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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届志愿文学获奖作品:小说《续断桥》

 

2020-07-10 12:52:00   来源: 中国青年网   

  下半夜是沉默的,寒气更重,那让人心里发毛的鸟叫声不停地聒聒着。荒草丛、岩石洞、山涧里、崖边……一一仔细寻找,一个山头,两个山头,三个山头……狗吠声从充盈耳畔到隐隐约约闻于耳再到最终听不到,他们已经无法辨出离村落有多远了。
  周才这边已经备好网开始打捞,池塘的水寒得刺骨,第一网收网的时候觉得很沉,不好的预感直袭拉网人。在没把网收尽时谁也不愿承认些什么,只是觉得愈收网愈发沉,几乎没有力气提网了。网终于拉上了,网中央果然有东西!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曾永庆有点颤抖地说,捞上东西来了。
  几支电筒的火光齐刷刷扫过来,周才有那么几秒中闭上了眼睛,深呼吸几下方睁开眼。大伙揪心地七手八脚把网拖上岸,打开网,这回看清楚了,原来是一个树根!
  周才和曾永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松一口气说,继续吧。周才长得魁梧,体质好,倒没有什么;曾庆瘦小,两圈下来明显吃不消,牙齿开始打战。换了另一个村民下去打捞,网了几圈,只有浮萍、杂物和鱼。只好收队回到梁天娇的叔公家烤火,把衣服烤干了转换搜寻地点。
  张宁、宾雪超和樊容姬一行顺着河流往下走,夜很静,只有河流奔涌的声音回应他们的叫喊。突然,一旁的竹林中传出极响的沙沙声。众人心里升起一星希望的光,忙朝声响奔去。额头光光的那个村民也努力向前奔,无奈他走不快,他是跛脚的。樊容姬最先奔到了,张宁和宾雪超也到了,梁天娇外公也尾随到了。
  樊容姬往竹丛仔细寻找却什么也看不见,任他们怎么喊也没有动静。“出来,别往竹林里去!”光额头最迟赶到,他一边喊一边把最里边的樊容姬推离出竹林。
  谁都还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只听竹林哗啦啦几声,跟着河面就“扑通”一声响,手电筒的光全射到河里,可是除了河水却什么也没发现,众人疑惑地看向光额头。
  “那是竹叶青,毒蛇,常在这一带活动,尤其习惯在雨天出没。平时这么冷很少出来活动的,所以开始我没想到是它,直到你们仔细寻找却什么也没发现时,我才想起是它。” 光额头说,“它颜色跟竹子差不多,难以分辨,担心离得太近会被攻击,所以我就心急了。”
  虽说有惊无险,可是众人刚燃起的一星希望,就这样又灭了。于是各怀心事,梁天娇的外公长吁短叹。樊容姬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东方吐白,大伙拖着疲倦的脚步回到学校,裤管都沾着水,带着泥。这时一行人才真正感到虚脱,一屁股坐在操场尚未干的台阶上一言不发,台阶上落满枝叶,枝叶旁伴着污泥,可谁也管不上这些也不想动。三年级的孩子,一夜未归,没有任何消息,谁都懂这意味着什么,可谁都不愿意承认。派出所两个干警到学校做笔录,做完后方离开。
  晨曦微露,天空蓝得像水晶,山里雨后的天气都特别明朗,可众人的心比昨天的阴雨还沉。
  学生已经陆陆续续来学校了。来早的正在主动打扫校园。大家才发现,叶老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起来开门。宾柱强过去拍门也没见应,于是慌了神,罗树有一脚踹门,发现房间内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被窝凉凉的,说明叶老一整晚都没在这休息。
  情况异常!叶老数年如一日守校,按照常规,学校有特殊情况,他早已经煮好早餐粥了,但是如今没有。教室、办公室、厕所……都掀了个遍,不见叶老踪影。
  没有号召,各人立即弹起来,绷紧了弦继续行动。高小桥绕着学校周围走了两圈,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她觉得脑子里住着一窝蜜蜂,乱哄哄地飞,脚底下像垫了一块厚厚的海绵,胃里翻腾得厉害。忽听得樊容姬带着哭腔高声喊:“叶老,叶老!”高小桥心紧紧一缩,腿忽地来了劲,直线冲过去。高小桥到的时候,已经围了好些人了,可他们都只是一动不动站着,一种极不好的预感占据了高小桥的全部思维。
  她扒开人群,看到叶老抱着胸,佝偻成一团。看不见他的脸,然而跟平时不一样的是,他的颈部已经变成了青灰色,一种没有生命光泽的颜色。
