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之后，我便去了学生颜韦的家。颜韦的父亲年过五十，满脸的胡子，混乱的眉角和头发写满了沧桑。他身患肝腹水，病情还比较严重。他的肚子像个皮球。他跟我讲述他儿子的故。还没说上几句话，他就开始粗声地喘气，为了他的身体，我匆匆结束了和他的交谈。

　　走出门外，我打了颜韦的电话。终于他和我在喜盈门超市门口会面了。颜韦满头大汗，大概是接了我的电话跑过来的吧。我问他家里缺什么，他说都不缺。其实我刚去过他的家里，一贫如洗，怎么能叫什么都不缺呢？我问他怎么不刷牙，他说牙膏半个月前用完了。我问他多久没洗澡了，他说记不清了。我又问他，毛巾呢？脸盆呢？他不吱声。我干脆不问他了。只见他蹲在地上，看着一盒牙签犹豫了。我问：“你要买牙签做什么？”颜韦说：“爸爸总是吃完饭用手挠牙齿。”我便毫不犹豫地给他拿了一盒。我脑海中又浮现出他父亲满脸的胡子。“给你爸爸买个剃须刀吧。”我对颜韦说，然后拿了一个70块钱的电动剃须刀。颜韦说：“高老师，就买这个剃刀的吧。”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38元的。我拒绝了，我不忍心让一个10岁的孩子这么懂事，这么为我节省。我巴不得他野性一些，像我的外甥女一样，“舅舅，我要这个，我要那个。”

　　我问颜韦，他便回答。

图为学生颜韦仅有的三双运动鞋。高浩 供图

　　“你有几双运动鞋？”

　　“三双。”

　　“几双袜子？”

　　“两双。”

　　“几条内裤？”

　　“两条。”

　　……

　　我都快惭愧了，我的鞋子很少，但是至少也有八九双的样子。前两天我偷懒，想多隔些日子再洗袜子，一下子买了十几双袜子。

　　后来，我又买了台灯、脸盆、肥皂、花露水、袜子等等。我带着颜韦回到他们的小小的出租屋。他一进门就把所有的东西送到父亲面前，然后捧着牙签和剃须刀送给他的父亲。他父亲起身向我道谢，我连忙让他坐下。然后，我又将颜韦叫到他的房间——客厅。客厅里摆了几个口袋，里面装的是别人给他的旧衣服。我让他找出一身干净的衣服，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洗掉。他找了好半天，只找到一件干净的上衣、一件干净的裤子。我感觉情况可能比我想得更糟。

　　“你的鞋子呢？都找出来？”我有些心酸地对颜韦说，他找出了包括脚上穿的三双运动鞋：一双开胶了，一双是厚厚的冬天鞋子，只有脚上这双算是勉强凑合能穿了。

　　“你的袜子呢，都找出来？”我又急切地问。他找出了一双袜子，袜子的脚趾部门已经磨出了好几个窟窿。我又问：“不是还有一双么？”他指指自己的脚。我终于明白，原来穿在了脚上。

　　“你的内裤呢？都找出来。”我几乎不敢相信地问。他找了半天，翻了一条出来，我立即叫他找洗衣粉和水把它洗掉。“身上的穿了几天了？”“没穿。穿的秋裤。”他一边抱歉地望着我，一边对我说：“高老师，那一条实在找不到了。”

　　我看了他平时写作业的桌子——两条板凳上放着的一块木板。我让他演示一下他是怎么写作业的，他很熟练地趴在桌子边上，双膝跪地。我赶紧让他起来，我知道，一张能够盛放读书梦想的桌子是必要的。

　　快到晚饭时候了，我便问他：“不是和学校商量好了，晚饭免费给你供餐么？怎么总是不去吃？”他嗫嚅着：“我想和爸爸一起吃。”我便进房间和他的父亲商量，让颜韦把学校的晚饭打包回来自己吃。他父亲连忙坐起来，跟我说：“那怎么能行呢？不能这样子。”他一说这句话，虽然没说为什么，但我已经深深地感到后悔和愧疚。是啊，再穷的人也要些面子呀，不，不是面子，是尊严。所幸的是，我没直接和颜韦讲。

　　颜韦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作业总是不写。有时候性情还很暴躁，比如早上竟然把作业撕掉了，原因是他超过了我规定的交作业时间，组长按照规定拒收。现在我才知道，这不完全怪他。一个7岁时遭遇母亲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的孩子，一个8岁时又遭遇父亲突患肝腹水以至于不能自理的孩子，一个要常常孤独一人呆在出租屋的孩子，一个行走在食不果腹，饥不择食的边缘的孩子，他哪儿还有心思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哪儿还有心思去享受所谓的快乐的童年。他能有一颗知道节省、知道陪伴父亲的心灵，已然是很令人欣慰了。

图为学生颜韦在家里找衣物。高浩 供图

　　我和颜韦约定了，有空的时候到他的出租屋给他补课。颜韦很开心地说：“正好，我也没什么人玩。”我笑了笑，抚了抚他的头。我把他带到门外，说：“颜韦，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老师真心诚意地帮助你是因为老师不希望一个聪敏懂事的孩子，由于家庭的窘迫，成为一个身上脏兮兮的，学习不认真的孩子。老师希望你长大后能承担起照顾爸爸、奶奶的责任，更希望你能够走出这里，有能力去帮助跟你一样曾经被生活欺负的孩子们。现在你还小，接受长辈的关心和帮助既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同时也要有感恩之心。如果你已经长大，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了，老师绝不会像这样直接送东西给你。老师认为，那样做既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对我的侮辱。”这一段话，颜韦应该是懂得，我迫切地期望，他能够懂得。我希望颜韦能在温暖中成长，独立自强，将来把温暖回馈给社会。

　　一年的支教生涯，已经在倒计时了。在我的班上，颜韦不是独一无二的，也不是最为困苦和凄惨的。我真的很希望时间的沙漏能够为我放慢前行的脚步，真的希望能在余下的三个多月里多帮助他们一些。

　　（作者：高浩，南京工业大学第十九届研究生支教团成员，现服务于四川省乐山市沐川县黄丹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