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近日，由共青团中央和中国作家协会联合举办的第二届“志愿文学”征文活动获奖作品揭晓。随着中国志愿服务事业的蓬勃发展，为吸引和激励更多作家和文学爱好者关注志愿者工作和生活，参与到志愿工作和生活的体验中，创作出更多能展现新时代志愿者风采的志愿文学作品，中国青年网对此次活动的获奖作品进行展播，敬请关注！

　　1

　　天刚麻麻亮，我躺在床上还想赖半个小时。手机铃声响了三遍，我不想去接，况且大周末的，不会有什么紧急的事。我摸索着把手机掐断，而那铃声再一次响起，电话那边似乎有的是时间和耐心，与我杠上了，誓有不接不罢休的意思。
　　我躺在床上，按下接听键。电话那边吵得一塌糊涂，好像是从菜市场打来的，鸡鸭声不绝于耳。卧室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我只好穿了衣服走到阳台。我握着电话，电话那边传来嘿嘿的声音，有终于挑战成功的意味，姚书记终于接电话了。我一头雾水，猜了半天也猜不出对方是谁，对方还狡黠说你们城里人真能睡，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生活中总有这样一些人让你头疼，拨通电话后叫你猜上半天，仿佛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和你干耗，搞得和你熟悉到知根知底的样子。正当我恼火着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对方又嘿嘿笑了，忙说着我是阳芳村支书刘进，你上周还来过阳芳的，忘了？
　　一提阳芳，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个个子不高脸上永远有着狡黠笑容的支书，满身的酒气好像还没有散去。上周我所在的单位接到扶贫任务，要派出驻村干部到一个定点帮扶的贫困村去驻村，时间是两年。这对于我们从事电力营销和服务的企业来说，要选一个有农村经验、能够和贫困户打成一片、能够带动贫困户走出困境的干部去驻村，是有些难度的。单位召开党委会，讨论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决定派我去驻村。事后我才知道，领导着急得有些临时抱佛脚。派搞电力专业技术好的下去，单位有重要的业务工作领导舍不得；派年老退居二线的下去，领导又怕被地方党委政府说派下去是应付差事。我三十岁未到，在单位任团委书记，派我去也就显得理所当然，加上我业余时间喜欢写点东西，下去锻炼两年未必不是好事。接到扶贫任务时，刚开始还有些恓惶。去阳芳，就算去体验生活吧！我理解了单位的用心良苦。
　　我作为扶贫驻村第一书记要到阳芳村驻村工作两年的文件还没到达单位，组织部的朋友已经告诉了我。我并没有感觉到惊讶，能够参与到扶贫一线去，在伟大的历史洪流中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辽阔的农村生活一定会给我带来前所未有的思路，我自己给我自己鼓劲、加油。
　　我悄悄去了趟阳芳。诗和远方永远不是想象的那样美好，当我把车停在村口步行一小时还没到达村委的时候，心里敲起了鼓。那天刚好下了场暴雨，进村公路狭窄，而且被巴拉河水淹了，还有两处塌方。我是小心翼翼淌着泥水走进去的，一双刚买的皮鞋已经灌满了泥汤，裤子已经全湿。村委会门口有三两人在抽着叶子烟，漫无天际的闲聊，见有生人进来，各自散去。
　　村委会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面好像没人，我试探着敲了敲门，好一会才从里屋走出个个子不高的老年人，满脸歉意说刚才正给乡里汇报说进村公路塌方的事，没听见敲门声，并自报家门说自己是阳芳村的支书刘进。这个老年人一只手扶在门栏上，歪着脑袋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来驻村的第一书记了。
　　支书刘进说完，脸上就堆满狡黠的笑，这样的笑似乎对驻村干部充满着不信任，我听说之前有的贫困村扶贫干部也去了几波，带去几只扶贫鸡扶贫鸭扶贫羊草草了事，时间一到拍屁股走人，脱不脱贫心里大家都清楚。
　　我忙伸出手去握手，老支书慌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说欢迎城里来的姚书记，以后我们就是战友了。
　　这是简单的见面仪式，场面有点滑稽。老支书脸色由狡黠变成歉意，一副蛮不好意思的样子。
　　老支书抱歉着说，其实你不要这么着急来报到，以后会有你的好日子呆的。他说着忙把我迎进门，生火烤干被水湿的裤子和皮鞋。整个村子，年轻人都外出江浙、广东一带打工混钱去了，村子里显得异常安静。
　　那顿午饭在老支书家里吃的。
　　从村委会到他家，还得走一段山路，他家住上山顶。一栋三间的木房子比其他村民的好不到哪里去。从山顶鸟瞰整个村庄，错落有致的木房尽管简陋，总体布局还是不错的，有袅袅的炊烟升起，加上村前绕村而过的巴拉河，梦幻一般。
　　那顿午饭，我是被老支书用大碗米酒杀翻的，醉酒不能驾车，躺在支书家木床上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踉踉跄跄下山，驾车回城。
　　那次去，不是真正意思上的报到，是去探路。

