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文学获奖作品展播:小说《口罩天使不孤单》
2018-12-11 15:28:00
来源:
中国青年网
第十七章 平等人格
艾琳想在圣诞节和元旦之间策划一场“双蛋”嘉年华义卖活动,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米佳。
“米佳,对于这次活动你有什么想法?”艾琳征询米佳的建议,自己的创意已经用到了枯竭。
米佳提议说:“琳姐,我们可以跟幼儿园合作,让这些幼儿园的小朋友直接和咱们手工坊的小朋友一起过节,同时可以在活动过程中开展义卖。”
艾琳觉得米佳这样有针对性的捐助对象的想法很好,笑着说:“要不,这次你辛苦一点,这个活动就交给你们彩虹希望队做了。”
“No problem!”米佳做了一个OK的手势说。
米佳在群里发了这次活动的组织工作,很多有创意和策划才能的队员开始帮忙思考义卖的宣传和跟进方式,细心和严谨的队员开始做计划,团队里的其他队员也帮忙找合作的幼儿园,大家都非常地积极参与。
米佳开始思考我们本次活动的目的,最初的想法就是因为爱而开展的一次以“义卖”为主题的联欢会,让参与的孩子都能够收获“爱”。米佳也作了一些坏的打算,也许义卖的效果没那么理想,一群人耗时耗力的成本都收不回来。但是爱,本来就是不计代价的。更何况,爱,她应该是超越这个世界的计算公式,没有等式。
米佳通过队员介绍,联系到了幼苗苗幼儿园,经过与园长的沟通,最终确定了幼儿园大班为参与此次活动的小朋友。
活动当天,米佳带着队员一起布置工作坊,很快工作坊在大家的装扮下,有了圣诞和新年的味道。一些队员还在小区门口热心向路过的人讲解义卖活动,发放卡片,邀请他们参与进来。
活动前半个小时,幼苗苗幼儿园的小朋友穿着统一的制服,排着整齐的队伍走了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盆小绿植。
这个环节是米佳和幼儿园老师特意设计的,在一个月前给小朋友们发下一棵幼苗,让所有的小朋友自己种进盆里,然后带回家精心地照顾,用爱浇灌,最后在活动现场将自己的“爱之树”送给其他白血病孩子,让他们感受生命的滋润。
不一会儿,手工坊的小朋友们在艾琳的带领下来到了活动现场,他们带着口罩,却遮挡不住兴奋与活泼,一个个在现场蹦蹦跳跳,与幼儿园的小朋友很快玩在了一起,孩子的世界简单而快乐。爱就像是翅膀,带着孩子们在幸福的天空中自由飞翔。
活动开始之前,米佳先进行破冰环节。
“小朋友们,大家知道最近要过什么节了吗?”米佳卖关子地问。
“圣诞节。”小朋友开心地手舞足蹈地说。
“那么,大家有没有发现,我们这里少了什么?”米佳故作神秘地说。
小朋友们开始四处张望,寻找着屋子里缺少的东西。
很快细心地小朋友发现了活动现场没有圣诞树,于是举手大声说:“老师,这里没有圣诞树,圣诞节都很有圣诞树的。”
“是的,你很棒。”米佳竖起大拇指说:“小朋友们,今天我们要一起来玩一个游戏,现在我们在老师的帮助下分成两队,然后我们将面前的纸箱子变成一棵漂亮的圣诞树。”
接下来就是彩虹希望队爱心教室的老师们一起带孩子们做手工制作,这次的目标是要做一个大大的漂亮的圣诞树,孩子们专注地看着圣诞树干像变魔术似的从一个大纸箱里变出来,随后老师们邀请小朋友们一起给圣诞树涂上鲜艳的绿色。
圣诞树树干很快在小朋友的齐心协力下做好啦,接下来米佳让孩子们发挥想象力制作圣诞树挂件,小朋友们天马行空的创意,完成了许多极具想法的小挂饰。很快,两棵鲜活的圣诞树挺立在手工坊的门口,小朋友将愿望写在许愿卡上,自己挂到圣诞树上。
圣诞树完成之后,义卖活动就开始了。
手工坊的孩子们将自己家庭制作的手工放在自己小桌子上,等待着幼儿园的小朋友和其他过来参加活动的人过来选购。活动现场很快热闹起来,大家都开始进行了爱心的交换。
米佳突然听到人群里有争吵哭闹声,便放下手中的登记表,走过去看个究竟。
幼儿园一个调皮的小男孩对玲玲说:“我来给钱的,你就要听我的。”
“这是我妈妈给我做的娃娃,我不卖的。”玲玲紧紧地抱着娃娃摇头说。
“我想要,你得给我。”那个小男孩好像故意耍赖地欺负玲玲。
“不行,我不要。”玲玲大哭起来。
“这孩子怎么回事,我们给钱都不要。”那个男孩的奶奶一心宠爱孙子,抱怨说。
玲玲爸爸站在一旁再也忍无可忍,便上前与那个奶奶争论,由此引发了一场口角。
米佳赶过去跟艾琳一起协调了两家之间的纠纷,那个奶奶在幼儿园老师的劝说下,气乎乎地带着孙子离开手工坊,还丢下句:“什么东西!”
“唉,比起贫穷被人瞧不起,我更怕居高临下不平等的同情。”玲爸仰望着天空压抑着内心的情感有点呜咽地说。
艾琳拍拍玲爸的肩膀,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去安慰一个受伤破碎的心灵。
活动快结束前,米佳为发生这样的事情内疚极了,忍不住问艾琳:“这样的情况会经常出现吗?”
艾琳无奈地说:“是啊,隔三差五吧。有些人过来献爱心就会产生优越感,说话做事之间就会很自大,让这些家长和孩子都觉得自己无地自容,这样的爱心献起来反而让人跌倒。”
米佳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每个人的三观不一样,很多事情叫人无可奈何。
米佳在活动结束时,上台为这些孩子和家长们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美丽的小镇上,一个打扮光鲜亮丽的女士路过集市,看到一位买鸡蛋的老爷爷,她走上前问道:“你的蛋怎么卖?”
