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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文学”获奖作品展播:小说《兰心亭》

 

2019-02-21 10:51:00   来源: 中国青年网   

  9、
  经过测算,20里山路做边沟,要用好几吨水泥,大山就开拖拉机到县里去拉。二牛也要去,大山就说你去个铲铲,好好复习要紧!长娃想坐车,更想学开车,大山就带上长娃去了。
  兰心书记到后山上去看石头,敲敲打打,捡捡丢丢,一下午也没有看出其中的深奥。但她仍然觉得,那些石头既然叫石英石,就是矿,既是矿就可能有开采的价值。暮色将至,兰心书记站在操场边望天空,望路。夜逼到眼前,大山的拖拉机还不见响动,就约了几个人,彼此喊一声聚更多的人,打电筒举火把往半路去迎。
  一行人踩着夜鸟的叫声赶路,过了麻柳潭,又过了观音岩,还不见大山和他的拖拉机。前面是哭女儿沟里,德旺就给大家讲哭女儿的故事,那用意,分明是缓一缓紧张的空气。大意是,光棍儿村多年前男女和谐天地共宁,一方富庶之地。那一年村人毁林开荒,放炮炸鹿,惹怒山神,于是山神化一女子,与村里已婚男子相爱,做成好事,九月怀胎。按族规,女子当沉溏,男子当远逐,悲剧一场,无可避免。恰那男子正是族长,见女子哭得山雨暴涨,洪水泛滥,因此拂手执杖,须发皆白,飞临山巅,悲怆而呼:女子不入此门,男子光棍百年。这些言语自然是书中记载,德旺只是说书而己,却也叫人群里一片的哀叹。正叹得紧,路边上矗地冒出一个人,直逼到兰心书记跟前,仿佛从哭女儿的故事里飘出来。用电筒光一照,原来是长娃,吊着嘴角说,正去喊你们呢,车卡住了,在前面。
  所有人都围住拖拉机拼力地推。大山杀猪一样按住拖拉机的头,把脸绷成猪食桶底子,让这一场并不激烈的抢险蒙上一层悲壮的意味。长娃钻到兰心书记的身边,随着一二三一二三的喊声在兰心书记身上挨挨蹭蹭,感觉身上心里电火花闪跳,好舒服。眯眼陶醉在酥酥麻麻的快感里,所以当大山粗声喊让开让开的时候,长娃根本听不见,被突然退回去的拖拉机撞向路边的深沟里。其实兰心书记早已看透长娃的心计,只是当时攒足劲想把拖拉机推上去,不敢松手。
  长娃被撞的那一刻,她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恶有恶报,活该!但是当长娃轻飘飘就要往路沟里栽的时候,她竟然转过去拉他,拉不转来便抱住,结果一起掉下去,还被长娃重重地压在身上。尖叫声和手电光聚在一起往下照,大山看见长娃已经抖抖地爬起来,偷吃了麦子的牛一样左右张望,兰心书记一动不动地躺在乱石堆上。
  顾不上咒骂甚至暴打长娃,人群跟着大山往乡卫生院跑。大山抱着兰心书记,把手电光踩得倾斜摇晃,一边朝身后说,前面去两个人喊乡上的车来接,顺便把医生找拢。两个年轻人便飞跑着去了。这里兰心书记被颠醒过来,叫唤了一声说,哎哟,长娃呢?长娃该死,但却是好好的,只是脸上划破了两道,像老师在学生作业上画的“×”。后来兰心书记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想,公正地讲,长娃只是小坏,属于可以改造的同志,不到该死的地步。要不是长娃以后做出更缺德的事情,兰心书记对他可能保留“小坏加同情”的印像,到离开,到忘却,到可能再一次想起。
  乡上的吉普车在半路迎住大山他们。大山上车,还紧紧地抱着兰心书记不放。世贵副书记坐在前排,催促司机说开快点开快点,回头见兰心书记抖得难受,又说开稳点开稳点。吉普车开过乡卫生院,没停,直接往县医院去了。
