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同市灵丘县向南出发，顺着盘旋于连绵群山中的山路一直深入，经过63公里，就可以来到晋察冀交界处的下关乡下关村。再顺着村里的山势向上爬，便可以见到坐落于山腰的下关九年制学校。我以西部计划项目志愿者的身份，作为一名支教老师，在这里度过了近一年的时光。在这一学年的上半学期，我任三年级科学老师和六年级语文老师，一周21节课。下半学期，我任六年级语文老师，专心带领学生准备小升初考试。

　　今年2月从家乡回到下关，我没有丝毫不适应，反而体会到了深深的安心，在那时我便把下关当作我的第三故乡。我的故乡啊，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美丽。我曾在今年3月写下这样的日记：“如何表达对一个地方的眷恋和喜爱？我想，也许是知道自己7月要离开，在3月便开始认真地观察每一草、每一木，每一片云、每一时的天。我想我会永远怀念这种生活，怀念这样的淳朴，怀念大风扬起尘又吹入肺、升起烟又飘入空，怀念群山簇拥下的村落、怀念半山腰上闪着明灯的学校。一年的时间太短，仿佛刚来到学校的场景就在昨天；一年的时间又太长，长到习惯了便不会用心去体悟当下的景和物。”

　　在下关数不清的美丽中，天空的美最为多变。一天之内，天空可以为你变幻出无数的景象，只要你留心去发现。

　　凌晨的天：太阳透过薄雾，唤醒下关的生灵

　　下关的天亮得早，冬天6:45、夏天6:25的时候，学生们就要结束跑操、开始上早读了。部分学生家不在本村，所以学生从三年级开始就要住校。

　　我一直很心疼三年级的孩子们，他们都还那么小就要离开家住在学校。最开始教他们科学的时候，我的科学课堂总是生动有趣，会做实验、看各种各样的拓展视频。线上教学后，课程难度加大，而我又无法精细辅导每个学生，那时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教学压力。但每到这时，我都会想起他们的样子，11个人儿小小的，排排坐在教室里，睁着亮亮的、闪烁着的眼睛，坐得挺直地看着你，眼神里充满对未来和知识的渴望。一想起这些，我仿佛就又能打起精神了。

　　这学年的下半学期，我不再担任三年级的科学老师。在最后一节课我走进教室的瞬间，他们一起招手对我说“老师再见”。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之前的一幕幕：老师走进教室时，他们会争着抢着站起来喊“老师好”、会大声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大声到像是喊了出来。即将离开下关，我网购了34本图书作为送给他们的离别礼物，希望他们的眼睛可以永远清澈、永远含有对这个世界未知的好奇和探索的兴趣。

　　早上的天：天气这么好，我们一起去玩吧

　　在教学之余，乡村生活总是那么多姿多彩。村里每隔一天就会有集，在集上有独属于各个时节的瓜果蔬菜。过年、元宵节时，村里会组织舞龙会，有在鞭炮声中穿梭而行的舞龙、有栩栩如生气场十足的斗牛虎，还有点亮整个村子的各式各样的灯笼。每年农历四月，村里会有为期一周的四月庙，这是村里摆摊最热闹的时候。春天的雨后，老师们会带我们一起去隔壁村子的空地上摘羊肚菌。

　　在一次次玩耍和互动中，师生间的距离不断拉近、学生不断敞开自己的心扉。还记得刚到下关不足一个月时，还在适应阶段的我遇到了一些小问题。就在郁闷时，我被上体育课自由活动的六年级学生喊住，加入到她们的游戏中。那个下午，我心中的阴霾被治愈，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快乐。

　　和三年级相比，六年级的孩子们整体性格明显更内向。第一次带孩子们去图书室看书时，他们告诉我班里的席同学不识字。但跟席同学谈话之后我发现，她认识大部分字，是过往几年贴在她身上的“不识字”的标签打击了她学习语文的信心。那之后，我鼓励席同学从基础学起。这个过程中，席同学从在我面前一声不出，变成会积极回应我的问题；从作文只写标题，变成可以写出几段完整的内容。在和她们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真心和关心是最好的教具。

　　“用真心换真心”，如今我已经见不到六年级同学的内向了。只要有机会，孩子们总会拉着我跟我讲他们之间发生过的各种糗事、他们内心的小困扰、他们的家庭成员等等，还会问我各种各样有趣的问题。一年的时间，孩子们早已走进我心里，我也逐渐走进了他们的内心。

