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17 08:25:00 来源:中国青年网 作者:李彦龙
1.
断断续续地计划了一个多月写点什么,在这一年支教生涯即将结束的时候。只是落笔了好几次,都在中途断了下来,不知道要写什么。好像有很多故事可以说,可它们又太过于私人和琐碎,以至于我不知道写下来之后,读的人能否能够体会到字里行间那些喜怒哀乐。好长一段时间决定不写了,那些回忆就像壁橱里精心挑选的瓷器,一个个摇曳在午后的阳光里。你说要不咱给每一个拍张照吧,可却再拍不出那般精致,不如就让它们静静地摆在那里。亦如故友重逢你好像有好多话要说,最后却发现还不如推杯换盏,“都在酒里了”。
直到最后一次坐成都回西昌的那班T8865,列车在十点准时熄灯,黑夜里大渡河在身边缓缓流过,下过的雨让河水暴涨,汹涌奔腾在狭窄的河道里。列车窗外漆黑,看不清前路,一年来各种心情在铁轨上轰隆隆驶过,愤懑、委屈、逃离、抵触、平静、心安都一晃而逝,如旷野游魂消失在漆黑的宇宙洪荒里。
蛮喜欢一个作者的一句话,他说“人长大了,总是会对这个世界和解的”。其实那时河水奔流,乌黑的浪花敲打岁月,适合写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
2.
我有一个学生,一个小姑娘,住在离县城不远的山里。
小姑娘属于我那五百多个学生里爱听我课的少部分人,在冬天最冷最冷的时候,半个教室都盖着查尔瓦趴着呼呼大睡时,她还是会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强打精神听你讲课。好几次我都想跟她说,这节课讲的真的不是重点,大早上的课咱不用四十五分钟都端坐着聚精会神的听,老师在那里胡吹海侃也怪不好意思。
她不。她还带动了身边好几个同学一起听课,一起怯生生地等着放学之后跑办公室来问我题,放假之前跑来问我老师有没有卷子让我回去做啊。
印象中有件事,上学期的时候讲经纬度,下课之后她来问我说老师上节课没听懂,你下节课是不是十班还有课,我能不能去十班听。
我当时还挺天真啥也没想,我说好啊,走起啊。
结果没想到初一的小孩有着意想不到的血性,那时候十班的小孩一上课看到跟在我身后进门的她,立即大声的叫嚷老师她不是我们班的让她出去。一时间半个班的男孩全部激动起来,扯着嗓子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呵斥这个女孩。女孩愣在了进门口的地方,她没有怂,涨红着脸跟那群男生理论。她用不标准的普通话不流利地说:“你们凭什么赶我走,这是你们老师,你们老师让我来的,你们凭什么赶我走。”
我站在讲台上,怒目圆睁,抄起一根棍子,以我平生最大的力气拍打在破旧的实木课桌上,棍子断成两截,发出的声音可以杀死一头恐龙。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吼道。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愕然。
自以为在人生前二十二年里我还是一个柔和的人,很少生气,就像夏日里的白衬衣,只会出现在那些充满梦和泡泡的场景里。那一刻嗓子里飙出的音符和音调像是澳大利亚土著的回力标,撞碎那些泡泡,斜斜的撞上天花板,发出嗡嗡的声音。男孩们安静下来,他们开始用蹩脚的普通话跟我说:“老师你不要生气,我们开玩笑的”。
我示意姑娘坐下,她眼里有泪花。后来我一直在回忆那个场景,是什么逼出了那种洪荒之力,脑海里回荡的都是那句“你们老师让我来的,你们凭什么让我走。”
是啊,我是一名老师,站在破旧的讲台上,就该是一面不倒的旗帜。
3.
前两天和支教团另一位老师一起从西昌回昭觉,早上火车晚点,我们下车狂奔到汽车站,搭最后几班到昭觉的正班车。班车上售票的老彝胞硬要我们在买了票之后加收20块钱,说是单程车的补贴。我打算掏钱给了,可另一位老师学法的,平日里插科打诨关键时刻满脑子权利正义,当着满车彝人他拒绝了,牛逼得像正义联盟里的蝙蝠侠。
蝙蝠侠老师是北方人,年龄比我们大几岁,他一直羞于提起。每次大家吃饭的时候聊起来什么我们共同的童年回忆时,我都爱坏坏地瞧着他,好像隔着一个代沟。我以前看蝙蝠侠老师的朋友圈,他说他读大学伊始看央视《毕业歌》,看到川大的时候介绍了昭觉支教团,就期望有一天能来到这里。说者无意,看到的时候我还是觉得真酷。那可是整整的四年诶,我能想象那个高考结束的暑假,在我窝在家里闷头写字跟一帮朋友寂寞游荡在街头的时候,年轻的蝙蝠侠老师都已经在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就像布鲁斯韦恩找到了属于他的那口井,四年之后张开斗篷飞翔在哥谭的夜空。
蝙蝠侠老师的这一年去过昭觉的很多地方,他很勤快,勤快到我都不好意思。他白天带着各种过冬衣物和助学资助漫山遍野的跑,晚上骑着满身是泥的山地车回到家做饭洗碗,还硬要逼着我跟他一起把菜吃完,“我们不能浪费要吃完,来来来胡建煜你解决这根骨头”,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