卖蛋的老爷爷真诚朴素地回答:“一个蛋5卢比,女士。”
那位女士精明地对老头说:“我25卢比买6个,可以吗?不然我就走。”
那位女士脸上露出没得商量的余地,老爷爷生怕又失去了眼前的客人,赶紧回答道:“回来吧,就按照你说的价拿走吧,这是我今天的第一笔生意,到现在一个蛋都还没有卖出去过,不赚钱也得讨个吉利,家里的老婆子还等着我卖蛋的钱。”
那个有钱贵妇拿着蛋,昂着头带着胜利的感觉离开。
晚上,那个有钱的贵妇开着豪车和朋友到一家高档餐厅吃饭。在那里,她和朋友点了若干东西,只吃了其中一点点,还剩下很多,因为碍于面子,不愿意打包。
那位女士开始买单,账单是1400卢比,她给了1500卢比,为了在朋友面前显示自己的阔气,直接告诉餐厅老板不用找零了。
那天发生的事对于餐厅老板,可能很平常。但是对于那个可怜的卖蛋的老头,确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
“为什么我们向需要帮助的人买东西,却要显示我们高高在上的权力?而对于不是特别需要我们慷慨的人却又如此慷慨大义?我爸爸经常以高价向一些穷人买东西,即使那些是他可以从别处更加便宜买到的东西,有时候就是他习惯了多付点钱。我对他这个行为有点担心,所以就不理解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然后我的爸爸认真地对我说:‘这是包裹着尊严的慈善,孩子。’当时我为有这样内心柔软和尊重他人的爸爸觉得骄傲。”说完故事,米佳总结说。
在场的家长听了米佳的故事,有些人无动于衷地拿着手机拍着自己孩子发朋友圈。也有一部分人听到心里去的人,当即低着头羞愧难当,沉默着。艾琳第一个鼓起了掌,所有的志愿者,幼儿园老师和白血病家庭都跟在艾琳后面鼓起掌来。
活动接近尾声的时候,米佳开始组织幼苗苗幼儿园的小朋友将自己精心呵护的小绿植送给手工坊的小朋友们,传递这份生命的力量。
第十八章 张力
“你们知道嘛,爱心教室就是打着我们的名号圈钱的。”城中村一时间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得满天飞。
只要有志愿者过去,那些孩子的家长们就会拉着志愿者诉苦,投诉孙晓光的机构有问题,根本不帮大家解决困难。
“孙队,志愿者们都不愿意来参加活动了,他们说一来到这里,就会被家长们带到一边说一些抱怨机构的话,出于对弱者的同情,他们对机构产生很多的怀疑。”米佳打电话向孙晓光反馈。
孙晓光虽然对此早有耳闻,但是他在社区实在太忙,加上他认为机构没有做亏心事,自然真金不怕火炼,流言最终都会止于智者,所以没有重视这一个问题。当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机构与家长之间的张力已经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孙晓光决定彻查此事,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在造谣生事。孙晓光通过和几个关系不错的家属沟通,得知了原来一直以来,爱心教室的负责人张小蒙,性格耿直,脾气火爆,早就和这些家长们结下了很多梁子,大家表面不说,私下里都彼此吐槽她,更是对机构产生了诸多埋怨。
当机构的志愿者从医院走出来,进入到白血病家庭的居住区,这日常的相处就变得鸡零狗碎,原生家庭成长的背景又决定处事为人的习惯,大家生活习惯不一样,稍有些不和就会发生口角。这些矛盾日积月累,成了大家彼此心中那把火。最后导致那把火燃烧的导火线源于一次偶然发钱事件。
有天,张小蒙看到有人在教室里发钱,立刻脸色暗沉下来,直接上前提醒说:“您好,我们机构有规定,不能在教室里直接发钱,如果你要发,请你们到这些孩子家里去发,这样不影响你奉献爱心。”
小博的妈妈一听张小蒙的话,就看出来她很不高兴,拿在手里的钱一下变成了烫手山芋,转身对张小蒙说:“小蒙,你要是不高兴,我把钱给你。”
张小蒙一听小博的妈妈这样说,误解她在羞辱讽刺自己想钱想疯了,立刻跟小博妈妈吵了起来。
两个人于是当着社会爱心人士的面吵得不可开交,那个人见情况不好吓得赶紧跑了。
孙晓光规定爱心教室里不接受任何捐款捐物是有原因的。一开始一些社会爱心企业或者是个人经常来爱心教室发钱发物,如果一些白血病家长在场的话,就会大家分一分,那些没有领到钱和物的家庭就会找机构麻烦,认为机构不公平,发钱发物为什么不通知所有人,甚至还传言这些经常领到钱和东西的人,都是和孙晓光沾亲带故的。其实很多事件都是偶然发生,那些人没有提前和孙晓光沟通,他也不知道会有人来发钱发物的事,但是没有得到好处的家长就不依不饶,让孙晓光很是头疼。为了避免这样的麻烦反复发生,孙晓光不仅规定机构不能给白血病家庭进行个人筹款,也不接受外界的捐款捐物,同时在机构的经营场所,不能进行现场发钱发物。如果有人愿意献爱心支持个人,可以到其家里进行一对一捐助,这样机构就可以避嫌。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张小蒙和一些家长们日积月累的矛盾都全部暴露出来,这些家长们便开始怀疑机构不为他们筹钱,那么以他们名义筹到的钱到哪里去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些质疑很快在城中村的白血病家庭里传播开,于是才有了后面的流言蜚语满天飞。
张晓光从一开始组织志愿者活动,就是单纯地通过这些志愿活动,给血液科的孩子们带来欢笑和快乐。后来搬到了城中村,机构的志愿者开始与这些白血病孩子和家长们深入交往,做得越多,投入的时间越久,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对他们的期待就会更大。因为孙晓光个人的管理风格,爱心教室里的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这样的交替很难完成工作的传承和交接,很多人还没有弄明白机构是做什么的,便赶着上岗了,自然与这些家长们打交道的过程中因为三观不同,经常会发生分歧,弄得不愉快。
孙晓光当时竟然天真地期待时间可以解决这些问题,相反地时间没有解决问题,却将问题激化了,把机构推向了风口浪尖上。自从“发钱”事件发生后,张小蒙就不来爱心教室,更不愿意出面道歉,解决问题。孙晓光没有及时处理这个偶然事件,事态朝着更加恶化的状态走去。那些吴夹弄的家长见到志愿者就开始抱怨机构,认定机构打着他们的幌子捞钱。一些还未涉世的大学生志愿者听了家长抱怨,没有做进一步的调查,就开始到处抨击机构,一时孙晓光成了千夫所指,从一个大善人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公益机构打着幌子“捞钱”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的新闻,这么多年来,新闻媒体曝光一件又一件的内幕。只是孙晓光觉得可笑地是,自己从未碰过机构的一分钱,机构设立之初,所有的项目都是张小蒙带着几个项目专员一起申请的,他因为社区工作抽不开身,一直没有监督管理。但是他是负责人,这些问题爆发后,自然第一个中刀的就是他,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孙晓光以为自己聪明一时,却是糊涂一时。本以为从一开始就规定机构不做任何个人筹款项目,划清了界线,就会万事大吉,没想到最终还是卷入了这样的质疑漩涡中。
因为流言满天飞,基金会的人就开始注意到孙晓光的机构,通过仔细地查帐,却也发现了机构财务的一些漏洞。孙晓光一直采取实报实销的制度,必须见到发票才能报销,没想到竟然还是会有漏洞。
两位曾经离职的项目专员向基金会举报说孙晓光在爱心教室最初筹集的9万块钱最后都不知道用在哪里,有爱心款项贪污之嫌?
孙晓光被曾经跟着他一起工作的志愿者反咬一口,一时间感到墙倒众人推的凄凉。
爱心教室这个项目,在一开始申请时候,孙晓光都是交给两个项目专员去做。那时候他忙于社区的工作,没有监督跟踪,从来也没有过问,以至于后来基金会过问项目书进展的时候,这两个项目专员都相继离职了,孙晓光一时被没有经手过的项目书难住了。
这个项目最初目标是筹集9万元,后来实际只筹到3万元,这些钱都用于阅读室的日常工作开展。钱都是经过项目专员使用的,孙晓光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笔钱,如今被他们质疑,确实作为一个机构的负责人,他很失职,也非常的失败,就连拿出爱心教室的开支明细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孙晓光都没法做到,以此证明他的管理真得很混乱。
孙晓光没法用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作为一个项目负责人只能默默承受,用时间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孙晓光面对白血病孩子家长的质疑,还有志愿者的质疑,这么多年从事公益的道路上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好像全世界没有一个人愿意信任他。
一时间,基金会找他去问话,家长找他麻烦,志愿者找他解答,孙晓光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如今公益机构走到这一步,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平时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社区上面,反而忽略了医院公益这块管理,因为疏于管理,加上人员调度的频繁,造成机构和患者家属之间的误会和张力与日俱增,竟到了如今冰火不容的地步。
孙晓光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冬日的阳光,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温暖。他整个人沉浸在痛苦之中,这些外界的质疑和自己管理上的失败让以往健谈的他,第一次沉默了很久。此刻,他只想静一静,反思一下这么多年,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他真的是在帮助别人吗?为什么在这个过程中,他却失去了最初的那份单纯的快乐。
“我出去了。”孙晓光觉得家里闷得慌,准备出去走走,跟妻子说一声。
“去哪里?”孙晓光的妻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随口问了一句。
“出去走走。”孙晓光一边换着鞋子一边说。
“家里有什么让你不痛快的?你不是回家就板着个脸,就是想出去透透气。”妻子被孙晓光激怒了说。
“你别没事找事,我不想和你吵架。”孙晓光立刻反击说。