  村里一行人在路边站一阵,蹲一阵,默默往回走。到出事的地方,见长娃在死狠地开拖拉机,暴怒的猎人骑在虎背上一样,颠摆的上下左右飞舞,几次差点连人带车飞进深沟里去了。没有人去帮他推一把,也没有人制止他,只是冷眼地看,仿佛眼前是一场杂技表演。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大山都开了陷住的拖拉机,那么多人也没有推出去,居然叫长娃给“骑”出去了。于是预备好的责骂软软地收回去,德旺走过去拍拍长娃的背,娃子呢,要是兰心书记有个好歹啥的,你怕也活不成。

  10、
  兰心书记在县医院住了半个月。左手臂骨折,胸前和右肋软组织损伤,轻度脑震荡。老支书后来总结说,好人好报呢,大难不死有后福,真是。
  病床上的十几天,兰心书记回想最多的,竟然是大山抱着她在淌满夜色的公路上奔跑。那么宽厚有力的怀抱,让她不甘心很快醒来,所以就一直昏沉沉的,想睡,想依靠。那个重庆女孩真幸福,她一定被大山抱着做过好多梦。那个重庆女孩肯定会后悔,离开了那么优秀和爱她的男人。好男人多的是,但一生之中,能真正走到一起,执手携老的毕竟不多,还偏偏要错过,不后悔才怪。兰心书记想着,摇摇头,自己笑了,有点羞,有点苦。当然她也想了些别的,比如广州,比如湖南,还有长娃和老支书他们。奇怪的是,她真的没有想修路架电话石英厂小学女生光棍儿们的媳妇一溜事情,所以出院的头一天,没有想的那些事一排排站在眼前,她显的有点措手不及,心里直说快点快点回。
  世贵副书记安排乡上的吉普车送兰心书记回村。天突然阴得吓人,雨悬在半空,只等谁一声喊,便要纵身而下。驶上新修的公路,世贵副书记望着车窗外石岩上凿出来的路段,声音里就有些石粉的呛味,软和而厚实。他说,不容易啊,说奇迹也不过份。兰心书记一笑,看前面时,已到了哭女儿沟里。那天陷车的陡坡不见了,削得抹平,露出一块新鲜的疤。硬硬长长的雨点开始抢锤往下砸,一两颗在车棚上炸开,更多的在路上泥灰里闷闷地响,铺一地尘土的涩味,扬一片灰雾的光茫。
  世贵副书记把兰心书记送到小学操场,掉转车头就走了。兰心书记来不及换衣服,跑去敲竟远校长的门,没人,又去教室,还是没见一个人。雨已经完全铺排开阵式,仿佛开闸的水库,争先恐后,飞泻直下。树木,房顶,撤蹄狂奔的黄牛,以及匆匆回家的人群,湿淋淋在风里发颤。风是雨的头,风已吹了三阵。地上很快汇起无数小溪,深黄的泥水一股一道挂向河沟。兰心书记冲进雨幕里,急急往大山家去。约好似的,头顶一个炸雷震得小路斜倾了一下,兰心书记吓得双手抱住头。毕竟只是一个小女人。病还没有好利索,头昏脑胀的,恰好例假又来的不是时候。
  过河沟时撞到一个人身上,冰冷的额头寻到一点温热的依靠。抬眼望,是大山,冷峻的脸,宽厚的胸,关切的目光。兰心书记身子一晃差点栽倒,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站稳。大山把一块塑料布披到兰心书记的身上,抓住她的手,慢慢过浮桥,然后急急顺沟而上,去老支书家。兰心书记忙忙地问,学生呢?老师呢?大山没有听见,她就又大声问了一遍。大山说,老师见要下雨,提早放了学生,都回了。兰心书记说,把学生都放进雨坝里,出了事谁负得起责?大山不说话了,只是扯了兰心书记的手在泥浆里趟着跑。
