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夜幕渐渐笼罩住整片山区,点点星光不知疲倦的闪耀着,这样静谧祥和的夜,又一次使沈亮陷入沉思。
“我说,来两把?”卢友俊没有敲门,他一手提着刚摘的胡萝卜,一手扶着门把手。
这家伙把他弟弟卢中博也带来了。
“你就不能敲敲门再进来!”沈亮回过神来,瞥了瞥卢友俊。
“城里人就爱穷讲究!”
“你弟弟明天不上学了吗?”
“明天学校放假,我让他在家复习,他不肯,非得要来。”
“奥,喝酒的时候让他去诊室写作业吧,那没人。”
“行啊,我弟晚上饭没吃饱,你这有吃的吗?”
卢友俊一点也不见外,边说边扒拉沈亮的桌子,给他上初中的弟弟找零食吃。
“上次回城我买了很多零食,都拿给中博吧。”沈亮也开始扒拉他那乱的不像样的桌子。
“中博,吃之前要谢谢你亮哥!”
“亮哥,我吃了哈!”中博由于长时间缺吃少穿,身体瘦弱不堪,而他黄软的头发下机灵的眼睛忽闪忽闪,和他哥哥一样有灵性。中博学习成绩很好,这也是卢友俊为数不多能炫耀的事情。
“客气什么,尽管吃!”
“洪生他们啥时候来?”
“快来了,卢丰和卢硕他俩也来。”
卢洪生的父亲卢兆国在县政府里当书记,卢兆国立身清白,行事坦荡,深得当地百姓拥护。卢洪生本人开了个小卖部,没事儿的时候他就喜欢开着他的小汽车去县里瞎晃悠。卢洪生性格随和,脾气和他父亲很像,说话直来直去不拐弯抹角。他和卢友俊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再熟悉不过。卢丰和卢硕俩亲兄弟都是船员,常年四季漂在海上不回家。由于兄弟二人都到了结婚娶媳妇的年纪,两人就在家忙活盖房没有出海。
沈亮和卢友俊正聊的不亦乐乎,窗户外面响了两下汽车喇叭声,卢洪生他们来了。
“几天不见你又圆了,这又吃了多少猪饲料啊?”
沈亮看见卢洪生的啤酒肚随着他的步伐上下乱晃,有种莫名的滑稽。
“滚熊!”卢洪生边骂边把带来的零食和酒水往桌上摆,“今晚边喝边打,打个够,喝个痛快!”边打牌边喝酒,这是卢洪生独创的消遣方式。
“房子盖得怎么样了?”沈亮边帮着搬凳子边问卢丰和卢硕二人。
卢丰说道:“老二家的房子地基打好了,我的北屋盖得差不多了。”
“我哥那房子好说,我的房子位置偏,地基都不好打。”卢硕明显不满意父母给他们分的田宅。
“住哪不一样啊,你家旁边还有个大坑嘞,夏天游泳多方便。”
“是方便,一下雨坑里的水到处窜。”
“我那位置就好了?正冲着大路,天天吵得觉都睡不好。”
“那行,你不乐意咱俩换换!”
“我都建好北屋了,你跟我换,我是憨熊吗?”
“说不好就是嘞。”
卢丰卢硕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着,卢洪生在一旁看热闹,他笃定两人绝不会打起来。农村兄弟之间因为钱财反目的比比皆是,这似乎是亘古以来长期不变的自然规律。
“行啦,你俩别吵吵了,别破坏了我这一桌子好菜好酒。”卢洪生摆好酒菜,迫不及待想开始吃了,他阻止了两兄弟的争执。
夏末的夜风如同十三四岁的姑娘一样轻盈,薄薄的凉风轻轻打在身上,让人感觉格外的舒适。几个人说说笑笑,给寂静的夜色增添了不少活力。
“听说卢海棠她娘逼着她相亲了,洪生你可得抓紧了!”
