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为刀俎

　　我看到贫瘠的世界
　　你苟且地活着
　　我看到富裕的世界
　　你快乐地活着
　　我看到世间千万张脸
　　讲述他们的爱与恨
　　情与仇
　　我拿什么去爱你
　　最亲爱的世界

　　时间已是十月下旬，霜降这天夜间温度骤然降至零下，兆示着286团已进入冬季。

　　霜降，豺乃祭兽、草木黄落、蛰虫咸俯。豺狼开始陈列食物，草木开始枯黄掉落，蛰虫开始进入冬眠。按照以往惯例，气温一降到零下团里就供暖。霜降这天，286团的暖气终于通了，只是暖气像电视里播放电影时的广告，时断时续，让人既无奈又气恼。把手放在暖气片上，只能感受到一丁点儿的温度。

　　祁俊飞加完班从办公室出来时，已经九点多了。他哈了一口气，热气便化作一团白雾，消散在稀薄寒冷的空气中。瑟瑟寒风袭来，祁俊飞裹紧衣服加快脚步往宿舍走。他使劲搓搓手以暖手，然后把双手塞进上衣口袋里，耸着肩消失在黑夜里。

　　走在宿舍的楼道里，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来，“不知道丁晓天和秦聪晚饭怎么吃的。”祁俊飞自言自语。

　　一打开宿舍的门，祁俊飞便闻到一阵从厨房传来的扑鼻的香味，是芹菜炒肉的味道。“咦？晓天也开始做饭了吗？”祁俊飞进了宿舍，便一头钻进厨房，见丁晓天手忙脚乱地在铁锅里铲着菜，动作并不太熟练；秦聪则叉着腰在一旁观看，一副既羡慕又不屑神情。

　　“我说我来做，晓天不让，喏，看他做出来的饭能吃吗？”秦聪不服气地说。

　　祁俊飞笑着说：“我觉得还不错呀，虽然颜色不太好看，但至少闻起来是香的，啊，现在肚子更饿了。”祁俊飞凑上前对着盘子用鼻子猛的吸了一口气，他实在饿了太久了。

　　丁晓天毫不示弱，“秦聪他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做不上饭说我做饭难吃。以他的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秦聪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才是正儿八经的君子。说完，丁晓天气的举起手中的锅铲作出打人的样子。祁俊飞见两人斗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人吃饭的时候，丁晓天突然问祁俊飞：“我下连队后回到机关，听卫平说今天那个上访户又来了，是吗？”

　　祁俊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今天上午，祁俊飞正在办公室复印文件，忽然听见机关楼里闹哄哄的，便放下手头的工作来到办公楼大厅，只见几个职工在和门卫争吵着。

　　“我们为什么不能进机关？你们不是为老百姓办事的吗？我们不是老百姓吗？为什么不让我进？”熟悉的咄咄逼人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着，祁俊飞第一反应就是张三金，果不其然，当争吵者脸庞转过来的时候，那双犀利又怨恨的眼神正死死盯着祁俊飞。

　　祁俊飞心里一怔，这些天他一直在思索解决张三金问题的办法，显然以他现在的能力无法满足张三金的条件，他无法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但他不会放弃，他会勇敢面对。因为他一直告诫自己，即使前方有千难万险，即使前方危险重重，他不会退缩。

　　祁俊飞微笑着迎面走上前去，开始劝说张三金。“您又来反映问题了，但这里是办公场所，你们这样大声吵会影响我们办公的。”

　　张三金仍扯着嗓门，不屑地说：“拿着国家发的工资不干人事，我们影响你们喝茶看报了吧，可你们呢，你们影响了我们一家几口的吃饭啊。我们辛辛苦苦种了几十亩番茄，说不收就不收了？师里也不管，团里也不管。我们只想你们团里管管公司，让他们为我们职工承担损失，是他们违约了啊，是他们违反了国家劳动法律了，你们是团场领导，管不了红果公司吗？如果今天真管不了，我们几个就不走了，我们不怕把事情闹大，最好闹到师里，闹到兵团，别以为我们不敢。”

　　张三金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狠话，祁俊飞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等到他想说话的时候，其他几名职工向他靠了上来，并把他团团围住。辱骂声、争吵声、跺脚声、钥匙撞击声、叱喝声充斥在祁俊飞的耳朵。

　　祁俊飞感到自己快崩溃了。

　　这时，劳资科的鲁卫平和信访办郭清明两人过来，郭清明今年27岁，是信访办干事，专职负责信访接待事宜。祁俊飞看到他们两人，仿佛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