  高小桥的胃在翻涌着,天地也在翻涌着。她已经分不清楚是天地在旋转还是她在旋转。一双手扶住了她。这双手给了她些许力量,可是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去睁开眼。
  早上九点多,教育局刘贵局长和分管安全的张副局长到了学校。晨曦明朗,校园里却一片安静——异常的静,山里的孩子纯朴,特别懂事。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林小克和周德两个人在看班。车子进入校园后,周德交待林小克管理纪律便出来接见刘贵局长。
  张副局长向周德了解昨晚放学送队的整个过程,并作记录。不一会,宾柱强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来了,疲倦的脸有掩不住的悲戚。他见到刘贵局长,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周德问情况如何,宾柱强沉默了一会,说已经通知老叶俩儿子回来了。又沉默了一段时间,宾柱强喃喃说,人生就这样,走着走着就散了,当初并肩作战的4个人,终将一一散去。
  听到叶新走了的消息,刘贵局长心里极为杂,想不到15年的恩恩怨怨,竟以这种方式来了断。我刘贵,已经15年没踏进这个校门口了。今天来,是为了作别吗?这是戏里人生,还是人生本是戏?上演或落幕,冥冥中全由幕后人操纵着。幕后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只是舞台的过客而已;重要的是,在舞台上曾做过些什么。可自己在舞台上所做的,也不见得就比叶新高尚。
  刘贵在窗前凝视校园,15年了,学校的变化是有,可是不大。当年的土坯房依然在,不同的是多了北面一排平顶楼。刘贵知道,校园里每一寸的变化都倾注着叶新全部的心血。学校变化不大还拜自己所赐。这些年,叶新打上去的报告,递过去的申请,他刘贵要么直接无视,要么百般阻挠。
  不可以否认,叶新把自己的命运跟学校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了。若不是当年的事,刘贵一直对叶新特别敬重,一是因为叶新是自己读书时的老师;二则因为叶新是自己工作上的导师,手把手带自己成长。
  刘贵忽然极强烈地想去看叶新最后一眼,可是他的脚却迈不动。他明白,把他的双脚钉牢在地上的,是当年的那根刺,这刺刺得太深太久了,以至于长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了,只要稍稍碰触,就止不住的疼痛。
  张副局就继续寻找梁天娇的事布置工作,他决定在镇上邻校抽7个老师过来帮忙寻找。具体安排如下:宾柱强与周德留校管理学生,协助处理好叶老的后事,同时也在学校作个照应。罗树有、樊容姬、高小桥、林小克继续依照安排轮换寻找,同时强调各人注意安全。
  周德坐下来,皱着眉头,吊到鼻翼的老花镜看起来也将退休了,只剩下一边挂耳,镜框边斑斑驳驳的。他在绘制一份当地地形图。哪里是搜寻的重点地域,那些地势险要,比较难攀爬,都一一标注出来。
  这时粟副镇长也来了解情况,他召集这一带的村干部分头帮忙寻找。尤其强调河流下游的村落,密切关注水域。
  布署好工作后,各线分头行动。昨晚通宵寻找的,都休息一个上午,到下午才继续寻找。
  刘贵就那么端着茶,直到杯中的茶凉了还浑然不觉。一只大手按住他的肩膀:“刘贵,当年我们四个人的合照,老叶一直挂在墙上,天天擦拭,去看看吧。”
  沉思片刻,刘贵点点头。叶新的房间很窄小,约10平米,借住的是村委的瓦房,一个房间分成两个。书桌收拾得整整齐齐,书桌上一米高的地方,赫然挂着一个木质镜框,里面钳着一张照片。照片上四个人笑得灿烂,那是他们合力建的土坯房启用那天,局上面来了人,替他们拍照的。
  那时候的刘贵还是个小同志,干净清爽,亲切地挽着叶新;叶新穿着一件衬衫,领口和衣袖已经磨损了;周德和宾柱强两个高佬一左一右站在刘贵和叶新两边。刘贵内心被什么牵动了一下,他伸手去取相片,可他的大腹部顶着桌子,本来身高就处于劣势的他够不着照片。宾柱强高瘦,只一伸手,便摘下来。
  往事一并涌来,刘贵双手摩挲着一尘不染的相框,然后把相框贴在胸前,他觉得相框是那样烫,就像揣着一把火在胸口,把心烤得刺痛。
  “啪”一声,相框后面掉下来一沓精心折叠的纸,这是当年学校最珍贵的防水老信笺。这信笺极有限,只有记录大事或者写重大报告的时候才会用,现在已经泛着岁月黄了。
  房间很静,谁也不说话。一只肥厚了手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打开了信笺。