卢海棠是这片地区有名的美人。卢海棠虽然家境贫寒,但是美貌和气质却很出众。卢海棠天资聪颖,本应有一个很好的前程,然而她母亲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而她父亲在工地干活时又不幸被砸伤,家里再也无力承担海棠的学费和生活费,卢海棠只得含泪死撕毁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随后卢海棠便四处打工挣钱补贴家用,给她两个念高中成绩优异的弟弟积攒学费。她的两个弟弟比姐姐学习还要好,这也是她坚持下去的唯一希望。
“我告诉你们,十拿九稳!”卢洪生笑了笑,“我准备拿个几万彩礼钱砸到他们家,那倔老头肯定同意把他女儿嫁给我!”
沈亮一听,不由得醋意横生。他喜欢卢海棠,但碍于流言蜚语一直不敢承认。他是正值壮年的青年男子,在这偏远的山区也难免有七情六欲,他内心对性的渴求就像凶猛的野兽难以驯服。卢海棠是沈亮在深夜孤独袭来时的性幻想对象之一,然而他从没想过要和她谈婚论嫁。论学历,沈亮可以碾压这个地方任何一人,论长相,沈亮眉目清秀,颇有翩翩君子的风范,论财富,沈亮家境也还说得过去。强大的优越感甚至使他产生了一种邪念,把卢海棠骗上床,然后回城之前再把她甩了。
“就这么自信吗?万一被城里的富家子弟看上了呢?”沈亮轻蔑的笑了笑,假装满不在乎。
“我也觉得没问题,洪生哥这么有本事,而且卢叔还在县城当书记,卢海棠没理由不答应。”
“唉,别提我爸,他一年四季不回家。这事儿我娘她不同意,她们家实在太穷了,而且她还有两个弟弟需要照顾。”
“你懂什么,这叫绩优股!他们两个弟弟都是全县前几名,将来考个好大学肯定光宗耀祖!”
卢洪生和其他几人不懂什么叫“绩优股”,但他们认为沈亮说的话没错。
“她啊,玩玩就行,别太认真!”卢丰淡淡的说。
卢洪生和沈亮有些愠怒,卢丰卑劣的话语确实有些过分。卢丰初中一毕业就开始出海挣钱了,他和弟弟文化水平不高,说话粗俗不堪,沈亮多少有些厌恶和这两兄弟在一起。
此时卢友俊紧握着手中的扑克牌,一言不发,透过那薄薄的烟雾,沈亮看见卢友俊眼眸里藏满了忧伤,他熟悉那种眼神,那是一种在强烈自卑感的覆翼下怅然若失的眼神。卢友俊爱慕卢海棠已久,虽然两人从小便熟知彼此,但以友俊的家庭条件,想得到卢海棠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几个可拉倒吧,我觉得咱们友俊最有希望!毕竟他俩从小到大就门当户对,一个一穷二白,一个一贫如洗!”卢硕轻蔑的语气就像锋利的手术刀,精准的剥开卢友俊颤抖的内心,卢友俊尴尬的笑了笑。
“呦,几天不见这么有文化了,这两个成语用的挺对称啊!”卢洪生嘿嘿直笑。
“我好歹也是初中毕业呢!”
“呦呦,夸你两句你还喘上了,年年倒数也好意思说。”
“你能,你初中不是都没念完就下来了吗,有能你咋不上天造火箭去啊。”
“我明天就造一个,堵上你的腚眼儿!”
卢洪生和卢硕两人开始掐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完全没顾忌卢友俊的感受。
“说的也是,友俊他弟学习也很好,正好和卢海棠她弟弟们是一类人。”卢丰也跟着调侃。
沈亮心想,当今物欲横流的社会,没钱就是一种罪过。还好卢中博去写作业了,不然他看见哥哥是如此的狼狈,不知心里会作何感想。
卢友俊自嘲的说:“别拿我开玩笑了,卢海棠要是同意,我把这几瓶酒全干了!”
