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29 09:34:00 来源:中国青年网
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我嘶哑的喉咙歌唱。——题记
昨夜西风凋碧树
时间和文字在一个个老庭院里厮磨,在修经砌典路上被遗忘的古树渐渐蒙尘,梦见了枯藤和往事中那只昏鸦。千般荒凉,以此为梦;万里蹀躞,以此为归。
在万千浮躁的人心中,有人点亮了庭院里的小黄灯,为那棵老树照亮生长的光——终有人记起了千百年前绕梁三日的平仄之音,把千百万年前之经典,从唐宋年间某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怀中撷来,融化成今日千门万户共同咏唱的流传。
这盏灯,来自荧幕,将经典聚汇成为海洋。海水是雍容大度的聚汇,容易让人忘记它们是真真切切、可掬可捧的水,今日终于采来一片一片,温度犹新,涛声依旧。
初见《经典咏流传》,便如鲠在喉,这一朵一朵的经典之词,股股叠叠都精神焕发,合在一起比赛着沸腾的温度,踊跃着喧嚣的生命。曾经我也尝试过独上高楼企及诗词之妙绝,现在我成了一个守塔的点灯人,带着一群孩子一层一层攀爬,收藏每层阶梯散落的星光。
赵家父女二人在《经典咏流传》里传唱的那首《使至塞上》,是比我在课本上读过王维的那首更加荡气回肠和澄澈明静的采风诗。即使再也望不见大漠烟直、长河日圆的风景,但是千年来的风未曾有过停歇,采风的人也未曾忘记在风中撷取。这是赵家人关于创作的生活积淀,也是一代代传承、一代代生生不息的伟大元素。
即使再也听不见千年前那个采风人眼神中的悲喜,只剩下廊柱上龙飞凤舞的楹联;即使再也无法创作历史的震颤,只有凛然安坐着的万股湖山,我也看到了许多现代中国人,被亘古不变的风吹红了眼睛。那些流年中安静沉淀的经典,无人打理,亦无人追问,只留得岁岁年年的传唱,只留得千秋万代的继承。我不敢对我们过于庞大的文化有什么祝祈,却希望今时今日,能把这份采风的经典传承与我的学生,传承一种苦涩后的会心,冥思后的放松,苍老后的年轻,让唐朝的烟尘、宋朝的钟声、元朝的梧桐雨洗去最后一点少年英气。
这两日正教学生们《黄河颂》——十年前我也在课堂上认真读过、理解得似是而非的课文。小心翼翼地录下学生们的朗诵声,听他们在这首波涛澎湃中似是而非的理解,听见他们甚至还有读错的字,再一板一眼地纠正。曾想,这些文字和读音也曾是十年前我面对中学的黑板大声诵读过的澎湃啊。人生是一种回环往复,文字亦然。那些年少轻狂时自以为懂的经典,现在每每读来又是别有洞天。
这也许算得上是点灯人的一次传承吧。
晚自习默写完,我放《经典咏流传》给他们看。学生们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专属于这个年龄的光芒,这个光芒曾在十年前的我眼中驻足过许久。我的学生们,虽然没有机会亲身体验江南烟雨和高楼凭吊的意境,但是他们有自己的小小世界,有自己的灯塔和想要摘下的星辰。
而今不再是独上高楼,终有万千中国人举起了手中的烛灯,一起攀爬。我的小孩们,老师已经为你们准备好烛灯,我们一步一步一起去爬那座灯塔好吗,一起望断天涯路好吗。
衣带渐宽终不悔
有人唱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有人唱一生一世一阙歌。“小黄灯,白月影,光阴赋秋冬;有个他,窗棂下,沧心咏天涯。”我想,王之炀是爱极了《长恨歌》,爱极了关于霓裳羽衣的一平一仄,爱极了自己年少时,那位秀才老师教他的乐府曲调——窗外碎雨入梦来,最难初心不相忘。因为这份关于诗词的初心,他把人生千回万转的滋味,回响在了诗词的云崖,衣带渐宽终不悔。
再小的人物,也能让历史吐出重重的叹息。
我这个人,也是爱极了那些平仄的精妙和神奇。诗词的光影变换、曲折婉转,花开淡墨的墨梅,江南春闺的遥望,湖湘稚儿的夜哭,故乡柳荫下的诀别,将军咆哮时的怒目,丢盔弃甲后的军旗……随着一阵烟尘,又一阵烟尘,被时光的齿轮碾压出了永恒的折痕,只有香如故。
幸之又幸,我有如此一年把某些美好的平仄带到学生们的生命中,照亮他们关于光阴和历史的角落。
有人唱了一生一阙歌,有人半生清贫,只有诗词支撑生命的微光。“纵使前方晴日少,任风雨,路迢迢。”在白茹云的手里,那一本翻得破烂又破烂的《诗词鉴赏词典》是生命的重量。或许我们今天读诗词,读的是诗歌鉴赏,读的是美好的文字和恰如其分的情感,而对于她来说,每首诗都是一次人生的敲击。不知道有几首诗词,我们可以走进李白和杜甫的真心;不知道有几首经典,我们可以穿越过冰冷的印刷体,丈量到生命的质量和温度。白茹云是热爱诗词的,更是热爱生命的——“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这些经典,如同生命的脉络,在病痛和清贫的风雨交加中流淌进她的人生,开拓了一方清流和绿洲,成为她向病魔宣战的战斗檄文。当人心和文字有了共鸣,现实的痛苦也就被那一纸坚韧抵消。