  老支书家板楼上挤了很多人,大声说这雨真是百年不遇,巩怕是年前那场大雪的应照。老支书德旺二牛几个人凑在一堆,在一张纸上画杠杠画圈圈。老支书就说,靠河近的有11家,房在洼坑里有5家,容易垮的土墙房有1家。德旺小声说,我家檐沟也垮了,早该掏开,没顾上。这时候兰心书记进屋,抹一把脸上的水说,表叔!我来指挥。声音平静而有力。共产党员,到外面集合!然后她出门,跳下阶沿,第一个站在飘泼大雨中。老支书用手扶了一下石坎才艰难地下到院坝里,花白头发被风雨弄乱,薄薄地贴在前额上,身子矮下去一大截,但他站得挺直。兰心书记看着眼前一溜排开的队伍,心里徒生些酸楚。她忘了这是光棍儿村。能够到场的11名党员显出过于的单薄,除大山二牛以外,德旺47岁就算年轻的了,其余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顾不上细想,兰心书记点名分工:大山和二牛走后山方向!德旺带两个老师顺河往上!大山却没有动,冷冷地看着二牛。德旺倒是在动,不过只是两张嘴皮,他说,我家檐沟堵了,得赶紧掏。这时候老支书出列,怒气把水击得啪啪响,接住德旺的话吼骂,掏你娘的沟子!你那破庙倒完老子赔你!德旺受了骂反而一笑,有你这句话在,我去就是了。老支书又说,大山你电线杆子是不是,动不了根了?大山对二牛说了一句什么,一个人飞一样往后山去了,二牛马上站到兰心书记身后去,誓死保卫莫斯科的架势。兰心书记再说话,声音就是湿漉漉的了,表叔,我到水磨房去,请你组织老党员到德旺家看看。老支书不理兰心书记,朝二牛和老人们说,村里男人还没有死绝吧,把腰杆挺直点!躲在女娃娃背后头,还不如叫水淹死!二牛没有说话,突然转身跳下石坎,却迎头碰上一个人泥球一样滚上来。那人结结巴巴地说,水。水磨房。围住了。几个女人齐哭。杀猪样。
  兰心书记最后一个赶到。她模糊地记得是跌了几跤,甚至有一次在泥水里撑了一阵才爬起来。她还记得,二牛腰里拴着绳子想游过去,叫洪水冲了几个跟头才被硬拉回岸上。关键时刻长娃活出了人样子,咚地跳进水里,眨眼不见了,正当众人一片惊慌,他却在那边冒了出来,手里举着绳头憨憨地冲这边晃。绳子固定好,几个人同时跳进水里,领头的好像是老支书……
  11、
  后面的事兰心书记不知道了。她被二牛背回老支书家,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她看见一屋子的人站着望她,大妈扯了衣襟在揩眼睛,老支书面前的桌子上一碗草药冒着热气,淡淡的隐苦,细闻又觉出酽酽的嫩甜……
  大妈见兰心书记睁了眼,孩子一样拍着胸口说,哈哟这就好了,好了。这时候,长娃直直硬硬从门外进去,木然地到兰心书记面前噔地跪下,垂着脑壳不说话。兰心书记长长叹出一口气,突然认真地轻轻笑了,对长娃说,活出人的样子给我们看,你是条男人呢。长娃咚咚地磕了几个头,捡回一条小命一样庄严地哭出来……
  雨说停就停了,洪水也哗地一下退了,但新修的公路好几处被洪水冲毁。德旺戏说,辛辛苦苦一两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兰心书记与大山二牛一起查看灾情,商量修复的办法。二牛蹙着眉,骂天气,骂洪水,骂了祖宗八辈子,兰心书记就逗他,上次的雨,是不是你骂出来的哦?大山的情绪也低落得很,仿佛好不容易找个媳妇,还没过门,让光棍儿给糟蹋了。兰心书记看不过去,就说,你们两个男人,安慰我一下好不好?要不我们都哭,预备——起!本来是激励加玩笑的话,谁知兰心书记真的哭起来,孩子一样,努力想收住,结果哭得更凶。
  二牛最终没有再去参加高考。大山给兰心书记报告说,小杂种怕再考不上,丢了面子,没出息的小杂种。照大山说话的表情看,刚才二牛至少是挨了他一拳,也许是一脚。兰心书记一笑,没有回答,似乎她还知道更深层的原因。大山转身出门要走,却被兰心书记叫住说,找几个人把操场填一下,球队的训练别停。还有,把二牛也拉进去跑,免得蔫黄瓜样叫人担心。大山说,担心他劳过屁!没出息的小杂种!