“你走,我也走。”孙晓光的妻子站起来威胁他说。
“你去哪里?”孙晓光紧张地问。
“不用你管,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孙晓光的妻子话中有话地刺激孙晓光。
“你什么意思?”孙晓光黑着脸问。
“没意思,真是没意思。舍家弃业后你一直热衷并追求的理想,最终成了一个笑话。你为了它失去了全世界,如今连它也要失去了,真是可笑。”孙晓光的妻子挖苦孙晓光说,言语间却是一个女人长期被冷落的心酸。
孙晓光本来就已经伤痕累累,如今自己最亲近的人非但不鼓励和安慰他,还在他的伤口上撒了把盐,他好像对现实都绝望了,一句话没有说,就默默地低着头走出门去。
“有本事,你走了,就别回来。”孙晓光的妻子在孙晓光关上门的那一刻歇斯底里地喊。
事业的张力,家庭的张力,一时间像是洪水猛兽一样吞没了孙晓光。
第十九章 危机公关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孙晓光仿佛在血的教训面前看到了古人的智慧。
孙晓光独自一个人在黑夜中奔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就是让自己可以释放掉内心的所有负面情绪。
筋疲力尽之后,孙晓光大喘着气坐在小区的草坪上仰望深邃的天空,开始直面自己存在的问题。他觉得人要在被压力击垮之前,得学着面对它,逃避并不是男人应该摆出来的态度。
孙晓光不再选择沉默,他觉得问题爆发出来未必是坏事,无论是自己需要成长,机构需要改变,这次是个重生的机会。
孙晓光在志愿者这条路上走了这么多年,应对危机的公关能力还是有的,他开始用自己的成熟理性应对目前的困境,逐一击破。
孙晓光觉得机构存在着被质疑的问题,主要还是志愿者和家长们在机构管理和监督中参与度太低,所以他准备着手做两件事,一是建立志愿者联合会,二是建立家长委员会,用这两个非正式组织共同参与到机构未来的管理中。
孙晓光给所有志愿者团体核心人员发了一条邀请短信,言辞恳切,希望他们可以在本周六上午来阳光社区办公室一起开一个志愿者会议,一些志愿者代表回信愿意参加会议,让孙晓光觉得很欣慰。
米佳收到孙晓光的短信后,面对团队队员众多的质疑,因为爱心教室出现张力后,那些白血病孩子都不去教室了,米佳他们团队的教学活动都停止了。米佳决定前去参加,既然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一直追究是谁的责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何找到方法解决才是关键。
周六上午,志愿者代表们陆续地走进会议室,孙晓光特意让社区的志愿者给大家准备了水果和茶点,他希望这次会议的气氛不要太沉重,这样不利于大家各抒己见,发表自己真实的想法。
现在组织活动,孙晓光总结以前的经验教训,每一笔钱他都要自己报销和保管发票,不愿意看到自己再一次重蹈覆辙。
志愿者差不多到齐了,孙晓光站在会议室里迎着大家,笑着招呼大家坐下来。面对志愿者,孙晓光没有太紧张,因为跟志愿者打交道,没有像面对城中村的家长那么头疼,因为这一群人讲理能说得通。
“我们一开始项目筹集了三万块钱,运用这笔善款我们在位于儿童医院后面的吴夹弄城中村创建了一个专属于“白血病”儿童的教室。我们希望,这群孩子们能继续有教室学习,他们的脸上有着同龄孩子一样的笑容。确实,后来爱心教室陆续地出了一些问题,首先我个人要承担主要责任,当然也会有一些工作人员的失职。不过现在问题已经发生,我觉得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我想听听大家的想法。”孙晓光实事求是地跟大家说。
志愿者代表都低着头不说话,沉默良久后,孙晓光让大家先吃点水果,缓解缓解这种压抑的气氛。
“孙队,我觉得机构和这些家长们之间的沟通是不畅的,可能之前你们一直都关注埋头苦干,却忘记了人与人之间是需要真诚沟通相互理解的。很多矛盾在产生的时候,及时地沟通处理,也许就很快解决了,但是问题积压不处理,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趁着大家吃东西,米佳第一个发言说。
其他志愿者代表非常赞同米佳的观点,都纷纷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们说得对,这些表象从前一直欺骗着我们,让我们以为自己的做得很好,其实很多问题早已经存在。”孙晓光认同米佳说。
“至于怎么解决,还得机构拿主意。”一个大学生代表发言说。
“我目前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三方管理监督。我希望你们作为志愿者代表可以成立一个志愿者联合会,然后我们机构和志愿者联合会共同建立家长委员会,对机构未来的筹款项目进行监督。如果社会单位来给白血病家庭发钱发物,我们这三方机构可以共同监督。”孙晓光说出了本次会议的重点。
“可是,这个发钱发物有什么标准去发?比如发给哪些人?每个人发多少?”一个戴眼镜的志愿者提问。
“所以这就是我今天召集大家一起开会的原因,我们可以讨论出一个标准,以后就按照一个标准去执行。”孙晓光听到这个男孩问到点上,喜出望外地说。
后来经过一群人讨论,对于善款和物资的分配标准很难统一,因为本事不确定因素和突发性因素都比较大,标准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和更新。但是标准老是改来改去,那么这个标准制定出来就没有任何意义。
会议结束的时候,大家也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来。至于志愿者联合会,没有一个代表愿意主动出来挑头,米佳也选择沉默。
“有没有主动愿意当担志愿者联合会主席的人?”孙晓光在会议结束后还是抱着期待的心情又问了一句。
大家纷纷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行,收拾东西陆续离开。
“孙队,先走了。”米佳背起书包说。
“米佳,你要不要考虑?”孙晓光试探性地问。
“彩虹希望队现在专注于生日会,我觉得把这块持续做好,是目前自己最想要去做的事情。”米佳笑着对孙晓光说。
孙晓光笑着点点头,这个刚毕业的女孩却是叫他刮目相看。
志愿者联合会没有成功,孙晓光只有从病患家属们这边重新找方法。
孙晓光有次发现悦悦奶奶的包里有一个破烂不堪的电话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个白血病孩子家长的联系方式,约有60多位。
“你是总联络人?”孙晓光一时好奇地顺口问。
“孙队,可别开玩笑了。有些刚搬到这里来的家长天天哭,我们就知道他们的孩子刚得病,于是我们这些老人们就一起劝导。大家同病相怜,不管谁遇到困难,都会伸出手相互拉一把。”悦悦奶奶红着脸解释说。
悦悦奶奶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孙晓光对于这些家长有了新的认识和期待,启发了他组建家长委员。
孙晓光通知所有城中村的家长和医院的家长过来爱心教室开会,依然准备了水果茶点,与上一次志愿者会议不同的是,这些家长三三两两地过来,先是把头伸进来看看,顺手抓一把瓜子,拿几个水果,然后再到马路上三两个人聚集在一起聊会天,会议的时间整整延迟了一小时。
这些家长都是抱着过来看热闹的心态,一个个散漫没有规矩。但是孙晓光还是非常正式地开了一个头,汇报目前机构的工作状态,也为之前的事情做了检讨,并致歉,可是这些家长依然说说笑笑,很快桌子上的东西全都吃光了。
最后孙晓光还是让大家民主选举家长委员会的成员,并将家长委员会的权利和责任都解释了一遍。选举的过程就跟小学的时候班级选班长一样,先是所有家长提名,然后将名字写在黑板上,最后通过举手投票,正字最多的家长就被当选为家长委员会负责人,票数前四位都将进入家长委员会成为委员。
孙晓光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最后勉强将家长委员会组建起来。大家在一片哄笑声中又纷纷散去,每个人的心里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这就是孙晓光以后都要面对的现实。
为了体现公平,孙晓光联合志愿者代表成立了家长委员会,让病患家庭之间进行互助活动。孙晓光一开始试图通过家长自制自助,机构作为第三方平台监督作用。家长委员会成立了三个月,孙晓光惊讶地发现本来想让这些患者的家庭互助起来的组织,却变成了一个“分赃小组”,城中村里的家长又开始怨声载道。虽然这样描绘有些露骨,但是事实既是如此,让孙晓光一时灰心不已,家长委员会最终还是流产了。
孙晓光做了这么多年志愿者,他看不到自己组织的公益活动给这些服务的对象带来什么改变,如果这条路这样走下去,没有任何改变,最终就是个死胡同。
机构目前遇到的瓶颈,已经不一个两个危机应对方案可以解决的,孙晓光一时迷失了,他想不通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自己弄到如此绝境之地还不自知。想当初他只是为了帮助别人体验快乐,走着走着,竟走得这么远,找不到来时的路,把自己也给弄丢了。
第二十章 守护天使
来自蚌埠的小敏,今年四岁。两岁时她被查出患了骨癌,三岁时因为骨癌扩散,左腿做了截肢手术,好像她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苦难而悲惨的。
一家人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和四处辗转就医后,和其他患儿家庭一样落脚在了儿童医院后面的吴夹弄城中村里。
因为没有了左腿,行动不便,小敏的世界,就是围墙那边的医院和围墙这边10多平米的房间。父母担心她被感染,也因为经济压力,小敏几乎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偶尔,她可以和隔壁同样患白血病的妞妞玩一会,两个同样面对疾病大怪兽的小女孩相互取暖。但更多的时候,小敏喜欢电视里的“冰雪女王”陪伴她,因为童话的世界让她可以无限想象力,不会被现实的困境困住。
每天,小敏一边玩着手里的橡皮泥,一边瞄着电视。电视里放着她看了N遍也不厌倦的《冰雪奇缘》,那个“冰雪女王”仿佛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小敏的妈妈拿着水杯和药走进房间:“小敏吃药了。”
小敏看了看妈妈手里的药,没有应答,又继续埋头做手工。
每次吃药母女俩都会纠缠很久。妈妈心里很难受,但是又毫无办法。
自从小敏生病后,一家人的生活除了排队看病、吃药打针,几乎没有任何娱乐,小敏也变得越来越孤独,性格渐渐内向和自卑。
母女两人正闹腾着,就听见屋外有人说话:“是哪个小朋友不听话,不肯吃药啊?”