“友俊,你全干了,我明天帮你去提亲!”
“就是彩礼不知道该准备啥,怪愁人哩!”
“友俊哥家里不还有三间瓦房吗,拾掇拾掇也还行。”
沈亮也有些醉了,他打趣道:“要我说,最好的彩礼是友俊他爹留给他的那一摞外债账本!”
“哎呀,对对对,那一摞外债最值钱,俩人以后生活有奔头!”
“确实有奔头,天天光还债吧!”
随后,又是卢硕这几人的讥笑。
不过沈亮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作为友俊最好的哥们,他此时落井下石显得太不仗义。
“我是穷,但我没有错。”卢友俊轻轻的嘀咕了一声。
几人喝到深夜,个个酩酊大醉,沈亮喝的都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时候走的,最后趴在床头呼呼大睡起来。第二天天亮上班时,沈亮还满嘴酒气,好在沈亮意识还算清晰,处理病人井井有条没出差错。
那晚卢友俊也喝醉了,第二天卢中博告诉沈亮他哥回去又哭又笑,不停地念叨他要好好学习。沈亮更后悔昨晚说过的话了,自己变得如此狭隘和虚伪,这比他长久对待病人的敷衍和漫不经心更让他羞愧。他隐约觉得内心埋藏着一颗炸弹,需要引燃导火线,来炸开自己内心堕落和阴暗的壁垒。
第二章 尊严
再次见到卢友俊是沈亮从县城回卫生院的路上,令沈亮诧异的是卢海棠竟然和他一起并排坐在客车最后一排。
卢友俊热情的和沈亮打着招呼,脸上洋溢着欢乐,看不到一点阴霾。
“去领药了?”
“恩,卫生室感冒药紧缺,我去县医院药房领了点,你去县城干啥?”
“奥,我地里菜叶子上长虫子,我去买了点好的农药。”
“洪生那里不卖啊?”
“他那个虫子药不管用。”
“你俩怎么凑一块儿了?”
“我买完药,正好碰见海棠从城里回来。”
“沈大夫你瘦了,一个人生活可要好好吃饭啊。”卢海棠歪着脸对沈亮说,她清澈的双眸溢满了柔情与灵动,简单得体的衣服下包裹着她曼妙的身材,淡淡的香水味无疑为她的姿色加分不少。
沈亮笑了笑,“谢谢,还好吧。”
“你是不是吃不习惯这里的饭菜?”
“也许吧,一个人生活,吃饭什么的都不太在意。”
“越是一个人,越要照顾好自己啊。”
“其他的倒也无所谓,就是晚上的孤独最致命。”
卢海棠不知怎么接话了,随口嗯了一声,三人就此沉默了。沈亮的孤独是因为理想与现实脱节,他的话语流露着对现实的愤恨和无奈,卢友俊和卢海棠的孤独是因为他们思想活在高处,而现实却活在最底层,各自苦苦挣扎却没人安抚。
“上次你跟我说卢大娘家的电线不通电了,我昨天去修了,电表有个零件烧坏了,换了个新的。二伯家的抽水泵没事儿,加了点润滑油就好用了。”卢友俊率先打破了宁静。
“友俊哥你真厉害!对了,你母亲的工伤费现在有着落了吗?”
“唉,都拖了好几年了。”
“卢叔(卢兆国)听说这件事儿了,说要给你办呢!”
“他跟我说了,而且我弟弟的学费他也想办法免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哩!”
“你和洪生都是好朋友,而且卢叔那么正直,他肯定不会收你东西的。”
“那倒也是,不过该谢还得谢,卢叔对我们这么好,不能寒了他的心。”
“嗯!”
卢友俊和卢海棠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默契的就像夫妻。虽然沈亮有些嫉妒,但也插不上嘴,只能静静的听着。卢海棠淡淡的体香刺激着沈亮灵敏的嗅觉,在荷尔蒙的冲击下沈亮有些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