  国庆节放假,兰心书记同期来的志愿者组织到保护区玩。虽然路上的事情很多,但兰心书记还是决定去找小湘,她不想把自己弄成舍生忘死的样子,那有些不自然。她喜欢自然而然的样子。可是放假头一天,世贵副书记带信通知她,到乡上有非常重要的事。
  兰心书记给大家通报,说,可能是压路机落实了,你们组织劳动力加紧补缺口和做边沟,要不压路机进来要窝工。国庆节我们就在工地上过吧。一大早赶到乡政府,世贵副书记指指两个戴眼镜的男人,向兰心书记说,这二位是县纪委的。兰心书记说,纪委?纪委帮我们请压路机?
  大眼镜儿问,小眼镜儿记,把场面搞得吓人嚇天的。兰心书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问:你叫什么名字?
  答:兰心。
  问:职务?
  答:党支部书记。有什么问题啊?
  问:你经办了两万块钱没有入账,请说明钱的来源和用途。
  答:原来这事。是有两万没有入账,那是志愿者的捐款,目前还没有使用。
  问:请你说清楚捐款人的姓名。
  答:捐款人不愿意透露姓名怎么了?
  问:捐款不留名,又不是小数目,换了是你,你会吗?
  答:也许我不会,就像你们相信的那样,但是有人会。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不再回答。
  问:你可以不回答。那么买拖拉机是怎么回事?
  答:什么怎么回事?拖拉机是村主任私人买的,没有动用公款。
  小眼镜儿时不时也抬头问一句,比如:你想清楚没有?你的回答还有没有遗漏?你对你回答的真实性负责吗?满满一个上午过去了,两个眼镜儿显然对兰心书记的回答极不满意,于是拿了纸笔,让兰心书记写。兰心书记坚决不,也不哭闹,只说她回去还有事,耽误不起。大眼镜儿说,没有比这还重要的事了,请你对组织负责,对自己负责。
  乡上派了两个女同志陪着兰心书记。说是陪,其实是看守,兰心书记上厕所,也要站在旁边监视。晚上睡觉,两个女人轮流睡,留一个盯着兰心书记,仿佛兰心书记时刻在准备逃跑或者自杀。
  第二天又是一天,重复昨天的故事。兰心书记提出要见世贵副书记,等世贵副书记进去,兰心书记说,你们,要为你们的行为付出代价。今天我必须回村上去,除非你们宣布对我实行双规或拘留。世贵副书记把两个眼镜儿喊出门去咬耳朵,小眼镜儿进去说,你可以回村上,但不能外出,我们随时可能通知你。
  兰心书记顺便买了一大袋方便面,脆脆地嚼着香辣的味道,回村去了。回去以后,兰心书记把大山二牛德旺通知到老支书家,主动要喝酒,把几个大男人吓得面面相觑。老支书问,出了什么事?兰心书记被酒辣红了眼睛,一笑,说,压路机又泡汤了。老支书大笑,吭吭吭地,透出胜利的狂妄,笑完说,我们把夯都备下了,明天你到路上去看。就是呢!大山说,二牛还现编了打夯歌,没出息的小杂种!二牛羞红了脸,用脚尖把大山一靠一靠的。德旺喝了几杯酒,突然肚子痛,两只脚打夯一样走了。
  打夯有两人一抬,四人一抬,都是男人,也有很大的,不分男女,多人一抬。掌夯的一个人喊一声,众人回一声,夯就高高抬起,然后重重地砸到地上。抬多高,节奏快慢,砸到哪个地方,由掌夯的人指挥。那种场面,兰心书记在电影里都没有见过。
  同志们快修路啊!