米佳有一次去爱心教室,看到小敏被其他孩子欺负,便上前帮助了她,所以两个人很快成了好朋友。自打米佳他们经常去探望小敏后,小敏慢慢开心了一点。
进门后,米佳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红红绿绿的软糖,并悄悄地将包装袋藏好,伸出手对小敏说:“吃了妈妈的药,姐姐就给你吃这个好吃的药。记得,这药只能和妈妈的药一起吃,要不然会掉牙齿,会变丑。”
小敏开心地笑着说:“姐姐是骗人的。”
小敏很听米佳的话,乖乖地吃了药,也获得那几个彩色糖果的奖励。
吃完药,小敏照例提出要和米佳玩扮演《冰雪奇缘》的游戏。米佳将之前送给小敏的皇冠戴在小敏的头上,将被单披在她自己的身上,拿着魔法棒一起玩了起来。
自从米佳走入小敏的世界,与他们家庭建立了深入的关系,彼此之间更加的了解,才能帮到点上去。大半年在爱心教室和生日会的公益活动,米佳觉得除了课堂以外,与孩子们之间没有任何深入了解,所以的好都是停留在表面。
自从走进医院组织生日会,米佳发现网络游戏成了这些在医院住院治疗的孩子们一天24小时在病床上的最好的陪伴。
这些孩子的家长也不敢管,很都觉得既然孩子都已经这样了,他们喜欢什么就尽量地去满足,不敢对孩子提出要求,也不管教孩子,溺爱和放任孩子,让他们随性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孩子们渐渐地都迷恋了游戏,性格更是惟我独尊,没有任何的教养和礼貌。
米佳在医院服务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照着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这些孩子在最好的学习年龄,长期沉溺于网络游戏的暴力和虚幻世界,一旦治愈出院,也很难再融入学校,因为性格上的无拘无束,有可能还会成为问题少年。将来进入社会,有可能就会成为问题青年,与社会格格不入,导致反社会人格的话,为这个和谐社会埋下了隐患。那么如今国家,社会和他们这些志愿者竭力地帮扶这些家庭,不是成为了隐形的推手。网络游戏带来一连串的蝴蝶效应,让米佳真的为这些整日躺在床上打游戏的孩子担心,总想做些什么去改变这样的现状。
医院沉迷网络游戏的孩子们让米佳已经很苦恼了,随后爱心教室爆发张力后,孩子们都不去教室里上课了,志愿者因为对机构抱有怀疑的态度,都没有意愿再去教室里上课,米佳开始思考团队需要转型,重新定位公益活动。
米佳一直在困惑团队的公益活动如何重新定位,通过一次生日会上,一个队员带着小朋友和志愿者做了一个“小天使与小主人”的游戏,激发了米佳的灵感,随后她创造了“2+1守护天使”的模式。
“2+1守护天使”就是两个志愿者陪伴加辅导一个白血病孩子,这两个志愿者就是“守护天使”,他们守护的孩子就是“小主人”。很多的孩子和家庭不仅仅需要地是一次次简单的志愿者获得,如果有一群这样的天使,可以守护他们,深入地去了解他们,这样可以更加实际地帮助这些家庭。
通过团队讨论,大家觉得米佳提议的这个2+1模式,就是2名志愿者守护一个白血病儿童形式很好,从活动表面可以深入关系,只是陪伴一个家庭,从建立关系开始,就要投入太多时间和精力,作为志愿者的他们,平时上班忙碌,实在无法投入这么多的时间。
现实情况让米佳也无奈,不能因为帮助别人,而让自己的生活混乱不堪,这样的秩序是不对的。不过,“2+1守护天使”可以简化,把守护变成定期家访,团队的志愿者每月两次走进白血病家庭进行走访并且辅导孩子。
米佳开启“2+1守护天使”模式第一个服务的家庭的白血病孩子就是小博,小博妈妈就是引起这次张力的那个意外事件的人。
今年6岁的小博,性格内向、少言寡语,却显得比同龄的孩子成熟很多。
每次小博哭闹的时候,小博妈妈抱起小博说:“去超市给你买东西吃,好不好?”
小博总会坚定地摇摇头说:“不好,妈妈没有钱。”
掀开小博的衣服,后背有着触目惊心密密麻麻的指甲大小的伤疤,小博妈妈用手指着伤疤对彩虹希望队的志愿者说,每个月小博都要去医院化疗,由于前期的大化疗已经结束,目前医院采取骨穿和打翘的治疗方式,孩子疼痛的时候,她的心也跟被针扎一样 。
“每次看到孩子化疗的时候,我都会躲到外面偷偷哭。”小博的妈妈抹着眼泪说。
小博每打一次翘,都会疼上半个月,不仅没有胃口吃东西,有时候连水都不能喝。小博生病后,父母一直陪着他全国各地看病,曾经靠打工维持的家一下没有了收入来源。他们已经花了六十多万,除去报销,自付的费用接近30万。无路可走的小博妈妈曾一度和别的患儿的家长一起上街乞讨。
小博从来不要求买新衣服,身上的衣服都是人家给的,他很知足。自从生病以来,父母就再也没有给他买过玩具,他很懂事,也从来不张口找父母要,在爱心教室玩着别人捐赠的旧玩具。
米佳带着几个队员一起关注了这个家庭,跟小博成了好朋友,给他取了个昵称“小博士。”米佳自从走进小博士的家,与小博士的妈妈建立了信任的关系,总会力所能及地去帮助这个家。经过米佳几个人在中间的协调,小博士的妈妈对于孙晓光的看法有了改变,并且愿意去劝阻那些私下议论孙晓光的人不要再散播流言。
人与人的交往重要地是真心,当彼此感受到对方的真诚,就会为对方考虑,站在对方的立场和角落去理解,所以建立关系是志愿活动的第一步。
米佳将小博士家里的实际情况反馈给了孙晓光,希望他能够出面化解机构和家长们之间的矛盾。米佳自创的“2+1守护天使”的模式,让孙晓光耳目一新,作为志愿者其实就是与被服务者建立关系,像朋友一样有来有往,交换真情。
米佳带领彩虹希望团队的所有队友,端午节带着孩子们一起做绿豆糕,中秋节到每个孩子家里去送低糖的手工月饼,圣诞节到医院去给孩子们送圣诞袜,所有的爱化作了陪伴,无论春夏秋冬,他们一直守护。
第二十一章 天赐的宝贝
2015年年底,严寒的冬季在一场大雪到来后彻底地拉开了序幕。临近圣诞节的时候,整个市内的大街小巷充斥着圣诞节的气氛,无论是宗教性的,还是商业性的,大家都很忙碌着,热闹着。
正值年底,艾琳整整一个月都在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表彰大会,同样也收获了很多的荣誉。
12月24日这一天,正是基督教的平安夜,在这样的宗教节日气氛中,无论是不是基督的信徒,所有的人都渴望着平安临到自己,所以很多的人互相赠送平安果,以表达祝福。
晚上十点,艾琳刚参加省红十字会年度表彰大会回来,孙晓光与艾琳刚好返程时候在火车上遇到。一路上,孙晓光和艾琳对视了几次,彼此沉默不语,各自怀揣着心事。
刚下火车,艾琳心中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好像今晚会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如今回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事情,艾琳从未想过,在这样一个充满着平安气氛的夜晚,有一个生命却即将被无情地夺走生的权利。
艾琳走出火车站的出站口,准备和同行的曹姐一起去打的,外面异常的寒冷,艾琳单薄的身体经不起深夜寒风的肆虐,她将羽绒服紧紧地裹住自己。
突然人群中冲出来一个人,慌里慌张的撞在了艾琳的身上,把她撞得直接躺在地上。
曹姐赶紧抓住那个横冲直撞的人,非常生气地说:“你这个小伙子怎么回事,走路都不带看路的?”
