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贵州省榕江县那日，竹篾筐里的百香果正浸在秋阳里发酵。吴校长带领我们在高速路口的小店铺称了两斤百香果。老板用略带方言的普通话说：“先酸后甜，像我们山里的日子。”这话后来竟成了谶语，在无数个晨昏交替中渐次应验。

　　白露·稻穗垂金时初逢山果涩

　　刚来那几日，校长总抽空带领我们熟悉山野。百香果园的藤蔓织成翡翠帘幕，稻田在风中翻涌金浪，稻穗垂首的姿态像极了初见时孩子们羞怯的低眉。“刘老师，进山得先学会钓鱼！”校长笑着递来钓竿，带我们去了后山农庄。秋水漫过石坝，浮漂在夕阳中忽沉忽浮，远处的梯田层层叠金。那晚教师食堂的桌上，酸汤鱼里混着辣椒香，呛得我们四个直流泪。教师们却拍腿大笑：“吃惯这口，才算咱寨子里的人！”

　　初登讲台那周，山风裹着粉笔灰往喉咙里钻，30多个孩子的声浪震得天花板上的陈年灰絮簌簌下落。为了使他们听清，我便放声讲课。不想一周下来，嗓子哑得像锈了的铜锣。镇上的邮差捎来包裹，是好友寄来的润喉糖。金桔柠檬的甜刚化开，窗外忽然探出几簇毛茸茸的小脑袋，叫嚷着：“Miss Liu，请我们吃糖。”最顽皮的那个还踮脚扒着窗台，一双眼睛明亮得如山间的清泉。

榕江县寨蒿镇太平小学的孩子们送给刘丝语的教师节礼物。刘丝语供图

　　教师节那日，讲台成了缤纷的花园。在孩子们的简笔画里，我戴着花环授课，粉笔化作流星般划过黑板。作业纸折的信封鼓鼓囊囊，拆开最饱满的那个，竟躺着张卷边的一元纸币。纸币上用铅笔写着“老师买糖润嗓子”几个字。后来，我悄悄将钱塞回男孩衣兜，并在他课本里夹了张字条：“你的心意比糖更甜！”

　　重阳·金桂浮香时月圆照书案

　　山里的日子像是青石板上长出的苔花，总染着晨露的呼吸。为激发孩子们的学习兴致，我和伙伴们步行去镇上采购奖品。

　　十月上旬的某夜备课至深宵，忽有暗香破窗。推窗见操场边的桂花开了，碎金般的花粒落满花坛，恰似散落了一地的星星。次日抱来集市购得的奖状与彩铅，宣布设立“积分月榜”——课堂答问积一分，作业全对积两分，考试成绩优秀或有进步积五到十分，月末拍卖会可兑文具零食。孩子们的眼眸霎时明亮如侗家银饰。本就好动的那个甚至蹦起来撞翻了水杯。

获奖的孩子们。刘丝语供图

　　不曾想，实行积分制竟获得出乎意料的成效。月末颁奖时，教室里沸腾了，以往考试不及格的同学成绩稳定在了七十多分。他激动地捧着“进步之星”奖状，手指反复摩挲着奖状上烫金边的花纹。到期末时，我们的积分墙已灿烂如银河。全镇统考出成绩那日，我盯着榜首反复确认：“我们班竟然考出全镇第一，比镇中心小学的成绩还高十多分呢！”

　　惊蛰·油菜漫野时春溪润群山

　　金黄的油菜花开满了山野，雪白的李子花簇拥着枝头，嫩黄的迎春花装点着围墙，像是时间撒下的密码。时光匆匆，不知不觉间支教之旅已到下半程。翻看相册时又瞥见了去年拍下的那朵百香果花——五瓣白花绕着紫色流苏。突然间，我懂得了教育原是双向的奔赴：我教他们眺望山外的海，他们赠我整个云贵高原的星空。临窗远眺，油菜花海尽头，盘山公路正在群山间蜿蜒。我相信，那些被知识擦亮的眼睛，终将成为穿透迷雾的星火，照亮更辽远的征程。而所有的酸涩与焦灼，在支教的时光里都凝聚成金光闪闪的琥珀。就像百香果的秘密：最珍贵的甘甜，总要穿越坚硬的外壳与酸楚的隔膜，才能在某个阳光倾泻的早晨，触到星星般闪烁的籽粒。

　　作者：刘丝语，东北林业大学第26届研究生支教团成员、榕江分队联络部部长，现服务于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榕江县寨蒿镇太平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