　　中午的天：阳光下，温柔地拥抱你我

　　每次中午时分走出宿舍楼，温暖而耀眼的太阳一定会在小山坡后迎接你。下关藏匿在群山之中，生活节奏很慢，人也就有更多的闲暇体验自然与花草的温柔。在下关居住的一年，我最舍不得的便是这里极具松弛感的生活。在这里，你有足够的时间放空自我、和自己对话；在这里，你不会在各类多样性中迷失自己的方向；在这里，你永远可以追寻属于自己的自由。在下关居住的一年，我开始关注自我最本质的需求，逐渐明白人要学会活成自己——我会永远记得下关教会我的。

　　自然温柔，人也一样。学校的花圃里种满了各种颜色的鲜花，当你在春夏时候走进教室，会发现孩子们的铅笔盒上、书桌里总有各色的鲜花装饰。作为语文老师，最快乐的便是可以通过作文走进他们精彩的内心世界，更具体地体会他们的温柔。刚担任语文老师时，学生们每次交上来的作文都会给我惊喜，他们的文字或细腻、或活泼，内容或稚嫩、或成熟。对我而言，我珍惜学生写作的每一次作文，因为那里面包含了他们看待这个世界的视角。

　　下午的天：浪漫的夕阳，为天空装点颜色

　　下午，是我们组织、参与活动的黄金时段。这一年，我作为三年级科学老师参与了学校的送教下乡服务，参与组织了学校的六一儿童节运动会；为六年级学生组织过演讲活动、辩论赛、读书讨论会；协助开展了一系列捐赠资助活动。这一年，我和一起在下关支教的其他三个小伙伴互相庆祝了彼此的生日、一起去了大同市区、浑源县旅游。在这些活动中、在每次和身边人的接触中，我都体会到了山西这片土地上独具魅力的人文风情。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已经随着每一粒尘、每一滴水融入我的血肉，奔腾在每个日夜。

　　如果你下午下山，总能在路上遇到各种各样可爱的小动物：来学校吃草的小羊不会怕人，反而会像小狗一样朝你的手探头；村里的小狗性格迥异，但名字大都是叠词；村里一半的猫咪高冷，一半的猫咪话痨；门房大爷养的石鸡吃生菜，饿的时候喉咙会不断上下翻滚；学校附近的鸟都渴望上学，因为隔三差五就会飞到宿舍楼里盘旋。这一年，我在邮政快递员姐姐家的大院儿里拔过萝卜、在村里的石子路上追鸡摔倒过、朝着来学校旁边山上吃草的羊群咩咩大叫过，在这些瞬间，我真切地体会到了纯粹的快乐。

　　晚上的天：繁星挂夜空，提醒游子家的方向

　　在下关看到的夜空和在我家后山看到的很像，都闪耀着群星。刚来学校的时候，每次看到夜空，就会想家、想到我态度坚定地选择了支教。

　　我的父亲出生在山东省沂水县的一个小山村，他经常跟我讲他儿时放了学，需要先捡柴火才能回家做作业，会跟我讲他小时候连作业本都没有、上学的鞋都会穿破、一日三餐只有地瓜。恢复高考后，1979年他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大学，离开了山村施展自己的才华，并在我出生那年带着全家在济南市定居下来。我一直记得，他说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只能住在没有褥子的凉床上，最冷时靠舍友借的棉大衣盖在薄被子上过冬。所以当我知道我有机会参与支教工作的那一瞬间，我没有第二个念头。对于我而言，这是一种传承、是一种回馈、是一场“寻根”之旅。我的父亲，通过学习走出了大山，他的女儿在40余年后走回大山，指导更多的孩子学习。教育改变了我的家庭的命运，我希望可以通过教育改变更多家庭的命运。“她的父亲走出了深山，他的女儿回到了群山”。

　　来到下关之后，我流过眼泪，也摔过跟头，但走在下关朦胧的夜色里，抬头看着熟悉的群星，我想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虽然在下关村，但它也像我祖祖辈辈生长过的黄土地，我仿佛越过时间，走在祖辈行走过的、生活过的土地上。捧一把黄土，敬在我身体中滚滚流淌的血脉。

　　下关的天低垂、广阔，仿佛能容纳一切，仿佛向外无限延伸。六年级学生付同学在作文中写道：“妈妈说，旅行是为了开阔我的视野，不要让我的思想停留在狭小的农村的一方天里。”我想，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空。来到下关，我的那片天空因为经历变得更加广阔。同时，我也通过课堂和生活向下关的孩子们展示“远处的天空”。

　　“教育的本质意味着：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对我而言，教育也是一片天空与另一片天空的链接、触动另一片天空的延伸。大山深处的下关村，没有国道，只有村道；没有平坦的公路，只有蜿蜒曲折的山路。进入下关的路是那么长、那么远，走出下关需要那么久、那么用力。我希望我能够推孩子们一把，让我的天空链接到他们的天空，帮助他们向外延伸一些、再延伸一些。

　　我会永远记得下关的天。（山东大学第24届研究生支教团成员王之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