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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文学”获奖作品展播:小说《兰心亭》

 

2019-02-21 10:51:00   来源: 中国青年网   

  5、
  老支书在屋里憋不住了。他是一跟肠子通屁眼儿,没憋过。以前的想法,小丫头总会遇到过不了的桥,总要去求他,到那时候他顺着梯子下去,风风光光,威风依然。现在看来,人家不吃你那一套。人家还到家里去看你,糖呀酒的一大堆,叫表叔放心养病,身体要紧。那意思,没你咋的?地球还在转。人家甚至能把光棍儿组织起来学文化,打篮球,唱呀跳的,修路也没断下。再者说,有些烫手的事还是我当初留下的病根,我再傲起歪起,我对不起先人哪。人家一个女娃娃,也是有爹有娘的人,翻山过海的来吃了那么些罪,人家都忍了,我连德旺都不如吗?
  吃了午饭,趁着一点酒性,老支书便骂“老不死的”,都是你!好好的叫我装害病。这病害的好!害到啥时才是个头?“老不死的”很委屈,说,你不也没看出人家姑娘的好心思?我人前人后的受羞,你躲在背后,你还骂我。老支书软了一下,就问,你说路上没我家的任务?没想这一软,“老不死的”反倒受不住,浸些泪花在脸上,用袖子揩了才说,每家都有一截,就我们没有,人家姑娘还不是给你面子上好看。老支书眯眼瞅一下门外阴阴的天空,把最后一包子气冲到“老不死的”身上去,硬着脖子说,不要姑娘姑娘的!人家是书记,该咋叫咋叫。你要给我生个这么出息的姑娘,我把你供在神坎子上。最后一句话说大了,“老不死的”一辈子没生育,听这话就是捅了心尖上的疮,哭的抚胸踏脚。老支书不顾,裹紧袄子,抱着袖子,往学校里去了。
  兰心书记正同竟远校长说贫困学生的事情。竟远校长说,几个女娃娃,小学都没念完,又要跟出去打工,不晓得她们出去能干啥。兰心书记说,你给我列一个名单,我们村上一人联系一个,既要做学生的工作,又要做家长的工作。总不能几代人都活成光棍儿。这时候兰心书记看见老支书从操场走过来,就对竟远校长说,请你去喊大山他们几个过来。然后兰心书记迎着老支书亲热地喊,表叔,身体好些没有?老支书说好些了,好些了。难为你,还破费些钱去看我。兰心书记说,我们都巴望你快点好,非靠你不可的事情排成队码成山了。老支书感觉很受用,隐隐地一笑,说,天快落雨了,有些事还真要合计合计,路上的情况我都听到一些。这时候大山德旺二牛到了,于是几个人站到篮球架底下,把老支书围在中间。兰心书记说,表叔,我是你那一票选出来的,你一定要多提醒,还有他们三个。老支书就要咳,咳不出来,卡了几声还是没有咳出来,就骂德旺,你个狗日的!不要尽搞些生孩子不长屁眼儿的事。班子里分工,是兰心书记没看轻你,指望你得个改正。几个年轻人没你能耐?掰开心子想一想,你个狗日的晚上挺着眼睛做恶梦!德旺冤枉地眨巴眼,其他几个人也呆了一阵,这可是老支书第一次接受新的班子,还把兰心丫头书记书记的喊。
  下午不到收工时间真的下雨了,还很密,杂些雪点子,打在脸上硬硬的疼。大山吆喝收工了,收工了,于是“收工喽——收工喽——明天打早又来哟”一路传下去,在山谷里回荡,经久不散,激得人心里暖烘烘的,一天的劳累就像衣服上的灰土,在风里抖落、飘远。兰心书记一脸一身的泥,扭头看见老支书还在弯腰撬石头,就说,表叔,快回,当心又感冒,说完自己倒是打了一个喷嚏,没止住又打了一个,于是掩掩地笑了笑。老支书把一顶草帽轻轻戴在兰心书记头上,也不说话,前面一滑一滑地走了。兰心书记看看老支书的背影心里说,表叔应该有69岁了,跟老爸同岁。