幸之又幸,我还有机会把这些有生命温度的诗词带到教室里,读给我的学生们听,给他们讲诗词中传奇的故事。这些文字组成了诗词,也就有了生命的颜色,不单单活在课本的方块字中,更是在许许多多人的生命中留下神一般的救赎。
像王之炀先生一般,努力爱了诗词一生;像白茹云大姐一般,用生命去爱这些伟大的诗词;我的小孩们,希望你们也能找到和自己生命共鸣的诗篇,让细碎的文字带给你们无穷的力量。为伊消得人憔悴。
蓦然回首
辛弃疾《青玉案》在《经典咏流传》中被唱响的时候,我望着陈彼得老先生,仿佛望见了辛弃疾本人。辛弃疾一定也是如此,说话掷地有声,咏唱铿锵豪放。这是专属于陈先生和辛弃疾的一次合作,跨越了时空,跨越了尘世和所有经历,只剩一首词来对话。陈先生说,古老的诗词一直在安静等待,等待着我们去寻找它、发掘它。远方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那是一个穿越了几千年的一个遥远的呼唤,她说:“孩子,你们回来了,我在这儿等着你,永远等着你。”文化之根的呼唤在一首《青玉案》中被唤醒,这无关乎眼泪,也无关乎时空界限,因为我们的血液里,流淌着、纂刻着的,一直是这千年不变的名叫中华的文明,我们无法抹杀,我们也不会抹杀。
这是辛弃疾梦想的盛世中国,也是陈先生梦想的盛世中国,终于在今日得以实现。
我们自己也许已经在创造某种永恒,每天做的事情中,有些事会立即后悔,而又有另一些事,拥有了穿越几十年的力量。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这首小诗如同它所写的苔,短小而不起眼,被最干净的师生之音娓娓道来,沉睡了三百多年后终于等来了我们的眼泪。
支教以后看到“支教”两个字更多的是亲切和熟悉。梁俊老师骨子里的文人风骨让他坚信:读古诗,是为了更好地做一个现代人。他和学生们一起唱着,一遍又一遍,祈求着这歌声能帮他们一点点地寻回,他们的先民失落掉的尊严与自信。梁俊说,他也是大山里走出来的,不是成绩最好的那一个,也不是最帅的那一个,就像潮湿角落里的那些苔,人们看不见,但是如果用显微镜放大出来,真的像一朵一朵的花一样,很美。这是这首诗的意义,就是找到生命的一些价值。
我看到了他一脸的认真和简单纯粹,也听到了那一朵朵小花在舞台上纯白空灵的天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听这简短的20个字,一遍又一遍地戳中泪点。我在想我自己,我又未曾不是潮湿角落里的苔,我又未曾不是开自山里的小小花朵。
从群山环绕的家乡飞去外面的世界,又义无反顾地奔回另一个群山环绕的地方。第一次家长会,看着台下一片期盼的眼神,我说,希望能把这份从山里走出来的成长带给另一座山里的孩子。我想把我在外面的世界看到的、学到的、记下的和经历过的都带到这里,照耀曾经的阳光照不到他们的地方。虽然我也曾是潮湿角落的苔,但我在许许多多人的帮助下找到了住在自己身体里的牡丹,我想把这朵牡丹的芬芳给我的学生们分享,留一片清甜,让他们顺着这味道去寻觅自己的那朵牡丹。
这个世界太广阔,总有阳光照顾不到的地方,总有人要开很小的花,没有芬芳,错失赞美。所以我还是头也不回地来了,成为人民教师,成为语文老师。如果这些小小的花无人赞美,那就由我来赞美吧;如果这些小小的花活的太卑微,那就让我来教会他们如何在平凡中伟大吧;如果小小的花愿意绽放,那我就做送去清风的晨光、浇灌甘霖的云朵吧!
幸之又幸,我的成长轨迹曾是一朵苔花,因为感同身受,所以香远益清。希望我这一丝丝微弱的光亮,能够给他们心中的牡丹多一分抬起头来的勇气,绽放一朵属于自己的芬芳。
幸至又幸,这些最美好的文字是由我在学生们最美好的年龄教给他们,希望我这一点点细微的灯光,在他们关于中文的回忆中曾经拨云散雾,荡涤心灵。
我们每个人,都是某个角落的苔。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也有一朵静静等待的牡丹。
我的小孩们,希望你们都做那朵勇敢的苔花,希望你们都可以有个精彩的未来,在你们每一个梦想和未来里,要记得曾有一年,曾有牡丹,照亮过你们的眼睛。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正有一朵小小的苔花,独自绽放。(西南财经大学研究生支教团 罗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