“我~我~那个~那个~”张明脸色发白,不知所措地胡言乱语。
“什么,我我我,那个那个那个的,还不赶紧道歉。”曹姐生气地说。
艾琳双手撑地,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还好衣服穿得厚,没有摔伤。
“曹姐,算了,没事了。”艾琳上前将曹姐揪住那个神情慌张小伙子的手拿了下来,笑着对小伙子说:“小弟,以后走路注意点,尤其是人多的地方。”
张明看到艾琳一脸柔和,一看就是好人,于是立刻盯着她睁大眼睛说:“大姐,救命!”
“小弟,你怎么了?慢慢说。”艾琳从张明脸上感觉到事情不一般,立刻安抚他问。
张明没有多做解释,赶紧对艾琳说:“你跟我来。”
曹姐出于警惕,毕竟火车站鱼龙混杂,拉着艾琳的袖子不停地摇头,小声劝阻她说:“这大半夜的,一个陌生人,咱们要小心上当受骗,千万不要跟着去。”
艾琳看张明不像是坏人,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稚嫩,她心里也十分担心,只是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催促她的脚步,让她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曹姐看到艾琳像是着了魔一样跟着那个小伙子,心里非常担心,怕艾琳一个人吃亏,于是三两步走上前拉着艾琳的手,便跟着张明走向火车站附近的垃圾场。
一路上,张明趁着走路的空当,大致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张明是一名A院的实习医生,他经常值班到凌晨才下班。这天与往常一样,他跟交班的同事签过字后,便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回家准备补觉。长期值夜班,让张明已经习惯了城市猫头鹰的生活,昼伏夜出,很难见到这个城市里的阳光。
张明租的房子就在医院的后面,那里是庐州比较老的小区,价格很便宜,像他们这样的实习生,工资低得只够解决温饱,租房还得父母贴。张明是农村人,父母供他上完研究生实属不易了,他不愿意父母再出钱,于是省吃俭用才能租上这么一间小民房,冬天没有暖气,夏天没有空调,凑合着有个睡觉的地方。
张明为了节约时间,每回下班都会走一条小路,医院上班,睡觉是一件特别奢侈的事情,所以这些实习生尽可能地争取时间睡觉。那条小路刚好是医院清理医院废弃物的垃圾场,医院的垃圾场除了医疗废物外还有一些人体器官或者胎儿,都是暂时放在那里,等待处理,一般胆小的人还真不敢从那里走。
张明硕本连读的医学专业,所以大学时期就开始解剖尸体,对于这些常人觉得恐惧事情,他已经习以为常,内心练就的非常强大,所以每次下班他都是抄近道回去。
说来也奇怪,今天张明从上班开始就感觉到右眼皮一直跳,他心里一直七上八下,下班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张明特意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走进一片黑暗当中。
张明临近医院垃圾场的时候,时不时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他本知道从医这行的,必须胆子大,在学校的时候就上过无数次解剖课,胆子已经练出来了,于是他故作镇定地低头往前走。
经过那个垃圾场中间,张明越听越不对劲,出于一个从医人员的职业本能,他便顺着声音去翻垃圾,很快在一个黑色塑料袋里找到那个声音的源头。一个黑乎乎的一丝不挂,脐带还没有剪断,全身冻得黑紫的婴孩就是那个声音的发出者。
以张明的医学判断,这是一个早产儿,应该引产下来的,没想到打了堕胎针,扔到这天寒地冻的地方,还奇迹般地活着。张明第一次对“生命”二字有了敬畏之意。
虽然经历过很多血腥场面的张明,第一眼看到漆黑中那一坨蠕动的血肉模糊的东西,竟也吓得魂飞魄散,倒吸一口凉气,拔腿就跑。
A医院垃圾场靠近火车站,张明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虽然穿梭在人群里,但是他的心还是那样恐惧,不停地砰砰直跳,好像要跳进嗓子眼了,直到撞倒了艾琳,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人群中。
张明没有一走了之,因为他作为一名医生,虽然只是实习生,他不能弃一个生命于不顾,他选择带着眼前的艾琳一起在返回现场,一来壮胆,二来多一个人,多点力量。
当艾琳看到暴露在寒冬腊月里蠕动的小身躯,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微弱的啼哭,一时捂着嘴震惊不已。
“啊呀,妈呀,这是个孩子。”曹姐上前凑近一看,忍不住后退大叫一声,吓得不轻。
曹姐这句话如当头棒喝,把发呆的艾琳打清醒了,艾琳立刻脱下羽绒服,不顾自己的寒冷,把那个血淋淋的孩子包裹起来。与其说那是一个婴儿,不如说是蜷缩在一起的一个肉球,因为太小了。
艾琳立刻转头对曹姐说:“曹姐,赶紧打120急救。”
曹姐已经吓傻了,艾琳喊了三遍,她才回过神,赶紧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省立儿童医院的救护车很快赶来,急救人员看到艾琳怀中血肉模糊的一团,立刻变了脸色说:“家属得跟着去。”
“好!”艾琳想也没想地点头说。
艾琳来不及想太多,抱着那团血肉就准备上车。
“好什么好,我的好妹妹,既然救护车来了,咱们就别再管了,这个孩子跟咱们也没关系,你可别犯傻。”曹姐一边说一边拉着艾琳使眼色。
“走不走?”急救人员催促地说。
艾琳知道她手中的这个小生命可能等不了一分一秒,得立即抢救才行,命悬一线就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盘旋,容不得她想太多。
“走!”艾琳斩钉截铁地说。
艾琳不顾曹姐的劝阻,抱起羽绒服里的孩子就走上车,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艾琳的心已经深深地系在这个可怜的小弃婴身上,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一头扎了进去。
曹姐眼看着驶远的救护车,心里七上八下,默默地替艾琳忧心。
“小伙子,你先别走。”曹姐看到准备离开的张明,立刻揪住他说。
“大姐,这孩子已经送到医院了,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吧。”张明低声说。
张明心里清楚这个弃婴既然在自己医院的废弃医疗垃圾里,那说明这件事情跟医院脱不了干系,而自己好不容易才进到这家医院实习,如果被医院发现是他多事,后果便是吃不了兜着走。刚才无论是出于一个人的良知还是一个医生的救死扶伤的职业操守,他应尽的责任都尽到了,此时不溜,就是自毁前程。
“怎么没你事,你就是这事的主犯。你必须跟我去公安局报警,给我朋友做个证,别到时把什么都往我们身上推,我那个朋友好说话,不代表大姐我没脑子,好糊弄。”曹姐死死抓住张明的羽绒服说。
“大姐,你可不能这样说,我也是路过,学雷锋做好事,怎么还成了主犯?”张明觉得眼前的大姐不可理喻,努力挣脱地说。
“反正不管怎样,今天我都不能让你走,你可是第一人证。”曹姐学着警匪剧中的台词说。
“大姐,你就行行好,放过我吧。我这上了一天的班,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我现在倒在地上都能睡着。”张明见硬来不行,于是开始苦情戏。
“正好,你跟着我去医院睡吧。”曹姐放心不下艾琳一个人,拉着张明往外走。
“哎哎哎……”张明无可奈何地跟着曹姐走。
第二十二章 急救
“快快快!”急救医生一边大喊一边推着急救床在医院的走廊快步跑着。
艾琳也跟在后面跑着,心跳加速,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恐惧死亡,祈求老天给予生命奇迹。
那团血肉在急救车里被清理之后,一个完整的婴儿形状露出来了,是个男婴,虽然只有巴掌大,但是脸部五官和身体四肢都可以分辨出来,已经插上了氧气管。
“家属在外等候。”手术室的护士将艾琳拦住,关上手术室的门说。
艾琳站在急诊室的手术室门外,紧张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她不知道和这个孩子的第一面会不会变成最后一面,但是那一眼,已经让她这一辈子都没法放下了。
“琳,怎么样了?”曹姐拖着不情愿的张明赶过来,看到神情焦急的艾琳问。
“曹姐,你怎么过来了?”艾琳看到曹姐,突然觉得好感动,她实在一个人承受不了这些。
“我的傻妹妹,我能不赶过来嘛,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是咱们可不能犯糊涂,这毕竟是一条人命,到时候出事了可是谁都说不清啊,你可要想好了。”曹姐苦口婆心地劝说艾琳。
艾琳根本来不及想这些,她也不愿意想这些,她此刻只是祈祷这个生命可以再一次奇迹般的活下来。
“大姐,你可不可以先把我放开。”张明看着周围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再也忍不住地说。
“不行,万一你跑了,我们上来找目击证人。”曹姐
艾琳此刻才注意到曹姐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个报信的小伙子。
“大姐,你警匪片看多了吧。”张明见曹姐毫无放手的意思,只有求饶服软说:“大姐,我向你保证,我肯定不走,求你了,先把我放开吧,这里毕竟是医院,这么多人看着了。”
艾琳走上前,看着一脸委屈的张明,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对曹姐说:“姐,先放开他吧,这个小伙子不像坏人。”
“可是……万一……”曹姐还是有些迟疑地看着艾琳说。
“相信我,没事的。”艾琳摇摇头,拉住曹姐的手劝说。
曹姐犹豫了几秒,不情愿地放开张明,往旁边一推,张明一时没站稳,摔倒在地上,心中很不爽,回头看一眼,曹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只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多管闲事惹得这么多的麻烦,我就……”张明整理羽绒服站起来小声抱怨说。
曹姐站在艾琳身边白了张明一眼,正要走过去理论,艾琳拉着她的手摇摇头,提醒这里是医院。
张明看到艾琳看着手术室焦急的眼神,话到嘴边又被羞耻心给塞了回去,默默地看着墙闭目养神。
突然,手术室门开了。
护士带着口罩走出来,急促地问:“你们谁是病患家属?”
