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17 11:14:00 来源: 中国青年网
一年的支教时间已所剩无几。在看到母校新一届支教团的名单时,才发现,我是真的要回去了。一年时间,仿佛就像一场梦,回头凝望,小镇黄丹处处都留下了我们的身影,三尺讲台上,却留下我们挥之不去的故事。
送你一本课外书
“你连课外书都没有的吗?”连续几天,我的怒火实在是憋不住了,“你看看我在作业本上写过几次,看课外书!你每次都写今天看了语文书多少多少页,什么意思?语文书叫课外书吗?”办公室里又响起了我愤怒地训斥声。
孩子嗫嚅着,不敢正视我,但语气里满是倔强:“可是我家没有......”
我继续凶神恶煞:“怎么可能,家里买不起吗?”他眼睛里泛着晶莹的泪花,点点头。
猛然想到这个孩子的家庭情况,孩子的母亲早就离家出走,家里只有父亲一个劳动力,从开学到现在连鞋子都没换过的他买不起课外书确实是有可能的。我又问一次:“你家里真的一本课外书都没有?”他用力点头,豆大的泪珠不住下滑。
前几日学校进行了一次读书活动,我还有一些余下的书籍奖品。我大声问:“呐,老师送给你一本课外书,怎么样?”
他依旧低着头,看了看办公室周围的其他老师同学,突然抿了抿嘴,摇摇头。我顿时有些生气——这孩子,家里没有书,老师好心送一本你也不要,到底想怎样?
“你回去吧!”我沉着脸,没好气地说。他默默往教室走,泪痕下面又凝成了新的泪珠,吧哒吧哒往下落,却也顾不得擦。
坐回办公桌前,我突然想到了他的眼神——那种怯生生的、仿佛畏惧着什么,就像是伤了腿的小鹿看到了步步紧逼的猎犬似的。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无数个问号从我脑海中闪过。
想起了家访时他家的摆设——一张把手花纹里欠着泥土的沙发,没有粉刷过得墙壁,黑的像是一个窑洞。这个孩子,脾气也是异常古怪——他内向、胆小、没有自信,却异常刻苦,却在语言表达上常常沉默寡言。
究竟是为什么?我明明要给他书啊,他为什么又拒绝了呢?思忖半晌,我突然一惊——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声吆喝,可能触碰到了这个孩子脆弱而又敏感的自尊心。我顿时羞愧难当,我这是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啊!
下课了,我把他叫到身边,口吻依旧严肃,但不再咄咄逼人:“作为小学生,作业总还是要完成的,对吗?”,他点点头。我接着说,“老师想了个办法,老师这儿有不少书,你去选一本爱看的,借给你看。你答应老师,不要做标记,不要弄脏弄坏书本,看完之后原样拿过来,老师再让你挑选新的,行不行?”我看到了他眼神中掩盖不住的兴奋,我也没等他回话,就拉他到书架旁,让他自己挑选。须臾,他便捧着一本《鲁滨孙漂流记》,笑盈盈地向我道谢,然后飞奔回教室。孩子的心情是藏不住的,我暗暗松了口气。
大班长
她是我的大班长,敏感且成熟。刚接手这个班时,她还显冷酷高傲。一个人默默无语坐在班级的最中间,对于我的发问,她一声不吭,冷眼旁观。
我安排她做的事,她毫不拖沓,只是大多事情做完后也不来汇报,不愿交流,显得有些没有礼貌。
“老师老师!班长打人了!”开学一个月左右的一个中午,一个同学飞奔到办公室,告知我这条“爆炸性”新闻。
我心里不禁嘀咕:“这孩子,权力过大,开始暴力执法了呀!这可不行,我这个班主任怎容得这种霸凌之事出现呢!”正义感爆棚的我立刻打好了腹稿,什么“一班之长应该注意管理艺术”“要团结不要欺凌”“责任感应该如何体现”云云早已像上了膛的子弹,等待扳机叩响的那一刹那。
她还是那样,一路小跑来到我的办公桌前,垂下头,两手在裤缝线处局促不安地来回蹭。我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跟老师说说刚刚是怎么回事?”她眼泪一下冲出来了,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没有!是他先动手的!”
我讶异于她由于委屈所爆发的强大力量,也震惊于我还没有开口就被她“识破”我的台词。一瞬间,我竟有种被十岁孩子看透心思后的愠怒。可毕竟她是我的大班长,我也不能冲她发火。
一阵语塞后,我重新整理了措辞,柔声说:“你为老师管理班级,老师都没好好谢谢你呢。老师先要跟你说声谢谢,这些天辛苦你了。”她一愣神,很明显没有人跟她这么说过话。我趁热打铁:“不过老师觉得你管理班级的方法有一点点小问题,作为班长用打人的方式管理班级,你觉得别的同学会服从你吗?”她摇头,开始停止啜泣。
“对不起,老师。”她转身回到了教室。第二天,办公桌上出现了一封米黄色的信封。看完她的信,一瞬间,我仿佛更懂他们了。
“笨小孩”
班上有一个智力残障的孩子,说话断断续续的不能成句。他那混合着四川话、普通话、还有方言组成的零碎词组,需要你大脑飞速运转,才能勉强拼凑猜测出他的意思。听他说话真的是一种煎熬。
那天我正在跟几个没做作业的同学进行“心灵交流”。他冲进办公室,站在我的身后,扯扯我的袖子。我耐着性子问道:“找老师有什么事儿吗?”
他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嘴巴,低声说道:“谢老师,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当即就恼了——我这儿还在跟别的同学说话呢,谁有心思听你的秘密?“老师现在没空没看见吗?有正经事儿说正经事儿,没正经事儿的回教室去!”我不耐烦地说道。
可是他没有走,而是在摆弄着自己的衣角,也不理会我,断断续续地接着说:“谢老师,我妈妈的这里长了一个东西,医生说已经很严重了。”他用手比划着自己的胸口和喉咙,简单着勾勒着一个弧状的物体。
我的心顿时揪了起来,我把他拉到身边:“医生是怎么说的?”
他含混地说说:“我不知道,我妈妈已经去成都了。前几天她回来了,病得很严重。”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阴云密布,可能这就是从他嘴里反反复复出现的“病得很重”带来的所谓“第六感”吧。
我为刚刚的不耐烦对他表示抱歉。我告诉他:“你只有更加努力学习才能让妈妈放心,她才能有更多时间去看病,是不是?”
他很乖地点点头,自豪地告诉我,他已经开始学着做饭给妈妈吃了。我很欣慰,愿他的家庭一切安康!
故事还有很多,故事里的人物只有我和我的学生们。在离别之际,我想说,谢谢能遇见你们,不管你们会不会记住我,你们都会成为我回忆里最闪耀的光点,一直闪耀着。
(作者:谢立帆,南京工业大学第二十一届研支团成员,现服务于四川省乐山市沐川县黄丹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