不得喘气就往回跑。卢洪生一脸疑惑的望着他，沈亮突然想起来卢洪生有车，他大声对卢洪生说：“车！快点开出来！有人需要抢救！”
　　卢洪生吓得上衣都没穿，赶忙跑到院子里把车开了出来。
　　卢海棠没等到车来就走了。弥留之际，她泪眼扑簌的望着两个弟弟，脸上挂满了不舍与希冀，她用手颤颤巍巍的摸着海冰的脸，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话来，像极爱情电影里了的悲剧桥段。
　　沈亮推开卢海冰，一刻不停的做着人工呼吸。然而，卢海棠心跳停止了，脉搏也消失了，沈亮都做到虚脱了，卢海棠心跳也没有半点动静。沈亮放弃了，他瘫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远方，任由卢海冰和卢海雨撕心裂肺的呼喊着他们的姐姐，他已全然听不进去。卢洪生也坐在地上，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卢海棠走了，还未盛开过的海棠花，就这么掉落在泥土里了。
　　卢海棠虽然走了，但村里关于她的闲言闲语一直都在。直到卢兆国领着县里的官员亲自参加卢海棠的葬礼，村民们才知道这个弱女子竟为村里做出这么多贡献，人们纷纷懊悔不已。而卢兆国这才知道海棠从事的特殊职业，也悲愤交加。
　　卢友俊也来了，沈亮远远的望着他。卢友俊站在角落里静静的望着卢海棠的遗像，嘴角劣质的香烟熏得他眯着眼睛，他时不时地揉搓自己发红的眼睛，身体偶尔抽动几下。沈亮知道，那种无声的痛哭比撕心裂肺的哀嚎更加悲痛。
　　安排好卢海棠的葬礼，卢兆国和洪生简单嘱咐了几句，便急匆匆的往县城赶。他知道，如果不彻底改变，整个县城还有更多的悲情故事发生。他很害怕，他害怕的是两三年之后自己退休了，将再也改变不了什么。时间对他来说是多么宝贵，他甚至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为的就是能多修几条水渠，多通几条公路，多建几所学校和图书馆等等。
　　第五章 天灾
　　山区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天边的云霞像烧着的烈火，红彤彤的夕阳将最后一缕余晖尽情洒在大地。
　　沈亮走出院门，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享受一下久违的安逸。
　　不远处一个佝偻的身影映入眼帘，是卢友俊正往前走着。
　　“卢友俊！干啥去啊！”沈亮朝卢友俊大声喊道。
　　卢友俊转过头来，眯着眼笑道：“我去图书馆干点活。”
　　卢友俊苍老了不少，他黝黑的皮肤和洁白的牙齿对比鲜明，瘦弱的身躯已经填不满破旧的外套了。他腰又驼了不少，从远处看就像行走的大虾。唯一让沈亮欣慰的是卢友俊的笑容依然干净清澈。
　　“图书馆不都建好了吗，你还去干啥？”
　　“我去刷刷墙，把里面的垃圾清理清理。”
　　“都这么晚了，还去啊，晚上去我那聊聊？”
　　“不了，白天我还得去县城干活，我只有晚上有空去图书馆了。”
　　“奥，那好吧。明天你让中博过来一趟，我从县城买回来了很多好吃的！”
　　“谢谢你啊，亮！”
　　“你跟我客气什么。”沈亮有些难过，卢友俊的一句“谢谢”让沈亮觉得他们之间有隔阂了，以往卢友俊可是从来不跟他这么客气的。
　　卢友俊执意要去图书馆，沈亮不好阻拦。他明白，卢友俊想完成卢海棠没有干完的事儿，他想尽快把图书馆建好。
　　卢友俊的影子在夕阳下越来越长，沈亮有很多话想和卢友俊说，望着卢友俊的背影渐行渐远，内心无限的感伤：卢友俊，你不要一个人承受，我可以为你分担一些。
　　晚上睡觉的时候，屋子晃动的那一瞬间，沈亮意识到地震来了。他迅速坐了起来，顾不得穿鞋子，随手摸了件衣服就往外跑。然而此时大地就像筛子一样，剧烈的筛动着地表所有物体，晃的沈亮栽了好几个跟头。
　　沈亮好不容易跑了出来，他来回大声呼喊：“不好了，地震了！”嗡嗡的地震声淹没了沈亮的呼喊，任凭他吼的咽部充血，也无济于事。沈亮惊魂未定，他就着微弱的月光跑到村里的庄稼地里，惊恐的说不出话来。
　　不多久，沈亮看到村里陆陆续续跑出来很多人影，灯光时暗时灭，坍塌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嘈杂的声响加重了人们的恐惧，往往突如其来的打击最致命。人们争相往外跑，沈亮大声呼喊着，让他们往田地里跑。
　　地震陆陆续续的持续了十几分钟，慢慢停了下来。此后余震不断，好在天空有了亮意，人们稍微看清眼前的景象了。天刚微微亮，沈亮就开始和村民们一起救援，村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开始搬运废墟救人。卢丰和卢硕还没盖好的新房子一夜就塌没了，两人坐在废墟旁连哭带喊也无补于事。卢洪生的小卖部也塌了，不过他好像不太在意，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活着就是希望。他找来几个村民，把掩埋的吃的喝的全都掏了出来，悉数分给了乡亲们。
　　卢友俊昨晚睡得很沉，直到图书馆瓦片掉落，他才猛然意识到地震来了。他忽的一下就坐了起来，衣服胡乱一穿就拼了命的往家里跑，一路跌跌撞撞。由于天太黑了，卢友俊摸了好久才找到自己家。不过眼前的景象把他惊呆了，三间屋子已经成为了一堆废墟，唯一没有倒的大门还直挺挺的立在那里。
　　卢友俊哭着大声呼喊着弟弟和妈妈，他爬上废墟，开始拼命的扒拉，血水顺着他的手指一滴滴往下流，他已全然忘了疼痛。
　　“哥！我在这呢！”
　　卢中博的呼喊就像黑夜里的一束光，卢友俊心头一颤，是弟弟在叫他。
　　“你去哪啦，妈妈呢？”
　　“我把她背到麦地里了。”
　　卢友俊如释重负，他瘫坐在废墟中长长的喘了口气，再也没有力气挪动半步，此时血肉模糊的双手发出钻心的疼痛，悲喜交加的他在弟弟的搀扶下终于站了起来。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他反复念叨着。
　　沈亮回到卫生院门前，望着里面的纱布消毒水等等犹豫不决，到底该不该冒险闯进去。
　　“沈亮，你没事儿吧？”
　　“呀，友俊！我没事儿，你怎么样？”沈亮刚才从卢友俊家门前路过，一直很担心卢友俊的生死，但寻了半天也没见他人影。
　　“我没事儿！好得很！”
　　“你弟弟和妈妈呢？”
　　“我弟昨晚把我娘背了出来，两人都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