艾琳立刻迎上去,准备问问里面的情况。
曹姐见状赶紧一个箭步挡在艾琳前面,对护士小姐说:“同志,我们都不是家属,只是路过刚好碰到,为了救他才打的急救电话。”
“那就不好办了,你们还是赶紧通知孩子家属,让他们赶来,这个孩子立刻要。手术,否则就有生命危险。”护士小姐刻不容缓地说。
“可是,我们也不知道这是谁家丢的孩子。”曹姐满头是包地说。
“那怎么办?这孩子必须立刻手术。”护士小姐有点担心地说。
“那就手术呗,你们医院开着不就是救死扶伤的,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吧。”曹姐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医院说。
“医院也有医院的规定,这手术得有亲属签字,还得帮他办理住院手续和交手术费押金,否则医生是不能做手术的。”护士小姐耐心地解释给曹姐听。
“这位护士妹妹,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们也是好心人,看到这个孩子被丢在冰天雪地里不忍心才打了120,可是我们真跟这个孩子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曹姐拉着护士的手摇着头说。
“这样的话只能报警了,不过我担心等警方过来,立案审理,恐怕这个孩子撑不了那么久。”护士小姐眉毛紧蹙地说。
“不能报警!”一旁沉默很久的张明突然跳出来反对说。
张明知道一旦报警,事情就得闹大,说不定还要上新闻,到时候医院就会名誉受损,自己也会丢了实习的机会。
“为什么不能报警,你心虚什么?”曹姐立刻捕捉到张明不安的情绪,质问他。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我是为了救这个孩子,报警事情就复杂化了,到时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后悔就来不及了。”张明低着头尽量说得理直气壮。
曹姐不相信地走上前跟张明胡搅蛮缠起来。艾琳听了张明的话,她心里开始担心手术室里的那个弱小的生命,不管张明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他的话是在理的,这个小生命是一刻也不能等了。
“护士小姐,我来签字。”艾琳突然目光坚定地说。
“那好,你跟着我先交一下费,给病人办一下住院手续。”护士小姐开心地说。
曹姐一听艾琳要去扛,就赶紧拉住艾琳低声说:“我的傻妹妹,你哪有钱?你可要想清楚,这可是个无底洞,到时候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哭都来不及。”
艾琳已经想不了那么多,她掏出包里的那个红包,这次H省红十字会励志人物表彰大会奖励给她4000元,她原本打算用在手工坊的扩建上,现在急需用钱,她想都没想就将这个钱,给生死关头的孩子交了住院押金。
艾琳跟着护士跑上跑下,终于把所有手续办好了。当护士让她在家属签字栏的地方签上自己的名字。动笔的那一刻,艾琳突然有种直觉,她与这个孩子的缘分会延展一辈子,他的命与自己的命已经连在了一起。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
艾琳和曹姐坐在回廊上的椅子上,张明实在太困,找了一排空椅子躺着睡着了。
“你可是傻,你们无亲无故,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怎么就给垫上钱了。进了医院,上了手术台,你可知道这样贴钱是个无底洞。再说,医生都说了,即使抢救,也未必能救过来,何必花这冤枉钱。”曹姐苦口婆心地拉着艾琳说。
“姐,我知道你都是替我着想。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也有被类似遗弃的经历,既然看到他了我就没法不管,哪怕倾家荡产,砸锅卖铁,好歹是一条人命。”艾琳眼中泛泪光地说。
曹姐看着艾琳的眼睛,满溢着不计回报的爱,一时被自己说过的话羞愧地无言以对,心里却又为艾琳担忧,叹了一口气,双臂环绕抱在胸前,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艾琳看曹姐累了,自然也不说话,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悄悄地搭在她的身上。
第二十三章 做了母亲
艾琳站起来,走到手术室门口,心中祈求老天让这个可怜的孩子活下来。
漫长的等待着,艾琳看着医院玻璃窗外的天空,雪花晶莹剔透地落了下来,洋洋洒洒地向大地奔去。
生命有时候就如雪花一样脆弱和短暂,就像手术室里的婴儿,还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喝一口甜蜜的乳汁,也许就会被残酷无情夺去了生命。
艾琳的爱仿佛真得感动了上天,这个小生命在医生8小时的抢救下,最终活了下来。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门在期盼中打开。
“医生,怎么样?”艾琳立刻走上前询问走出来的医生。
张明和曹姐听到动静也都立刻惊醒,跑上前去等待医生的答复。
医生摘掉口罩,露出疲惫后胜利的笑容说:“幸好,送来的及时,孩子的命是暂时保住了。”
“暂时保住了,什么是暂时保住了?”曹姐快人快语地问。
“婴儿胎龄太小,无法自主呼吸,加上出生后被遗弃在垃圾桶里,没有任何的进食,光着身体冻了一夜,这些都对身体和器官造成很大损伤,目前带来哪些后遗症,我们也无法判断,只能通过术后的观察,再提出进一步的诊疗方案。”医生耐着性子解释说。
“那到底会怎样?”曹姐焦急地问。
“这个,目前还不好说,我们之后会再进行专家会诊,针对这个婴儿做出具体抢救方案。”做了一夜的手术,医生有些心力交瘁地说。
“病患家属们,林主任在手术台上已经辛苦抢救了一夜,真的很疲劳了,请大家让他回去休息一下。”一边的护士小姐看到林主任强撑着,立刻上前提醒说。
“林主任,谢谢你了。”艾琳让开一条路鞠躬说。
“你们作为家属,我知道你们心里焦急,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的。”林主任看着艾琳说。
“我们不是……”曹姐想解释一下,林主任在护士的陪同下离开了。
“那既然没事,我就走了,我今天还要上晚班。”张明看医生离开了,迈开步子走了两米开外说。
“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们上哪去找目击证人?”曹姐看到张明想走,立刻要上前抓住他说。
“算了,让他走吧。”艾琳拉住曹姐说。
“不是,琳,这个时候,不是心软的时候。”曹姐不理解地看着艾琳说。
“他也是好心,咱们就不要让一个好人因为做了好事而后悔。”艾琳看着张明的眼睛说。
张明心中一阵酸楚,这就是他一晚上的复杂心情,自己一时的善良给自己找了一身的麻烦,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此刻艾琳的一句话却让他找到了正确的答案。