  熟悉的颜体苍劲有力:
  关于准予刘贵同志参加教师进修班的请示
  兴平县教育局:
  我校刘贵同志现年40岁。于1985年取得长林市民办教师证书,在进行资格审查的时候,学校收上了他的民办证,可是在上送资料过程中,由于我们工作疏忽,以致弄丢了。为此我校去过长林市请求教育局查找档案,得到的回复是兴平县归新港市管理后,办公室搬过,工作人员换了几批,属于新港市的部分资料,已经无从查证。我们以学校的名义担保,刘贵确实早已取得长林民办教师证,恳请教育局给予他参加进修的机会。若批复,我们决定舍弃樊容姬的进修机会。
  以上请示,请予审批。
  兴平县高乐镇蟠龙小学
  1995年7月12日
  兴平县教育局关于蟠龙小学请示准予刘贵同志参加教师进修班的批复
  高乐镇蟠龙小学:
  1995年7月12日你校请示中所提出的准予刘贵同志参加教师进修班的事项我们已经收到,经局领导班子在7月13日的局务会议上反复讨论决定,并举手表决,最终没通过。现将决定告之你们,我们依程序行事,没有证件相当于没有资格,原则上不准予刘贵同志参加教师进修班。
  此决定。
  兴平县教育局
  1995年7月14日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是这样!刘贵不敢相信地再看一遍,可是纸上的字迹分明就是叶新的,盖的章也是教育局的章,这章他再熟悉不过了!可是他认准了15年的事情,怎么会突然来了个大逆转,像是见到了异类,他扔下纸,退至房间门口,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
  “刘贵!刘贵!你怎么了?”宾柱强沙哑地问道。
  “老宾,我没事,我想透个气儿。”
  究竟信笺上写着什么呢,宾柱强捺不住好奇,便捡起来看看。他还是没看出什么异常来。在他看来,老叶会这样做是情理之中,他是一个好领导。他就是想不明白15年前,刘贵怎么会执意离开学校,到20公里远的另一所学校教学,然后一直不曾回来过。他隐隐感觉到刘贵对老叶有意见,可按理不应该有意见的,毕竟老叶待他不薄啊!当事人都不提这事,他也不好问。
  刘贵觉得血脉在体内奔涌倒流。他半蹲了下来,把双手深深掐进发根。记忆变成了一条窄缝,他沿着这条窄缝艰难地挤进15年前的旧时光。他是叶新的得意门生。他学习好,品行端,在那贫困落后的山村,很多人家里的娃都是读过那么一两年书就辍学回家带娃的带娃,放牛的放牛,一辈子没进过学堂的也多了去。而刘贵托在镇上的姑姑的福,是同龄那几个孩子中唯一一个到山外念过两年初中的孩子。
  那两年,蟠龙小学先后调离了两个教师后,学校只剩叶新与宾柱强两个教师,即便都开复式班也照看不过来。叶新于是想到刘贵,就把他拉到学校来,手把手教他入行。为了让刘贵快速成长,叶新不厌其烦地反复指导,刘贵倒也争气,业务水平提升得快。
  刘贵刚入行,工资极低,而刘贵家里兄弟姐妹多,厨房里除了炊具外经常是空无一物。叶新有什么吃的经常往刘贵这边塞,以备刘贵能安心钻研业务。
  85年叶新为了帮他申请民办教师证,和他来回奔波于市县乡三地,历尽艰辛才拿到这个长林市民办教师证。这个证件含金量极高,是对一个教师业务水平的充分肯定,而且工资也提高了2块钱一个月。取得了这个证不久,刘贵也讨上了老婆。刘贵感激涕零,他甚至觉得叶新堪比他的第二父亲。
  那年月,哪个民办教师都盼望着能够转正,转正意味着端上了国家饭碗,津贴高了,生活便有了着落。然而转正并不容易,只有两种途径:一是正式读师范出来,国家正式分配工作;二是要争取保送进修,也就是带干部指标进修。第一种途径刘贵显然不具备条件,第二种途径机会极为难得,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机会不定,有这样的机会也不一定分配指标到学校。
  1995年4月,对于刘贵来说,真的是最美人间四月天。一份盖着市政府、市教育局的印章的红头文件发下来,文件规定,持有长林市民办教师证的教师都可以报名去进修。蟠龙小学分到一个去进修学校学习的机会,这可真是上天开眼了。省里在1993年重新划分行政管理区域,这一年兴平县划归新港市管辖。这次的进修,算是对持有原长林市民办教师证的民办教师的一种特殊照顾。
  错过了这次,或许将来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谁都懂,政策这东西,变得比时日还快。可是由于指标有限,按照文件要求,如果同一个学校有几个人同时持有长林市教师资格证的必须得先全部报名,通过资格审查后还要参加教学技能大比拼,最终胜者入选。