  晚上到老书记家吃饭。老支书让德旺大山二牛他们几个都去,在堂屋把柴火烧得旺旺的,叫老婆子弄了几个菜下酒,过节一样。兰心书记不会喝酒,老支书说,热酒,加了姜糖,喝一小杯止寒防病。四个男人把杯子端起等,兰心书记就闭着眼喝了一口,结果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吃完饭,兰心书记说,表叔啊,这哪一天我们把村委会的换届选举搞了,你看行不行。乡上都催了几次了,我们就等你呢。老支书说,大的主意你定。对了,听说修路占地,要从我的身上碾过?兰心书记没有反应过来,德旺急忙翻译,仿佛他在等老支书这句话,说,老书记选的那块坟地花钱都是次要,关键是朝向好,罗盘打了一天一夜呢。大山要争辩德旺的话,被兰心书记轻轻拦住,于是四个人巴望着老支书。老支书横了好一阵,沉重地说,要碾就碾吧。注定要被众人骑,看来也不是好地穴。大山二牛呆了一阵才缓过来,一起给老支书敬酒。兰心书记说,谢谢表叔,想笑一下,却湿了眼睛。最意外的是德旺,歪着嘴抠耳朵,像一只挨了闷棍的鸡。
  6、
  村委会换届选举前几天,德旺就连夜三更给每一户群众送酒送烟,还许了些天大的愿。选举当天喜曰曰地跟群众对眼神,嗓门儿像扩音喇叭。显然,他提前进入了角色。
  老支书最后一个到场,手里甩溜甩溜提着一个塑料袋子,别人还以为是叶子烟。等把袋子打开,主席台上赫然出现了三瓶酒,三包烟,把众人的眼睛扯得生痛。发放选票了,填写选票了,老支书不提烟酒的事,黑脸包公一样端坐如钟。计票,唱票,结果德旺仅得了3票,大山多票当选。
  事后,兰心书记才知道当时有多惊险,向大山开玩笑说,你这个村主任,是老支书判给你的。大山说,把路修好就还给老支书,还给大家。
  转眼春节就到了眼跟前。腊月十八下了场大雪,更把过年的气氛悄悄地提前加厚了。老支书望着银白的远山近山说,大雪显大变,怕有大事情要发生呢。兰心书记说,表叔,你的意见,路要修到学校,还是只到水磨房?老支书说,修到各家各户最好,但是哪来的钱?占地要补偿,放炮要炸药,几截岩路还要机器,都要钱啊。兰心书记说,总会有办法的。
  这么说的时候,他们俩父女一样走在雪地里,往乡上县上去。由于路上没法开工,兰心书记决定抽空到县交通局协调爆破物资和推土机。这是老支书的建议。
  到县里,兰心书记先去打了一个电话。从电话亭出来,老支书看见她眼睛肿肿的,显然是哭过,就问她啥事,跟表叔说。她摇头,轻轻说没事。往哪打的电话呢?她说广州。老支书看她,心疼的样子很明显,有啥难心的事,跟表叔说没关系。她笑着点头,接过老支书递去的几个包子,夸张地咬一大口,幸福的样子也很明显。
  办事很不顺利。爆破材料有,但乡上还没有协调好,主要是资金。在交通局缠了好半天,老支书楼上楼下找这个找那个,人家客客气气地迎他进门,送他出门,反正不欠帐。至于推土机,年后开春还不一定排得过来,全县只有三台,两百多个村都在修路。你说咋个给你关照?
  空手回去两人都不甘心,兰心书记就到电信局联系程控电话的事情,老支书不去,说他走不动了,在大门口等。兰心书记有个小老乡,也是志愿者,叫小湘,在电信局当办公室主任,领她去找局长,好话实话假话大话说了一大堆,局长总算点头了,一个女孩子家,又是外地人,不容易啊,不容易啊。往出走,小湘问兰心书记,你的小广州呢,要结婚了吧?兰心书记一阵苦笑,突然说,我有个想法,你要帮帮我。小湘问啥想法,是不是请客发糖啊?兰心书记说,动员一下志愿者,给我们光棍儿村捐款,我现在山穷水尽了。小湘一笑,亏你想得出来。好了,不送你了,再送一段,保不准你要抢劫我。
  老支书去县委招待所领出一个小姑娘,狠狠地发话,蛾儿!回去给我好好的念书!人皮都没活展,打工,打工,打你妈的野老公!