  嘿哟快修路啊!
  修好了娶媳妇啊!
  嘿哟娶媳妇啊!
  生个胖儿子啊!
  嘿哟胖儿子啊!
  好好去念书啊!
  嘿哟去念书啊!
  如果开玩笑,骂人,歌词就改了,场面更有趣。比如那天,老支书想骂德旺,就把“去念书”改成“当文书”,反复唱。
  生个胖儿子啊!
  嘿哟胖儿子啊!
  好去当文书啊!
  嘿哟当文书啊!
  不但打夯的人要唱,附近抬石头的,砌墙的,做排水沟的,全都一起应和,粗犷豪迈,激昂跌宕,中间夹杂些奔放的笑声,激得人热血沸腾。
  12、

  国庆刚过,世贵副书中夹着小皮包到村里去,单独找兰心书记谈话,说,那天你的态度也不对,不过一句话的事,给他们认个错,事情就过去了。兰心书记说,反了,他们给我认个错,事情才能过去。我真要是犯了哪条哪款,任凭处置,抹稀泥的那一套,少来!世贵副书记说,问题是,两万块钱你没有入账,那是事实,你还说不清来源。兰心书记说,来源?老支书无依无靠,七千块钱也说不清,他们去查啊!世贵副书记说,他们的外围调查也在搞,按我的想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快脱身,何必越牵扯越复杂。兰心书记摇头,不!这件事,奉陪到底!

  世贵副书记瞒着兰心书记,又单独找大山、二牛和老支书谈话,最后焦成了锅巴。老支书把德旺上下几辈人骂了个底朝天,操着小板凳要去把狗日的整死。大山像座死火山,突然爆发,开着拖拉机要去找县委书记讲理。二牛好一点,只是洪洪地哭。世贵副书记苦着锅巴脸,只好找兰心书记出面,先稳住现场。兰心书记站在操场上,人们慢慢围拢过去,世贵副书记唉声叹气,很无辜的样子。
  兰心书记很平静,说话声音不大。她说,有些话,本来不必说出来,心里记住就好,但是不行啊现在。当初村委会没有一分钱,上一届还扔下一大把白条子欠账,是老支书、大山他们主动给村委会借,这一借可能是五年还不上,谁都明白。二牛跑了几个乡,求沾得上的所有亲戚;大山把一万块钱退伍费存为定期,一定要结婚的时候才会动,但他当活期取了;我们的老书记,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哪里来的七千块钱?他把他们的棺材都卖了……这时候兰心书记哭起来,边哭边说,我实在没法,就找我们一起来的志愿者商量,20个人,凑了两万……人们正在感慨,二牛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不对,不是那样!
  老支书把二牛扭到一边去,恨不得咬两口,说,你个小杂种!你有病!二牛说,本来嘛。老支书说,本来啥?你个小杂种本来啥?二牛一扭脖子,兰心书记的两万,是湖南汇过来的,信用社的毛刚就是证人。这下子轮到老支书抽冷气了,抽了一阵,还骂,你个小杂种你咋不早说!咹?二牛哭了,说,你们不让嘛,好像我只会坏事。
  大山也逼过去,预备收拾二牛,一看阵仗不对,老支书拍着二牛的肩,老泪纵横。大山说,世贵副书记还在等话呢。老支书说,好,他等着,我去给他话。不晓得老支书给世贵副书记说了什么话,惹得世贵副书记眼泪咕嘟地走了,还转身给大家鞠了一躬。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德旺不照面了,有说病了的,有说走了的,还有人传言,德旺被纪委拿去修理,保不准会开出党籍。不过德旺怎么样,不影响大局,兰心书记领着大家,整天在路上忙碌,比以前还要抓得紧,仿佛纪委就是一台压路机,催着工期撵趟子。
  这天在老支书家堂屋里吃午饭。老支书把一条病腿藏在椅子底下,边说话边喝酒,脸和脖子都是红的。席间说到运输队,兰心书记正要说话,门外一个声音喊,来贵客了。二牛去开门,见几个城里模样的年轻男女立在风里,便回头去说,兰书记,找你的。