  樊容姬也持有这个证,她的证是1992年最后一批取得的长林市教师资格证的。1993年她与周才共剪西窗烛,于是转到蟠龙小学来上班。说实话,刘贵深知就业务能力来说,新入行的樊容姬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极为自信,他深信此次竞争必胜无疑。退一步说,论资历论贡献,也理应是他刘贵。更何况蟠龙小学有一个礼让传统,凡是在大利益面前,都是晚辈让前辈。
  这意味着,九月份的时候,他刘贵就是带指标读书的干部了。刘贵感觉那段日子走路都像在云端,幸福的风已经替他开了路。获保送去读书,毕业了,有一份好工作,有房且不愁吃穿的日子离他也不远了。
  再说了,学校现在人员还相对足,他去进修也不影响教学工作正常运转,这足以让人宽心。1989年分校那四间瓦房,在一场夜雨中坍塌了。上级经研究决定,把分校合并过来,于是分校教师周德也就跟着到蟠龙小学来了。
  教育局规定学校要将申报者的个人材料在6月25日前送至教育局人事股。刘贵6月19日就把证件带到办公室来了,还在办公室里面摆开来端详了好几回。宾柱强取笑说,看得比人家看媳妇还仔细。
  刘贵扬了扬民办证叫樊容姬也拿出来瞧瞧,樊容姬却抿嘴一笑说她弃权,她说她比刘贵年轻10年,将来有的是机会。听到这话,刘贵简直感动得要落泪,他觉得樊容姬生来就是一副菩萨心肠。
  刘贵那两晚睡梦都笑着醒来。可是乐极生悲,生活还是捉弄了刘贵。
  学校定于6月22日把刘贵的报名资料送上教育局。6月21日,叶新向刘贵要证件盖学校公章的时候,刘贵却怎么也找不着民办证了。任凭他把办公室翻了个遍,就差没把桌椅掀个底朝天,可就是没找着。
  晚上放学后,大家一起翻箱倒柜,也没找着。周德建议回家找找看,是不是放在口袋里又把它带回家了。于是刘贵又回去和老婆撬乱了一屋,还是没撬出来。然后又返回学校,一步一察看是否掉路上,连路上的水洼都摸遍了,却依然一无所获。
  回到学校,天已黑,刘贵沮丧极了,往日的神采尽失。叶新深知他的痛苦,叶新的老大叶志坚已经读六年级,老二叶志强已经读四年级。他们也在一旁翻箱倒柜帮寻找。宾柱强卷起一支烟,一圈圈吐着烟圈。樊容姬因为家里有事,提前回去了。
  22日过去了,23日又过去了,每天除了上课,大伙就憋着劲拼命找,无奈这民办教师证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刘贵变得沉默了,眼睛深深陷了进去,平日里刮得干干净净的胡子这时候争相往外突突生长,看着让人揪心。
  24日上午,叶新在连续抽了三支烟后,说:“这样吧,我先送材料上去,看看上面什么意思。众所周知,刘贵是民办教师,看工资档次就知道了。”
  可是6月27日,教育局人事股黎股长来学校告知,刘贵的材料审查没有通过,理由是证件不全。为了不浪费指标,建议推荐樊容姬去读。樊容姬并没有过多的欣喜,她如平时一样悉心辅导学生,仔细批改作业。
  刘贵颓然坐着,那些日子除了上课,他一句话也不说,就是发呆。沉默的办公室让人压抑。
  期末工作也忙,写期末总结,写学生报告手册,评“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写奖状……一个学期在忙碌中结束了。
  假期伊始,叶新对刘贵说他要外出办点事。临行前一晚上,师生俩小酌了几杯,叶新说了些什么刘贵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大抵就是励志的话语。昏黄的灯光落到叶新脸上的沟壑里,却再无法看清沟壑里深藏着的岁月,自己终究是辜负了恩师。把盏中,刘贵觉得昏黄的灯光如同窗外的月一样朦朦胧胧。
  叶新带着两兄弟出去后。校园全都安静下来了,刘贵白日或者对着蝉鸣大喊,或者躺在枝枝丫丫上看阳光把大地翻晒,或者独自对着一棵树说话。刘贵没有回去帮家里收稻谷,他爸气得一边踩着笨重的打谷机脱谷一边大骂这个免崽子,吃了公粮忘了爹娘,也负了妻子和儿郎。
  刘贵的老婆并没有责备刘贵,她任劳任怨地带娃、做农活。
  12日晚,叶新带着两娃疲倦地回来了。刘贵将失落藏起来,倒是认真地看了一些书,也偶尔逗逗那俩娃。
  20日晚,刘贵洗了澡正坐在乒乓球台上数星星,叶新从厨房里箭一般地冲出来,手里扬着一个什么东西,大喊“刘——贵——!”刘贵正烦恼看花了眼,不记得数到三千零一十八个还是三千零二十个星星。叶新却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刘贵面前晃荡了几下。刘贵一把夺过,一跃而起,两眼生辉,可随即又黯然下来。
  “叶老师,你在哪儿发现的?”刘贵的声音平静得如同没有风的湖面,听不出悲喜。
  “它夹在厨房柴堆旁那些旧报纸里,我刚要烧点开水,点火时,抓一把旧报纸,却抓到了硬绑绑的东西,打开一看,乖乖呀!这不就是我们找了很久的长林市民办教师证!”