  坐货三轮回到乡政府,兰心书记买了一大包方便面和两把电筒,三个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往村里走。天完全黑下来,老支书说他路熟,抢在前面探路,高一脚低一脚,把雪踩得脆响,突然一脚踩空,歪倒在雪地上。兰心书记惊叫一声跑过去拉,老支书已经自己站起来,骂一句狗日的雪,还要走前面,一瘸一瘸的。蛾儿把电筒光照到老支书留下的脚窝里,说有血,爷爷你流血了。兰心书记一看,果然滴滴点点的血红,就说表叔,停下看看。老支书仍然紧走,撂下一句话,这算啥!放不倒我。
  进村后,蛾儿就跟兰心书记住,老支书也不说吃饭的事,一个人回家,坚持不要人送。兰心书记和蛾儿正啃方便面,大山来了,嘴角突突地跳。兰心书记问,出啥事了?大山看看蛾儿,紧闭着嘴转身走了,留下两脚雪在小屋里。
  年前路上只好停工。兰心书记就召集大家开会,商量年前年后几件事情。老支书没去,只说家里有客脱不开身,给兰心书记请假。德旺倒是第一个拢,还攒了一盆炭火,找一个铁壶架在火上烧开水。大山二牛一前一后进屋,二牛翻开一个白皮本子,靠在膝盖上写会议记录。会开得很短很简单,一壶水没烧开就散了。会上兰心书记讲,春节期间大家到各户去走一走问一问,缺啥添啥,该帮补的齐心出点力鼓点气,筛定一下明年的打算。组织搞一点文化活动,篮球比赛,狮子龙灯,都有条件,叫外出务工返乡的人感受一点家乡的变化和温暖。散会后兰心书记见大家不走,心里也生些难舍的意思,说,我预备明天动身,给大家拜个早年。表叔那里,你们轮流陪着热闹一下,两个老人,过年过节的最难熬。本来轻轻松松的几句话,反而叫几个人心里重得称砣一样。门外雪花大片大片,正开得紧。

  7、
  正月初七过完小年,兰心书记就说要回单位。老妈听她说到回字,哭得面人一样。老爸从病床上撑起来,送她上车,顶着白发站在风里挥手的样子,叫她一路不敢回头。
  乡上还没有上班。兰心书记照例买了一大包方便面,搭在肩上急急往村里赶。踏上还没有修成的村公路,她呆住了:凛凛的风里,男女老幼挥汗如雨,一片静静的热烈,还有一些大学生模样的青年男女,如系在路腰上的大红绸,使冰冻的路面格外柔软。就在兰心书记发呆的时候,有人喊了一声兰心书记,修路劳作的人都直起身站在路的两边,用沾着泥裂着冻伤的手使劲地鼓掌,掌声闷闷的,泥土般厚重。预约已久似的,这掌声一路传下去,20里。兰心书记不敢哭,怕收不住,慢慢往前走,踩着崭新的平整的路面。这时候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姑娘迎着她,站定,看她通红的脸,看她手里的方便面,泪水就冰溜子一样挂在脸上。姑娘自我介绍,我叫季节,在湖南上大学。兰书记,兰姐!你是我们大学生的骄傲。兰心书记说,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做好。季节的身后围上来几个人,都不说话,却把兰心书记手里的方便面夺过去,一人一袋分光,用泥手送到嘴边,大口地啃,像要记住某种味道,或者咬碎一段往事。
  兰心书记在路上找到老支书,看见他抱着一块石头往路边走,一条腿瘸得要倒的样子。表叔,你的腿怎么了?老支书把石头放到路边,摇头一笑说,小事,放不倒我。今晚到我家去吃饭,你大妈天天都在念你。可是你的腿……老支书拦住兰心书记的话,说,你爹妈都好吧?兰心书记赶忙爬下身去搬石头,假装没听见。
  晚上从大妈那里才知道,老支书受伤头几天只是疼,他就硬挨住,正月初一自己悄悄地嚼些草药包到腿上,还是不见轻一点。初二开始,别人家吆吆喝喝修路去了,他在屋里急得猫抓一样,于是一把扯掉草药,也不拄棒,一踮一踮地到路上去了。大妈说,老东西不让讲,晓得了又要骂我。兰心书记想,难道眼看着好好的一条腿废掉么?
