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莉莉突然想起去年前往南疆看胡杨的情形，那是一个金黄的秋天，他们第一次自驾，从北疆到南疆，一路的疲惫，一路的欢快。吴莉莉还记得她摘下几片胡杨叶，莫棠问她摘胡杨叶做什么。

　　吴莉莉没有告诉莫棠她把秋天的胡杨叶当做书签，而莫棠已然知道了，还效仿她偷偷带了很多胡杨叶回来，这让吴莉莉更加佩服莫棠。

　　吴莉莉一边玩弄着胡杨叶，一边说：“你最近怎么了？活动也不组织了。”

　　“没心情。”莫棠冷冷地说。

　　吴莉莉知道莫棠还在跟董威闹别扭，便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怎么不变通呢？”

　　莫棠说：“宁可清贫，不作浊富。我宁愿昂着头碰着脑袋，也不愿低头。”

　　“行了吧。你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呢？”吴莉莉轻轻推了一下莫棠。

　　“行了。你也不用劝我，我心里明白。”莫棠说。

　　“可是，可是你这样下去，我，我们很难过。”吴莉莉本想说自己难过，话到嘴边即刻收回，把“我”改为“我们”。

　　莫棠坐在板凳上，双手交错插在胸前，沉默不语，眼睛盯着空白的墙面，目不斜视，迟疑不决，之后陷入沉思的状态中。

　　该怎么办？莫棠心想，这种状态绝不是他想看到的，更不是他想要的。

　　莫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这个问题，他在大学时代曾经和祁俊飞探讨过。

　　祁俊飞说他想通过自身努力和奋斗去改变社会，改造世界，哪怕遍体鳞伤，哪怕千难万险，也要去闯一闯。莫棠说，世界哪有那么容易改造，万一自身力量不够，反而被世界改造了，怎么办？祁俊飞回答，只要不忘初心，坚守底线，即使走一段弯路，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莫棠再次回想起当年的对话，无限感慨。如今，他和祁俊飞走了两条相同的路——参加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同时，他们的路又不完全相同，祁俊飞信奉“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激进圆滑又锲而不舍；而他呢？总是相信即将到来的未来，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明天，不愿改变自身，还总摆出一副正确无误的样子，固执己见又好为人师。

　　现在的他很矛盾，一方面，他极力想做最好，另一方面，他越来越看不清社会，看不清在社会各个阶层中的人。董威只是其一，还有自治区作协的谭主席，师编办的领导……

　　莫棠正聚精会神地思考着，刘佳梅进来叫两人吃饭。

　　“哟，你们俩个偷偷在房子干嘛呢？才子也会金屋藏娇了？”刘佳梅开玩笑地说。

　　“我们能干嘛，聊天呗。”吴莉莉说。

　　“你们俩呀，天天呆在一起，不觉得腻歪吗？”刘佳梅盯着吴莉莉问。

　　“我们愿意。”吴莉莉故意摆出顶撞的样子。

　　“没听过人说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刘佳梅笑着说。

　　“哎，玩笑越开越没谱了啊。”莫棠开口说话。

　　“她神经病又犯了，我们不要理她。”吴莉莉说。

　　“哟，哟，这都‘我们’了啊。”刘佳梅意味深长地说。

　　莫棠见刘佳梅一副找茬的样子，哭笑不得，说：“吃饭了，吃饭了。”

　　志愿者聚餐的饭桌上，永远都是热闹的，欢乐的。

　　当高倩和张妍把做好的菜一一端上桌后，众人发出由衷的惊叹。色泽鲜艳的红烧鱼，玉盘珍馐的大盘鸡，垂涎欲滴的番茄鸡蛋，色香味浓的家常茄子，香气扑鼻的豆腐汤……

　　丁晓天说：“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

　　莫棠说：“我们这群人呀，哪里有聚会，哪里就有聚餐。”