张明把自己手机号码写在纸上,递到艾琳手里说:“姐,如果有事,你就打我的电话,我一定立刻赶来。”
艾琳接过那张纸,笑了笑说:“赶紧回去吧。”
艾琳隔着玻璃再次看到那个小生命的时候,他巴掌大的身体上插满了管子,放置在一个保温箱里。
艾琳忍不住伸出手隔着玻璃去抚摸他,心痛到了极点,流着眼泪说:“多么可怜的孩子,一来到世上就要受这么多的罪,小小的身躯和死亡较劲。”
“琳,我们还是报警吧,毕竟这个事情太大了。”曹姐看到保温箱里的孩子,衡量了事情的利弊劝说艾琳:“你想想,光这个保温箱一天就要一万块钱,我们哪里来这么多钱,继续帮他。”
艾琳自知经济实力有限,如果这个孩子需要一直花钱治疗,她真的会心有余而力不足,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经济匮乏耽误这个孩子。
思前想后,左右考虑,艾琳最终同意了报警。
警察很快就赶来了,将艾琳,张明,曹姐三人都录了口供,并传唤了张明医院的院方领导准备协助调查,但是他们一口否认本院和此事没有任何关系,不愿意出面协助调查。
张明回到医院后,从护士们的嘴里得知零零散散的信息中,事情差不多有了一个大概的脉络。
这个弃儿是一个十三岁的中学生妈妈引产下来的,孕期大概有七个月大,没有足月,这个孩子属于早产儿,所以才这么小。因为打下来的时候还是活的,但是经过女孩的父母确认不要这个孩子,医院最终决定将孩子扔进了医疗垃圾桶。
院方一开始让张明找艾琳把孩子要回来,医院会做处理,但是张明知道这个“处理”的背后含义,直接拒绝了。
院方高层领导第二天就找张明谈话了,跟他分析了事情的利害关系,并且警告他闭紧嘴巴,否则就不用待在医院里实习了,良知和前途,让张明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警方调查的第三天,张明来到儿童医院,将事情的经过给艾琳简单地讲述了一遍。
这家医院对生命的轻视和践踏,让艾琳觉得毛骨悚然。
“医院领导已经找我谈话,如果任由事件发展下去,那么医院的实习工作就立刻停了,我的毕业论文上不会有导师的签字。”张明低着头深沉地说。
“怎么能这样,这个世界还有公道没?”艾琳气愤地说。
“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很想冲动一次,不管怎样的结果,都遵从自己的心。可是,面对农村省吃俭用供我读书的父母,我真得没法下这样的决心。”张明的眼睛发红地说。
艾琳面对张明如此两难的境地,性情一向非黑即白的她,却愿意设身处地为他考虑。一个年轻学生的前程不能因为他的善良而就此毁了,这样,以后社会上谁还敢做好事。艾琳权衡了所有,最终放弃向警方说出真相,而是独自一人承担了孩子治疗目前花费的所有医药费。
警方调查未果,自然没办法找到孩子的家人。警方那边没有妥善的处理方案,婴孩只有当作弃婴送福利院。
艾琳知道把他交给社会福利院,就意味着让他自生自灭。艾琳看着保温箱里的那个生命,他是如此顽强地想活下去,如果此刻自己放弃他,对他来说是生命中遭受的第二次遗弃,这将是一个多么大的伤害,这个伤害可能立刻要了他的生命。
正当艾琳心中踌躇不定的时候,那个孩子转过头深深地看了艾琳几秒钟,那一瞬间眼神的交汇,艾琳的心融化了,泪水顷刻间流淌下来,艾琳知道,从此生命里再也没有办法逃离。艾琳决定自己收养他,并且给他取名叫“恩宝”。
艾琳决定收养这个孩子,身边所有的人都不看好,觉得她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依然怀着对生命的敬畏,还有她与这个孩子有种同样被抛弃的经历,让她不愿意放弃他。
恩宝需要继续在医院治疗,每天的住院费和治疗费用加起来至少需要一万块钱,艾琳实在无法承担这么巨额的医疗费用。身边的朋友得知这个消息,都纷纷自发地帮助她进行爱心筹款,就连艾琳一直服务的白血病家庭,也伸出了援助之手,艾琳感到从未有过的力量。
艾琳在医院日以继夜地照顾恩宝,其中经历了八次的病危通知,艾琳的心一直悬着,从未真正合过眼,睡过一个安心觉。艾琳好像每天都在泪水中度过的,面对一次又一次生命的奇迹,她对于生命有了全新的看见。
恩宝由于没有自主呼吸,在医院整整抢救了45天,才终于度过生命危险,转到了普通病房,艾琳第一次抱起恩宝,他全身黑紫色,瘦弱地像一个小煤球一样。艾琳抚摸着他每一寸的肌肤,亲吻他的脸颊,把心里的爱传递给这个可怜的小家伙。
艾琳没有经过怀胎十月的辛苦,自然不知道生育的辛苦,体验不到一个孩子在肚子里和母亲的那种亲密感。当她第一次抱起圣恩的时候,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做母亲了。
艾琳收养了恩宝,她感谢上天给了她一次做母亲的机会。母亲,是一个意味着今后多了一份责任的名词。本来这一生,她再也没有机会生养孩子,如今上天却通过这样的缘分,赐给她一个孩子,她愿意与这个宝贝相依为伴一生。
第二十四章 过年
“琳姐,吃饭了。”米佳拿着保温桶走进病房说。
“你怎么来了?学校不是应该放寒假了吗?”艾琳看着米佳问。
“我找到实习的学校,目前还在学校进行培训,准备下周一回老家了。刚好周末有两天时间,我就想替一下曹姐,给你送饭,让她休息一下。”米佳一边把餐具摆上,一边说。
“真的,你找到学校了。”艾琳听到米佳带来的好消息,开心地说。
“是啊,我可以留在这里了。”米佳将筷子递给艾琳,然后凑近恩宝说:“恩宝,你最近乖不乖啊?阿姨好久没来看你,你想不想我呀。”
艾琳开始吃饭,米佳帮忙照顾恩宝。
“艾琳姐,你要的纸尿裤是这个吗?”张明提着一大袋纸尿裤走进来问。
“嘘!”米佳做了一个安静地手势说。
张明看到眼前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将怀里的恩宝轻轻地放在床上,慢慢地为他盖上被子,然后在恩宝的额头啄了一口,那样的画面让张明觉得美极了。
“张明来了,这是米佳。”艾琳放下手中碗筷,小声为张明介绍说:“这可是我们恩宝最喜欢的阿姨。”
米佳第一次见张明,觉得他有些滑稽可笑,傻傻地站在那里提着一大包纸尿裤发愣。
“张明,张明。”艾琳见张明没有回应,走到他面前招招手说:“看什么看傻了。”
张明立刻回过神来,脸瞬间红了。
“你就是传说中的张明啊,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米佳睁大眼睛说。
米佳经常听到曹姐在耳边对张明为人的负面评价,所以有些先入为主。又因为第一次见面,这个男人就色眯眯地看着自己,她心中很不爽,于是说话有些夹杂着炮火味。
“你什么意思,什么利己主义者,你了解我吗?”张明立刻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反击问。
“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因为我不感兴趣。”米佳直接给他顶了回去。
米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的没有风度,面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为何要冲动地说出如此刻薄的话,心中开始后悔。
艾琳一听火药味浓厚,赶紧接过张明手中的纸尿裤说:“算了算了,张明,你这纸尿裤在哪里买的?”