  刘贵的小情绪逃不过叶新锐利的目光,他喊正在校园草丛中抓萤火虫的俩兄弟早点睡觉,说明天还要去一趟县里。
  刘贵这一晚却失眠了。这证件消失得太蹊跷了。由一个证牵扯出的回忆纷繁复杂,弄不清,理还乱。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证书怎么会出现在厨房里,想不明白为什么证书会在关键时刻“失踪”。
  想不通的时候刘贵就干脆爬起床,继续到校园去数星星,可夜空上了云,他睁大眼睛极力要透过云朵去看穿那星星,却怎么也看不清,他想或许有些东西是他永远也看不清的。
  他用一根线,在脑海里把所有细节串连起来——5月份他路过叶新那简陋的房间,无意间听到叶新与周才说,刘贵是个好老师,为学校作出很多贡献,学校的新教室还有刘贵一半的功劳,让樊容姬放弃这次进修的机会。周才答应回去商量一下。虽然他们把声音压得极低,可是话语仍从墙壁缝里漏出来了,刘贵听得分明,那时他还感动得鼻酸眼睛胀。周才是叶新的表弟。推荐进修的事,校长的评价是极为关键的,如果两个都推荐,出于私心,叶新完全可以把樊容姬的评语写的更好,增强竞争力。可他们竟然选择放弃自己人,成全他刘贵这个外人。这样的胸怀恐怕除了叶老师再没其他了,刘贵当时想。
  如今回想起来,可那时候的感动就变成了今天的感怀。刘贵总觉得,那次听到的,或许不是偶然,不是巧合,而是为证书“失踪”埋下的伏笔。虽然黎股长建议不浪费名额,推荐樊容姬去进修那天,樊容姬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开心,可是这也正说明一切都在预谋之中了。
  刘贵迅速消瘦了,他老子因为他失去了转正机会,又不回家搭手农活,整天骂骂咧咧,这骂遁着那窄而弯曲的山路转到刘贵的耳朵里,刘贵就觉得胸口像塞进了一团棉絮子,难受得很。
  叶新的那俩小子平日有事没事总爱跟着刘贵的屁股转,因为刘贵会给他们掏鸟蛋、带他们摘野果、给他们讲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可是现在那俩娃走近刘贵,刘贵就感到莫名的排斥,他背上一个帆布包,就踏单车出去了。也不跟叶新打招呼。
  刘贵把单车骑到镇上去了,他不知不觉到了他姑那儿。他姑叫他随便坐,甭拘束,就忙着去厨房煮吃的招呼客人了。她家里来了个远房亲戚——五十多岁的样子,那雪白的衬衣没有一点褶皱,裤子熨得笔挺,头发整整齐齐地往脑后梳,皮鞋锃亮。在镇上,有这派头的人并不多,就算县教育局的陈局长也没有这派头。
  怎么又想到教育局去。刘贵心里又上了雾霾。那白衬衫在与姑父聊了一阵之后,没有话题了,沉默了一会,就把话题转到刘贵身上来了。白衬衫虚伪地夸了几句刘贵气宇不凡,一看就不是种田的,问是在哪里工作云云。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蟠龙小学。”刘贵本想答了就岔开话题,可是那白衬衫一听就来了劲。蟠龙小学呀!叶新是校长对吧,那可真是只老狐狸!他这么一说,刘贵刚想开溜的双脚就被这话牢牢地套在地上了。“你,可有长林市民办教师证?”白衬衫用白瓷杯的盖轻轻磕两下杯沿,慢悠悠地往茶水吹了两口气。
责任编辑:李彦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