　　祁俊飞笑着对丁晓天说：“瞧你这点出息，见到美食就不淡定了。”众人都笑了。

　　吃饭之际，高倩询问张妍在团场支教的工作情况，张妍答道，工作忙，担子重，不仅承担学校安排的教学任务，还当了五年级班主任，还有管理任务。

　　吴莉莉听张妍的陈述，便说：“张妍，你太厉害了，巾帼不让须眉啊。”张妍笑笑，低头继续吃饭。

　　聊天又扯上丁晓天，郭庆文问：“晓天，你好像长胖了。”

　　没等丁晓天开口，祁俊飞抢着说：“人家张妍伺候得好，宠他，天天把他当祖宗供着，他能不长胖吗？”

　　丁晓天反驳：“你不也一样，高倩天天惯着你。”

　　祁俊飞心想，是啊，没到新疆前，他做好了吃苦的准备，甚至定下了体重减轻五公斤的心理承受目标。可是，到了新疆后，体重不降反升，涨了三公斤。不只是他一个人这样，周围的志愿者都是如此。看来还是边疆养人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吃完了晚饭。这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大家也各自散去。

　　虽是周末，可高倩却闲不下来。一吃完晚饭，她叫上吴莉莉、刘佳梅几个女生，回到自己的宿舍，加紧排练舞剧。

　　《戈壁上的青春》四月就要演出了，现在是月底，距离登台的日子只有一个星期时间，所以，高倩等人争分夺秒地排练。

　　说到舞剧《戈壁上的青春》，这里面的故事太复杂了。一开始，高倩为了争取“青年阅读计划”在民族中学承办的机会，她向校长抛出橄榄枝，刘校长开出了请高倩等人替代民族中学老师参加文艺演出的条件，高倩欣然接受。后来，“青年阅读计划”诸事不顺，祁俊飞接手后，又逐渐理顺。经祁俊飞努力，“青年阅读计划”被师党委重视，师党委决定将“青年阅读计划”转交民族中学实施，团委协办。彼时，高倩等人和刘校长不再有契约关系，她完全可以放弃文艺演出。可她终究没有那样做，她找到刘校长，表明志愿者坚持演出的决心，一是为了诚信，二是为了不辜负几个月的努力排练。

　　如今，舞剧《戈壁上的青春》已经排练得差不多了，步法、体形、音乐、节奏、力度、方向都炉火纯青了，现在大家练习的是各个人物形象和性格该如何更完美表达。

　　高倩作为舞剧的“艺术总监”，自然负责大家的动作规范、节奏调整等工作，当她见吴莉莉总找不到节奏时，便生气了。

　　她说：“吴莉莉，这个动作都练了多长时间了，现在还是这种水平。这都快演出了，你是怎么搞的。”

　　一向争强好胜的吴莉莉虚心接受批评，连连称自己做错了。高倩见吴莉莉不在状态，便对大家说，今天的排练就到此为止，明天再练。

　　吴莉莉回到自己的房间，心情像是失去焦距的照片，朦胧不清。是因为“青年阅读计划”，还是因为即将来临的文艺汇演？好像都不是。

　　是因为莫棠。当吴莉莉意识到自己藏匿的心迹后，连她自己都大吃一惊。她无法相信，更不能立刻说服自己，爱情来了。

　　爱情来了，它像春天里的一场菜花开，以不可阻挡之势，轰轰烈烈铺陈开来；它又像一阵微风，不声不响，悄无声息。

　　吴莉莉思绪凌乱，脑海里全是莫棠，想的是他含蓄不露的笑容，他冷静机智的眼神，他侃侃而谈的神情……

　　她想起每一次出行，她无可厚非地成为莫棠的小跟班，喀纳斯之行，她几乎无时不刻地跟随他，她第一次发现一群人的旅行远比一个人快乐得多。南疆轮台之行，她还记得她枕着莫棠的肩膀睡了很久，莫棠不忍心叫醒熟睡的她，忍着酸痛。冬季每次扫雪，莫棠扫完雪，都会到教育局的卫生区域，帮她打扫……

　　原来，她对莫棠是那么依赖，莫棠是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只是她发现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