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的日子像平淡的流水，用清澄到透明的涟漪把一天一天数遍，而我不厌其烦地听着莺啼与流水和鸣，看着水流用潺潺温柔打磨石头。流水从西流到东，沿途的鲜花从夏开到春。

　　青山看不厌，流水趣何长。

　　那些花儿

　　这里的寒冬很长，而我却能时常看见笑靥如“花”。

　　一个课间，我将办公室养的鲜花搬到门口晒太阳，充盈的日光照在淡黄、粉白、蓝紫的花瓣上，朵朵娇艳，生机盎然。几个班里的孩子在楼梯口悄悄张望，窃语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女孩子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走到我面前，悄声问道：“老师，我们可以看看花吗？”我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她们，瞬间明白了楼梯口的小“密谋”，我笑道：“当然可以，来看看你们都认的是哪些花吗？”孩子们围聚过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这是玫瑰花吗？”“那是什么？”“这朵花真漂亮呀！”

　　我也蹲下身子，拿起一枝花考他们：“看它的枝子，就是古人所谓的‘中通外直，不蔓不枝’，这个根部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是莲花！”

　　“聪明哦！”大家恍然大悟，又议论纷纷。末地，听见了上课铃，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绮丽多姿的不只是那阳光下的鲜花，也是他们。他们不就是竭力生长、多姿多彩的花儿吗？羞涩不语的花苞，挺拔舒展的枝叶，热烈奔放的花朵，恬静幽然的馨香……多希望他们能绽放出最美好的光景！

　　满天星

　　小镇最美是夜晚。熙熙攘攘的集市人潮散去了，夕阳收敛了光芒，周遭暗了下来，天空的蓝变得幽暗，透出深邃的黑色，像被深色墨水浸染的无边的纸。若是皎洁的月夜，常会见到弯弯的月牙悬在房顶，勾起游子的思绪。若是晴朗的天气，漆黑的深夜会有星星缀满天空，折射或明或暗的光芒，那是城市里很难见到的景象。数不胜数的星星，像是要与你一路做伴。

　　在学校的夜晚，常常觉得美好而空寂，但抬头看天就会觉得并不孤单。

　　上到季羡林先生的散文《月是故乡明》时，课文的讲解一度遇上阻碍。小小的人儿，还没有“离乡背井”的体验。

　　“大家知道‘月是故乡明’的意思吗？”

　　孩子们面对我的提问困惑地挠头。

　　“那么……大家觉得家乡的什么最好？我们来造句！”

　　一片沉寂之后，一个女孩子举手道：“四川的火锅再好吃，也比不上我家乡的肉夹馍！”

　　我拍拍她的肩膀夸奖她，其他孩子也纷纷举手，灵感大发。“别的地方花再美，也比不上家乡院子里的樱花树！”“他乡的风景再美，也比不上家乡的山水。”

　　课文的讲解很快在活跃的气氛中结束了，这天的课堂格外令人恋恋不舍。我合上课本，看着他们因为自己的造句而沾沾自喜，微笑着说：“等到大家上了中学、上了大学，可能就和作者一样要长久地离开家、离开故乡，请大家不要忘记，‘月是故乡明’。”

　　其实在刚执教语文这门课的时候，总是期待着一些孩子们的“顿悟”，然而在许多次的提问后，我发现是否在当下就接近或获得一个答案并不那么重要，答案是否符合标准、至臻完美，也不那么重要。教育闭环的完成或许在很久之后，或许在不久之后。或许我不会知道，或许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会知道。

　　在之后的语文课堂上，我常提及“语文是感受”，在春天的清晨感受草木的新生，在雪天的校园遨游无尘的世界，在普通的日子静看云朵的舒卷。我始终相信，感受会传递感受，也会触发感受、镌刻感受。渐渐地，在静观风物、漫谈人生的语文课堂里，那一点一滴细腻的感受不再仅仅是因我而起，也会时不时从孩子们的眼底投射出来，从他们的口中流露出来，从他们的笔下倾泻出来。像是朝露浸沐了花朵，花朵又织就了斑斓的美梦。

　　而我，遇上凉夜，自有一席清梦压星河。

　　寄春君

　　在欢乐融洽的课堂之中，也会藏着对讲课充耳不闻的“自学者”；在开启新的一天的时候，往往也开启了不那么愉快的“师生拉锯战”。总有那么几个令人头疼的孩子，以随意应付学习为己任，作业本上不是潇洒飘逸的“天书”，便是别出心裁的“留白”，更有甚者巧言捏造作业“不翼而飞”。一次次的补写、罚抄、重默，常常让人恨铁不成钢。我不愿搁置对这些孩子的小期待，时不时在作业本上留言“敲打”他们，在写给他们的生日贺卡上，也加上了语重心长的寄语。

　　千万不要怀疑，令人头疼的孩子也会给人欣喜。歪斜的字体看起来很费劲，但准时交了作业还是要表扬；给出的答案离题万里，但举手站起来表达就应该鼓励；读不通顺的病句一堆，但独立完成作文就值得夸奖……一次次进步的表现，是他们的尝试，也是放在我面前的挑战。我逐渐明白，恰到好处的激励会让那些很少因“好成绩”而尝到甜头的孩子们拥有独属于自己的成就感。

　　看着成绩并不稳定的孩子，有时难免焦虑。但回顾教学的进程便会发现，语文学习往往积跬步以至千里，路虽远，行则将至。老师要做的，不仅是在终点急不可耐地等着为孩子鼓掌，更应是在起点给孩子确立目标的信心，在过程中给孩子奔赴前方的决心，在孩子灰心失意时及时地送上关心。

　　梅花香自苦寒来，见证花朵由长久蛰伏到凌寒而开，需要好多耐心和温柔。然而，千万不要丧失盼望花开的心情，就像我们永远会期待春天的到来。

　　勿忘我

　　时值四月，芳菲将尽。

　　前一日还在学校的樱花树下痴看团簇的花枝，后一日那一树一树的红粉已被雨打风吹去。地上尽是细碎的花瓣，枝头的绿意愈发蓊郁，似乎是在预兆着夏日的来临。

　　这才惊觉，我们会在夏枝繁茂时互道再见。

　　给孩子们拍照记录时，我不似往日那样轻松愉快，频繁地按着快门，一声声的“咔嚓”也回响在我的心头。当我提及全班要一起合照时，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记忆里的遥遥别期已经近在眼前，平日吵吵嚷嚷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只是怔怔地望着我。这天的课堂平静异常，孩子们小小的脸孔有些严肃，好像各怀心事。

　　到了约定的合照日，孩子们早早都来到操场上，站在樱花树下，聚集在一起闹着要与我合照。有几个平日里很少言语、不爱热闹的孩子，也默默走到我的跟前，有点羞涩地轻声道：“老师，我们几个可以和你拍一张吗？”被我拉过来站在我身边的他们害羞而局促，可眼神里分明闪烁着一丝丝激动。

　　总以为他们该像以前一样催着要我给他们瞧瞧拍的照片，却没有一个人向我提及，好似那照片存在我这里，就不会成为落到他们手里的那预示分别、象征结束、留作纪念的物件。

　　在此段不长的旅程中，倘若思绪飞扬，那勿忘遇见、勿忘初心、勿忘共度春夏秋冬的你我，亦是很好的末章。

　　来到这里和孩子们相伴一路，多少次见证他们的天真美好，总觉得是我打烂漫的山野走过，身旁余香萦绕。那么，最好的光景便在这里记下一二，不啻微茫，只因心中无所有，聊赠满怀香。（苏州大学第25届研究生支教团成员朱文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