  以后兰心书记劝了无数次,要老支书去医院,老支书固执得逃课的学生一样,最后竟生气了,横眉坚眼说,就是瘸两条腿我也还有用,不拖你们的后!你们再东东西西地缠,信不信我一刀把它剁球了?到了正月十七,二牛去乡卫生院请来一个医生,好歹看了老支书的腿,看完摇头就走了,药都没给留。那意思是没治了。
  在外面上学的、打工的,成群结队又走了,候鸟一样。季节走的时候拉住兰心书记的手,兰姐,你家离长沙远不远?住在哪里?兰心书记大致地说了一下,并没有在意。
  8、
  兰心书记跟班子成员商量,当下,村上没有一分钱,占地补偿兑不了现,雷管炸药买不回来,水电费都交不起,还欠了那多的帐,大家想想办法。老支书睁圆眼睛,啥?欠账?二牛说,德旺那里有白条。老支书说,什么白条,拿来我看。德旺果然拿出来,交给老支书。老支书看了看,突然把白条子撕了扔到地上,大骂,放他娘的狗臭屁!要帐的,来找我,把我说服了,我卖房子给他还!兰心书记示意二牛把碎纸片捡起来装好,对德旺说,我本子上记着呢,表叔不是对你。德旺无所谓,一扬头,又不是我编造的,我怕啥,撕了好,撕了好。
  不说欠账,说目今的办法。贷款吧?村委会没有资产抵押,贷不出。乡上县上呢?可能没任何指望,世贵副书记表示,乡财政也是空的,吉普车加油都成问题了。大山就说,村委会大家信不过,我私人向大家借,班子成员带头,多少不限,利息我认。听这话,德旺尿就胀了,把裤子一提一提地跑了。大山又说,我凑一万,借也好,贷也好,三天之内交到二牛手上。二牛低着头,羞愧地说,我想办法找五千。剩下老支书不表态,让兰心书记他们架在火上烤。德旺恰到好处地回去了,帮老支书解围,说,确实要照顾具体情况,不能一刀切,比如老书记吧……老支书突然打断德旺的话,说,我出七千,德旺你呢?德旺提醒老支书,共产党员说话算话,你总不能卖房子吧?况且,你那房子还没人买哦。老支书说,管人闲事管的宽,牛吃麦子几大湾,你就昂一声,你拿多少?德旺显得很艰难无奈,小声说,我去贷款,看能不能贷一千。要贷到才算数哦。
  直到散会,兰心书记没有任何表示。大家也没有要兰心书记表态的意思,德旺都没有,他心里明白,兰心是来光棍儿村走走形式的,一年半载,总要回她的湖南。
  三天以后,村委会拥有了两万元“特殊经费”,只有德旺的“贷款”还在路上。大山和二牛的钱从哪里来,兰心书记没有过问,但是老支书捏得汗涔涔的七千元甚至有角票,令大家唏嘘不已。兰心书记问及,老支书说,不偷不抢,不贪不占,都是干净的。大山和二牛也不知道,老支书三天时间怎么弄到了那多钱,敢肯定的一点是,他绝对没有积蓄。德旺甚至不相信,眯着眼睛说,他真拿出了七千?除非他会印钱差不多。
  不知是不是有钱就有了底气,路上的境况发生了重大改观。占地补偿发出去了。老支书不要,说是补他生病没有出工的“历欠”。花婆娘同意让路,但是不签字领钱,为啥呢?她只说不忙,不忙,不用怀疑就知道,她心里还有小算盘。雷管炸药背回来了,岩路放炮就像庆典,大山站在一个高处,用手做成一个喇叭,喊放炮啰!放炮啰!兰心书记和老支书靠在石头后面躲炮,老支书朗声说,大山这娃子,行!兰心书记说,表叔啊,全靠你呢!老支书说,靠我?我只有骂人还行,该挨骂的人,天王老子我也敢骂。兰心书记说,我们几个年轻人有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要留面子。老支书说,那是当然,小心让我逮住。
  不清楚从啥时开始,路上已展开一场特殊的比赛,山谷间人们热烈地喊着号子,粗野开敞的笑声滚地而起。山上树枝吐绿的时节,幕色苍远,兰心书记肩扛两件工具,或锄或锨,与老支书并排,头发上身上尘土洁净清香,轻扬或坠落惊起鸟鸣一片。老支书甩手踏脚,一倒一倒的身影厚实而饱满。在他们身后,并不整齐的队伍踩着凌乱的脚步,不时有人粗嗓子吼一句山歌,二月里来想冤家……
  兰心书记跑了几趟乡上县上,回去给二牛交了两万块钱,说是志愿者们捐的。捐款名单呢?没有。二牛说,那我不好做账。兰心书记说,那就不入账。德旺当时也在场,劝兰心书记说,还是汤清水白好,是你争取的就是你争取的,是你私人捐的就是你私人捐的,实事求是嘛,哪有捐款不留名的。过后二牛对大山和老支书说到此事,大山没有出声,老支书说,把钱用好,把路修好,才对得起天地良心。二牛说,德旺的口气,显然在怀疑那钱有问题,不是捐款。大山说,你从旁了解一下,免得又被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搬弄是非。
  仿佛怪大山喊了一嗓子,“是非”顺势就来了。世贵副书记领着县人大几个人到村里调查,说有人举报村委会换届不合法,村主任是书记定的,不是群众选的。调查组入户座谈,既不通知兰心书记,又不告诉大山主任,德旺哈哈哈地围住团团转,说是协助调查。调查了三天,路上停了三天工。世贵副书记脸上讪讪的怒气藏掖不住,又不能对兰心书记和大山主任解释沟通,就在队伍后面吊得远远的,顺便问一些路上的情况。谁都明白,村委会换届由世贵副书记主持的,闹半天他是在调查自己呵。兰心书记提醒大山,要沉住气,遇事以大局为重。这期间大局是啥?是尽快把路铲通。
  调查结果出来,有11个人签名证实选举有问题,说主任铁定是德旺,由于德旺以前跟老支书,所以书记搞“一锅端”,命令群众选的大山。甚至说书记现在大凡小事一个人说了算,和主任两个还有男女作风问题。
  首先没有稳住的不是大山,也不是兰心书记,是二牛。他急火火地吼,放屁的话!吼完扭头跑了。世贵副书记正要讲话,老支书颤微微地起身,用烟袋敲桌子,边敲边说,这球大个地方,哪个人哪根骨头长歪起的我最清楚!把11个杂种分开问,如果编出来的经过巧成一样,老子倒桩起啃他的球!