  来的都是大学生志愿者,没别的大意思,就是去看看兰心,看看她领导的光棍儿村。有兰心书记不认识的,于是自我介绍。重庆的小渝,河北的小冀,山西的小晋,两个男生高瘦的是山东的小鲁,矮胖的是成都的小川。一个眼镜女孩笑说,我就不自我介绍吧?兰心书记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那女孩是小湘,挺甜,一点也不辣的名字。
  几个人牵手到学校里去,进办公室发现大山二牛在生炭火,又吹又扇,搞得一屋子的灰飞。小冀做个夸张的表情说,兰心姐,我们不是来找温暖的。小渝小晋也就前前后后地说,是啊,是啊,我们就想体验一回你在这里真实的生活。两个男生倒是无话,桌子上砖墙上细细看,像在数有几个老鼠洞有多少蜘蛛网。兰心书记想一想,对大山二牛说,我们到后山去。
  从学校往上,路过成树爷家,见花婆娘在推手磨,骂男人,推一转骂一句,像唱戏。你个变磨子心心的!骨头狗啃了。你个变豆浆汤汤的!屙泡尿淹死。你个变磨子把把的!日你祖宗八辈子!兰心书记给大山递个眼色,大山就跑过去劝,二牛也跟了去。大慨小川听懂了那些骂的意思,忍不住扭头去看。花婆娘的声音低下去了,像在哭冤,又像在吵架。兰心书记前面紧走,又喊小川快点跟上,把那些骂声甩在身后。
  后山遍布白石,在冬日的午后如乖巧的羊群。兰心书记指给大家看,用牧羊人收获羊毛的心情说,这是石英矿哦,以前我都不认识,矿山呢!几个年轻男女却并不感叹,随意在石头上坐下,围成个大致的圆圈。小冀说,不说石头,先说我们,好不好?本来预备到兰心这里来开支部民主生活会,几个人临时有工作任务,来不了,只好延期。小晋攀着小冀的肩,歪头笑说,兰姐,这是我们大学生志愿者党支部书记小冀同志哦。兰心书记点头一笑。其实她早知道大学生志愿者党支部的事,小湘还是这个支部发展的第一个新党员。
  接下来大家依次发言,总结工作,交流思想,说西部,谈未来,话人生。小冀先发言,定下一个比较凝重的氛围。她说,走进西部,一路回望,我后悔过;初到单位,电脑都没有,我委屈过;跟别人挤一间小寝室,换衣服都转不过身,我还哭过。在政府当了一年秘书,编了半年信息,整天在文字堆里爬不出来,就想,西部缺我这样的人吗?我可以在西部留下什么?今天到兰心这里来,走在新修的20里公路上,听见村里人朴素的感激和希望,我感觉是在思考的河里游。从兰心身上,我们至少应该学会用心坚持。然后,小冀书记提议,几个人在冬日的风里站得挺直,举拳宣誓,重温志愿精神。声音并不整齐,也不洪亮,但那一份真诚仍然让大山二牛感动不已。
  之后的发言成了讨论交流。小晋在县职高任教,利用课余时间办了一个普通话推广夜校,免费。小渝在县委机要局上班,为7个乡镇建起了产业协会网。小川学的是林果专业,在一个乡任乡长助理,主抓油橄榄生产加工,联合邻近乡镇,建成全国最大的油橄榄基地。小湘在大学系主任的指导帮助下,成功引进培育了长毛兔新品种,联合企业建起了扩繁示范园。相比之下,小鲁的工作平淡而松闲,一条嫩熟的山东汉子爬在教育局当会计,甚至领导认为他会计都当得不称职,因为在他眼里西部很穷,一分钱就得当两分钱用。小伙子挺有诗人的气质,闷闷地说,西部最缺的人才,是勇敢的会计呢。
  兰心书记正要说话,山下边德旺一个粗噪子喊说,交通局来人了!兰心书记快回来一下。兰心书记歉意地一笑,摇摇头,对大家说,你们运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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