　　郭清明上来把祁俊飞拉开，然后对张三金一顿训斥：“你们怎么给脸不要脸！闹什么闹？吵什么吵？跟我到办公室登记去。”

　　“登记个屁！登了多少次了，每次都说协调协调，你他妈的就是个大骗子。”张三金也忍不住开始骂人，情绪也更加激动。

　　“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这么闹下去，我打110。”郭清明开始威胁，这是他对上访职工惯用的方法，屡试不爽。可他没想到的是，今天的张三金就像亡命之徒，他已经豁出去了。张三金听到郭清明推脱和威胁的话，更加恼火。“老子今天就不信了，你打，现在就打，你敢不敢打？”

　　祁俊飞没想到郭清明真的掏出手机准备拨110，还没等祁俊飞回过神来，六七人已冲向郭清明。祁俊飞见状立刻上前阻止，并喊道：“你们冷静，你们不要乱来。”

　　张三金等人已完全失去了冷静，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们只想揪出郭清明把他狠狠揍一顿。郭清明一看对方人多，情势不妙，遵循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拔腿就往楼上跑。

　　祁俊飞和鲁卫平把带头人张三金拉住，并劝慰道：“有话好好说，你们还想不想解决问题了，不要把事情复杂化。好不好？”祁俊飞开始哀求了。

　　张三金仍不饶人，大喊着：“信访办的人说我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从没吃过他的敬酒，我们想尝尝罚酒呢？他说我们给脸不要脸，我今天就不要脸了。来，打啊。”

　　张三金说完低下头，对着祁俊飞的胸，说道：“来，打我这里，罚酒呢？来，来啊。”还没等祁俊飞开口，张三金将头向前顶上去，像犀牛搏击般狠狠撞在祁俊飞的胸膛，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祁俊飞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张三金的头再次撞了过来，撞在了祁俊飞的手背上，又是一阵剧痛。

　　门卫看到局势已经控制不住，急忙给警卫室打电话。鲁卫平和几名闻讯而来的机关干部把张三金等人抱住，不让他做出更加过激的行为，又是一阵喧闹和扭打。

　　不一会，几名穿警服的人过来，把张三金等人强行带走。张三金走的时候还不忘骂骂咧咧，祁俊飞看到张三金凄凉又悲苦的背影，心里更难受了。

　　吃过晚饭后，祁俊飞把丁晓天叫到自己的房间，然后把门关紧，继续探讨今天发生的事件。祁俊飞愤愤不平地说：“也不知道团里是怎么回事，今天差点出大事了。”

　　“你今天没事吧？听鲁卫平说你被那个上访的撞了一下。”丁晓天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我天天锻炼身体，身体抗得住呢。”祁俊飞说，“但是一想到那几个职工，我觉得他们很可怜，不知道这次被警卫室带走会不会拘留。”

　　“俊飞，你就是心地太善良了，你自己都差点受伤了，现在还惦记那几个职工，唉！”丁晓天叹了口气，他太了解祁俊飞，他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会让别人吃亏。他知道祁俊飞看不惯机关那种衙门作风，看不惯待职工如同陌生人一样的作风。

　　而祁俊飞心里觉得愧对鲁卫平，因为鲁卫平在劝职工的时候发生了冲突，无辜被挨了几拳，他出院后第一天上班就碰到这样的事。

　　祁俊飞心情依然很沉重，说：“张三金今天失去了理智，把气撒在我身上，我能理解。我今天找你谈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对策，其实，在去轮台的路上我都想过张三金上访的事，虽然上访工作是信访办的事，但张三金第一次去师里上访，是我把他带回来的，我当时觉得团领导会重视，就贸然对他们许诺周政委、卫团长会和他们谈，但没想到的是，没有一个团领导出面接见他们。后来，张三金又找到我，认准了我可以为他们解决问题，那天我把张三金带到卫团长办公室，后来我被梁主任狠狠骂了一顿，张三金的事至今还是没有解决。今天，他又来反映，还闹出这样的事，你说该怎么办？”

　　“俊飞，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办，那我不当领导了嘛。”丁晓天调侃一句。

　　这时，祁俊飞脑海中冒出一句话：冒险才能有机会，冒险才能利用机会。“我有个主意，你先听听，看行不行？只是有风险，你千万要保密，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秦聪。”

　　张三金到机关上访的第二天，是马纪横回江城的日子，祁俊飞第一时间从陈明处得知消息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马纪横下榻的宾馆。

　　当祁俊飞赶到房间的时候，马纪横正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