  会议没法开了,人大的领导表示回去再调查研究,不了了之地走了。世贵副书记深深地望一阵村上几个人,出门的时候说,身子正,不怕影子斜。大山要拍桌子,被兰心书记阻拦了。世贵副书记很为难的样子,又能咋样呢?不过反回来想也是好事,把你们几个连得紧紧的。德旺这才抬起头,不自然地笑一下说,是啊就是啊,团结力量大。
  此后二牛半夜半夜地复习功课,发誓再去参加高考,离开他妈这个不是人呆的地方。
  这天夜里月朗如昼,他昏胀着脑袋出去屙尿,站在院坝边往下面学校里望。兰心书记的灯还亮着,突然后窗上一个人影一晃,摇摇头再看,又一晃。他悄悄走拢,看见果真有一个人把脸贴在墙上,屁股一挺一挺的。一把抓住,那脸扭过来,竟是长娃。长娃兔子一样提着裤裆窜开,跳着跑了。二牛这才注意,墙上半匹砖被抽出来,现出一个洞,透出黄黄的一道光。他要检查长娃瞅啥,往里一看,天哪!兰心书记裸着身子在擦澡。他想扭头,走开,但目光卡在墙洞里扯不出来,于是在心里骂长娃,也骂二牛,却还看。直到兰心书记穿好衣服,他才慌乱地红着脸跑开。
  那以后二牛又鬼使神差地去看了三次,心里事先的理由是监督长娃。有一次他看见兰心书记抱着一张小照片哭,哭完没脱衣服就睡了。有一次他看见兰心书记换洗内裤,盆里红红的血。最后一次是兰心书记脱了上衣,往前胸后背贴膏药,贴满就轻轻地揉,很疼。正看,肩被人一拍,吓了一老跳。是长娃,一脸鬼笑。二牛扯住长娃到河沟里,软软地说,以后不准了,都不准。长娃说,再一回。不行!哪个再看剜他眼睛。
  兰心书记不知道墙上的洞,但她知道二牛要高考。大山告诉他的。那是毛路铲通的当天,大山陪兰心书记看路况,在哭女儿沟里,兰心书记大声说这里还要挖进去一点,那里最好补起来一米宽。大山说,二牛要参加高考,每晚熬夜,眼睛都肿了。兰心书记说,路修好以后,我们就成立一个运输队,最好是小四轮儿,就叫光棍儿运输队,把牌子打响。村村都在修路,还要搞新村建设,市场很大。大山说,二牛要是补习一年,准上清华北大,他一走,拖拉机都可以少买一台。
  说到买拖拉机,兰心书记跟老支书商量,说现在毛坯路通了,拖拉机慢慢开,应该可以开回来了呢。老支书拿目光去丈量路的宽度和坡度,摇摇头,等等吧,不急在一两天,况且,没钱呐。兰心书记说,要是有一台拖拉机,很多东西可以运进来,路上的进度肯定加快不少。老支书想了想,同意买,但反对用“特殊经费”,那毕竟算是公款,用的不好,有人会嚼舌根。兰心书记只好作罢,也没有告诉大山和二牛。
  可是第二天,大山居然从邻村买回一台旧的手扶拖拉机,开推土机一样开回去。拖拉机在路上不听话,一阵子熄火了,一阵子陷住了,冒着黑烟,摇头晃脑,好不容易爬到学校操场上。几个学生钻进车斗里拖长声音唱,拖拉机噔噔噔,里头坐的当家人,拖拉机嘟嘟嘟,坐了一条老母猪。德旺跑过去骂,狗日的些,滚!自己却坐上去,一颠一颠地说,安逸,安逸。老支书也来了,问了一些路上的情况,对大山说,把实点,机器总不如人通达情理。兰心书记不加评论。她奇怪的是,大山怎么就知道她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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