“有病吧,你。”张明低声说了一句。
“你说谁有病?”米佳本来对张明有些歉意,却被他这句粗话给彻底激怒了。
“好了,一人都少说一句,这里是医院。”艾琳上前劝和。
第一次见面就闹得这么不堪,米佳觉得太丢脸了,她拿起保温桶和包,红着眼睛对艾琳说:“琳姐,我先走了,晚上再过来给你送饭。”
“我送送你。”艾琳追上前说。
“不用了。”米佳小声说,便消失在门外。
“其实,米佳真是个好女孩,平时特别温顺可爱。可能是对你有些误会吧,今天才会说出这些话。你也是,不知道让着女孩一点,以后怎么处对象。”艾琳回到病房苦口婆心地对张明说。
“我准备光棍一辈子的。”张明无所谓地说。
“滑头。”艾琳坐下来说。
张明心里对于米佳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虽然刚才闹得不愉快,但是他的心里已经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等待着阳光和雨水的作用。
艾琳整个腊月是医院的忙碌中度过的,她本身身体不好,还要独自照顾恩宝,有时候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还在咬牙坚持。
艾琳是一个被抛弃的人,所以对于这个孩子,她就是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会照顾他。每天对一个生命的期盼,占有她所有的精力,她好像发现恩宝的生命已经占有她的生命,两个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做了母亲后,艾琳不敢生病,更怕死亡,因为一个母亲不是怕死,只是舍不得丢下那个孤单的你。
“琳姐,你可知道孙队最近的事情?”米佳最后一天送饭的时候无意中提了一下。
“嗯?”艾琳一边给小圣恩喂奶,一边无意识地应话。
“孙队那里出事了,家长们都上他那里闹,坊间传闻他打着白血病孩子的幌子捞钱。”米佳摸着恩宝的脚眼神有点暗沉地说,好像此事也触动了她的心。
艾琳听了米佳的话,手上的奶瓶抖了一下,奶嘴从小恩宝的嘴里滑落。小恩宝含不到奶嘴,哇哇大哭起来。
“艾琳姐,艾琳姐,恩宝哭了。”米佳推了推艾琳说。
艾琳这时才回过神,看到大哭的恩宝,赶紧将奶头重新塞进他嘴里,摇摇头小声自言自语:“他不是那种人。”
艾琳比谁都清楚孙晓光,那时正是因为她帮助白血病家庭筹款的事情,他们才产生分歧,闹得很僵,所以才分道扬镳。孙晓光一开始做口罩天使阅读坊,就划清了界限,不为白血病患者家庭筹款捐物,只是提供一个阅读的平台,组织志愿者活动,为孩子们带去快乐,他又怎么会将自己陷入这样的捞钱漩涡中。
艾琳回想起年终表彰大会上见到孙晓光坐在角落独自黯然失魂的样子,就意识到他肯定有事。虽然他们同一个城市,但是自从上次闹得不欢而散后,两人几乎从来不联系,好像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互相较着劲。即使在省志愿者协会相关会议上见到,也是装作互不相识。
自从做了母亲,艾琳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如今看到昔日战友走到这样的死胡同里,内心也跟着忧伤起来,不再为曾经的伤害而耿耿于怀。
孙晓光以往炯炯有神的眼睛突然暗沉了下来,这几天他没怎么睡觉,白天坐在窗边,看着一方天空发愁,晚上拿着笔杆,面对那一片空白沉思,他着实想不通如何把自己逼到这样的风口浪尖上。
孙晓光这个年是在反思和总结中度过,每天对着陈年往事做整理工作,一遍又一遍地写,又一次又一次地删除。
孙晓光的妻见他心情不好,整日躲着他走,害怕一个不小心,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战。孙晓光在家人的眼里,此时就像一个随时就会爆的地雷,就看谁踩到哪根线。
大年初一,妻子就带着儿子回了娘家,说是去拜年,但是孙晓光知道,他们都在躲着自己。他们不在,孙晓光以为自己会乐得自在,不用再顾及什么,一个人想怎样就怎样。
一年的开始,与外面热闹的年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孙晓光的家,他好像是一个被遗落在孤岛的人。孙晓光心生闷气,干脆将家里所有的窗户关上,窗帘拉紧,看不见便不会心里烦躁。
家,如果没有爱,那么她就变成了一座冰冷的牢笼,孙晓光看着这个越来越让他陌生的地方,他此刻一千个一万个想逃离这样的寒冷,讽刺地是他没有地方可去。
孙晓光不是真的没有地方可去,而是他不能走出去。如今这样的落寞,恐怕见了那些个老街坊,老熟人,是没法抬起头的。早已把自己囚禁在高尚虚伪的形象里,孙晓光是万不能叫大家此时瞧见自己。
深夜,因为到了年关,医院病房里空空荡荡,艾琳思考再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拨通手机那个已经加入黑名单的号码,电话那头是长长的等待。
“喂。”电话那头传来孙晓光急忙接电话的声音。
孙晓光本来打算上床睡觉,睡着了就不会乱想,突然听到客厅传来铃声,根本来不及看来电显示就接了。他现在特别想听听这个冷漠的世界还有其他声音,所以第一时间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孙晓光喘着气说。
“老孙,最近还好吗?”艾琳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挤出第一句话。
“你是?艾琳?”孙晓光不敢相信当时和他说老死不相往来的艾琳竟然会主动联系他,有些怀疑地问。
“是我。”艾琳肯定地回答:“新年好啊。”
“新年好!”孙晓光强撑面子礼貌的回答,其实他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好。
“我听米佳说了你的事,发生了什么?”艾琳开门见山地问。
“嗨,就是一点小误会。”孙晓光死要面子地轻描淡写。
“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小误会?”艾琳顺着孙晓光的话说。
“我也没有想好了。”孙晓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发愁地说。
“既然没有想好,就先别想了,我们一起聊聊天,可好?”艾琳温柔地说。
聊天,对于此刻的孙晓光是最大的需求,他已经被关在家里憋坏了。
孙晓光为了不表露自己内心的激动,故作正经地说:“好吧。”
“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志愿者,有什么事情让你觉得挫败的吗?”艾琳换了个话题问。
每个人都愿意轻易地谈起自己的成功,比起挫败,成功更能让人愿意大谈特谈。孙晓光做了十几年的志愿者,其中的酸甜苦辣,他自是冷暖自知,只是他一直积极乐观,尤其在人前他从不表明自己的软弱。
孙晓光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后,压低声音说:“有。那是我第一个服务的社区残障人士。当我们第一次走进他徒四壁的家,他就开始跟我们讲述自己悲惨的人生。后来我们帮他把家里全部装修一新,为他付出很多时间和精力以后,我就开始试图在情感和生活上控制他,让他可以对我惟命是从。但是后来一切都不是我想得那样,我把人性想得太简单,以至于我投入很多精力和金钱,最后却什么也不剩。”
“原来是这件事让你看透了人性,当初才会对我说那一番话。”艾琳好像突然明白了地说。
“算是吧,可惜当时咱们都是从自身出发,没有为对方考虑。”孙晓光有些难过地说。
“我单枪匹马,猛打猛撞,直到头破血流走出来一条路,才明白了你曾经和我说过的那些话。如今想想,如果当时我聪明一点,早一些领悟你说得话,就不会走了这么多的弯路。”艾琳退一步说。
“水清则无鱼。一个人太精明务必是好事,就是因为这份简单和单纯,才能坚持走完复杂的路。”孙晓光真诚地说。
“你有后悔的事情吗?”艾琳换了个话题问。
“有,我的家庭,我花了大部分的时间再帮助其他人,却忽视最需要的我两个人,我的妻子和儿子,以至于他们现在把我当外人一样。”孙晓光痛苦地说。
“这样确实很让人难过。”艾琳感同身受地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做了母亲了,所以我能理解家人的重要性。”
“听说了,你的勇气和大爱让我敬佩了好长时间。”孙晓光赞赏地说。
“我没有那么伟大,也有自己的私心,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个完整的女人。”艾琳笑着说。
“你的梦想实现了,恭喜你。”孙晓光提高音量说。
“谢谢。”艾琳想了一会,于是鼓足勇气问:“为什么当时你不愿意挽留我?”
艾琳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孙晓光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开始回忆当时的场景,竟已经开始模糊了。
“不怕和你说实话,工作中当我感受到自身的权利和位置受到威胁时,出于安全的考虑会以换人的方法来缓解矛盾,这已经成为我解决问题一种贯式,也许这是逃避风险推卸责任的一种做法。从短期效果来看是很实用,但我也体验到这样做不是能够解决问题的方法,过段时间同样的问题又会重新出现,它一直在那并没有改变,虽然我想极力地忽视。你的工作能力和出色表现确实让我感觉到了危机感,加上你又完全不听我的调动,我就只有忍痛割肉。不过,我确实欠你一句‘对不起’。对不起,艾琳。”孙晓光坦然地说。
艾琳听到这句迟到的“对不起”,内心百感交集,一时竟然想哭。
“一个巴掌拍不响啊,也不能全怨你一个人,我那时也是心高气傲。咱们刚好是针尖对麦芒,刺得对方一身伤。”艾琳缓解孙晓光心中的压力自嘲地说。
“一身伤。”孙晓光无奈地笑了笑说。
“你想过以后怎么避免这些问题吗?”艾琳关心地问。
“我想问题的根源是如果没有建立和遵守规范的制度,仅仅是依靠评估、判断、感觉和经验去管理,所有的事情都太过主观化。我觉得解决的办法是由“人治”转化到“法治”,当然这需要放下很多的担心和不舒服,需要装备充实自己的知识,需要面对很多困难和挑战。这对我来说虽然实在是太难了,但是我必须涅磐重生。”孙晓光经过这段时间的反思说。
时间这个东西很奇怪,好像前一秒彼此还恨得像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秒全都释然,反而惺惺相惜。
两个说着谈着,天渐渐地亮了,电话好像在一瞬间把两个公益人的灵魂连接到了一起,他们共同倾诉着在这条路上的酸甜苦辣,时间在此刻好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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