　　2

　　我从地市级供电企业来到贫困的阳芳村，在定点帮扶的阳芳村担任第一书记，进村认识第一个人便是老支书。
　　电话那边弄清楚了，是老支书刘进。
　　我忙问老支书有什么事？大周末的也不休息？老支书在电话那边又是嘿嘿的笑，农村哪里有周末？他说还有半个小时就到我们单位了，我忙说半小时到单位见面。他的声音很大，我估计他那部老年手机几乎要被他捏出汗水。
　　我火急火燎洗漱完毕，赶到单位的时候，老支书提着一只蛇皮口袋，他特意把蛇皮口袋剪了两个洞，两只鸭头直愣愣从剪开的洞里伸出来，“嘎、嘎”的鸭叫声此起彼伏，两只鸭子憋屈叫着，在袋子里扑腾，甚是热闹。门卫小潘被鸭叫声弄得颇为心烦，把老支书拦在门外，说今天不上班。小潘见我到来，才从腰间取下遥控，点开伸缩门让我们进去。
　　老支书提着鸭子，小心谨慎的跟在我身后。在狭窄的电梯里，我认真打量了他，眼前的这个老人至少六十多岁了，一脸褶皱好像还夹杂着柴火烟灰，上次在阳芳，说真的我没有好好观察老支书的脸，这个和我父亲年纪一般的老人，脸上布满岁月的沧桑，有困苦和无奈。
　　老支书说天亮就赶班车到城里，下车后问了三次路人才找到我单位的。他说这些，表示他的坚决和执着。早听狗子说起他以前扶贫的故事，他这个帮扶干部还没到村，村里就列出若干需要救济帮扶的事项，A4纸打印的清单有好几页，有几户丧失劳动力的，有几户重大疾病的，也有几户是懒汉的，事无巨细。狗子说下去扶贫，村子里老百姓认为你会有天大的本事，能一夜之间把村子搞富。事实上，顶个屁用，去了两年灰溜溜回来。从狗子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话中，可以看得出来，扶贫压力挺大。
　　接到老支书电话，我第一反应就是那张列有无数个事项的清单就要落到我头上了。
　　两只鸭子在蛇皮口袋里挣扎，“嘎、嘎”声叫得欢实。我有怪癖，最见不得活鸡活鸭的，看一眼仿佛满身都是鸡毛鸭毛，心里怪不是滋味。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老支书即将开口提出的要求，开始有些焦虑。我还是先抢在前面开口，我们单位你也是知道的，国企，用钱死得很，一分钱都要层层开会研究层层审批，如果电压低、没电用倒是很快解决，我下去扶贫别指望现金救济。
　　我先下手为强，想封住他的嘴巴。老支书嘿嘿地笑，你别把贫困村想象得那么小气。我这次来，不是和你要救济的，救济解决不了问题，救济只能救急一时，你一走又返贫了，长久的问题还得带领老百姓搞产业，教会老百姓自力更生。
　　老支书说得有些支支吾吾，蛮害羞的样子，但眼里藏着狡黠。这倒是让我吃惊，忙笑着说，那你急着赶上来找我要些啥子呢？老支书说我接到乡里通知了，说这次去驻村的是个作家，作家去扶贫咋扶？我还是有些担心，就抓紧上来落实一下，别到时候你这个作家像有的扶贫干部又去跑些鸡鸭，弄些粮食和旧衣服分给贫困户了事。我说哪里会呢？现在上面对扶贫干部管得很紧，每个月不少于20天驻村，还要和老百姓一起吃住，宣传党的惠民政策，带领老百姓致富。一句话，这次下去扶贫，不是忽悠，你就放心好了，但是你也别对我期望太高。我摊了摊手，表示心有余力而不足。
　　这些大道理谁都会说，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没几分底气。
　　老支书大抵懂了我的意思，再次提醒我要弄点钱下去带领老百姓搞产业，弄到钱后不能直接分给贫困户，要改变等靠要的思想。老支书还补充说，你不要以为是去体验生活积累写作经验，下村扶贫很艰苦，在农村要和老百姓处得好，书生意气太重了会拉开距离，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我接到通知那天起，我就做好了准备。说到底，老支书前来打探我的底气，实际上还是不太放心我。
　　我们下了电梯来到我的办公室，他把蛇皮口袋往办公室一放，也不坐下，站着喝完我倒的一杯水后，就匆忙往楼梯里步行下楼，他说电梯这玩意一个人不敢坐。我提着鸭子赶出来叫他把鸭子带走，放在这里我不会处理，麻烦很大。老支书看看了我，说小姚你这样就见外了，自己养的土鸭，不喂饲料的，特意带来送你的。我见老支书叫我小姚，从情理上说已经近了一步，再推辞就显得假惺惺的，但我还是笑着对老支书说，你这是送礼，搞腐败。老支书搓了搓手说，言重了，像你这种书呆子去扶贫，肯定会很累的。老支书埋怨起来，他埋着头一个人独自下楼去了。
　　两只鸭子还在“嘎、嘎”乱叫，像是吹响的号角，承载着阳芳村明天美好的希望，我感到压力倍增。
　　周一上班的时候，领导特意找我谈话，交代工作和生活方面的纪律，同时也希望我下去好好干出一番成绩。干不出成绩，丢领导的脸事小，顶多在会上通报批评，扶贫没起色愧对乡亲父老那是大事，单位和我都背不起这个责任。
　　领导脸色有些凝重。我走出办公室，感觉到压力从头顶直压下来。
　　到阳芳后，我与老支书有了太多的交集。接下来，我说说老支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