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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教随笔:爝火虽微,卒成燎原

 

2024-03-05 08:51:00   来源: 中国青年作家报   

  新年伊始,我们研究生支教团一行人匆匆返回了四川省犍为县大兴中心小学。春寒料峭,四川的湿冷比之江苏更甚,然而,忙碌的开学季使我无暇顾及身体上的不适应,抵达次日便投入到了班主任的工作中去。回忆这段时间的支教经历,和山区的孩子朝夕相处生活在一起,大山将它更多的粗粝展现在我面前,我才真正了解了“乡村”“大山深处”的全部含义,了解了“山里娃”的现实境遇。

  周末的来电

  回忆那年9月,开学不久,我们班迎来了一位新同学,与其他孩子稍许不同的是,她是一位智力残障儿童。被父亲带来报到的那天,也许是第一次见我的缘故,她蜷缩在父亲的身后害怕地盯着我,任凭怎样劝说都不愿靠近。我便走过去轻轻和她说:“老师不是坏人,老师和你的爸爸一样,都很爱你的,在学校有事情就要来找老师,老师会帮助你的。”她听完颤颤地点了点头,大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看。

  过了一些日子,她的性格逐渐开朗,见到我也不再那么拘束。但我观察到,课间孩子们都聚在一起玩耍时,她总是一个人远远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想加入其中却又不敢走近。我便走上前去鼓励她,还让孩子们邀请她一起玩耍。她渐渐克服自己的恐惧融入群体中,不一会儿就和孩子们一起开心地笑着、闹着,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笑起来露出的小虎牙。后来她见到我时,总是笑得很灿烂却从不说话,我便告诉她,在学校里见到老师要问好哦。从那以后,只要一到课间她就跑到办公室,一脸天真烂漫地笑着对我说:“老师好!”而我也开心地回答她:“你好呀!”

  某个星期日的早晨,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接通以后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笑声,一声接一声地叫着“老师好”,我愣怔了一下,便反应过来是她,这是单纯的她表达喜欢的方式。

  周末的意外来电,宛如夏日里一缕轻柔的微风,沁人心脾,使我难以忘怀。孩子们的爱意,就是这样简单纯粹且热烈。每个孩子都是这个地球上的一颗星星,但这些小星星,因为出生环境不同,成长经历迥异,又或是命运的捉弄,人生也会千差万别。或许我们平时不经意间的一个举动便可以温暖一个孩子的心灵,改变孩子一生的轨迹,这也是教师这份工作的神圣之处吧。

  愿她“像鸟一样”飞向她的“山”

  在上学期的秋季运动会上,班上一位小个子女生深深地触动了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去年的开学第一课上,在课堂上她总是时不时地站起来,颇为显眼。于是,我便走过去问她为什么不好好听讲,她有些委屈,低着头告诉我说够不到桌子,不好写字,站着好些。直到她站起来回答我时,我才发现,她比同年龄的孩子整整低了一头,三年级的孩子,只有不到一米二的身高,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娇小。

  后来经过了解得知,小女孩叫珊珊,在当地是建档立卡的精准扶贫户,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只有爷爷奶奶在身边照顾她。可能正是从小缺乏营养的缘故,个子才长得比其他孩子矮一点。我有些不忍,于是给她买了个坐垫,首先让她能够舒服地坐着听课吧。珊珊不太爱说话,也不太和其他同学交流,但是学习却极其刻苦。不管是在课堂上还是在课间,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

  就是这么一个内向、瘦小的女孩子,在赛场上却让我刮目相看。学校将三四年级划分为中年级段,同场竞技,在女子400米跑步比赛项目中,个子小小的她竟然爆发出惊人的耐力,将四年级的同学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并至少拉开50米的距离。后来,我激动地问她为什么能跑这么快,珊珊自豪地告诉我说:“老师,我这次都不算快的,因为每天上下学都是自己走回家,有时候快要迟到了,跑得比现在还快!”

  我看着她一脸的灿烂自豪,心里却一阵酸楚。是啊,没有父母庇护的孩子必须比别人努力奔跑。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爷爷奶奶年迈,又要忙农活,不能够接送她,她懂事得让人心疼。后来,通过家访我才得知,珊珊的家距离学校很远,每天来回学校要走半小时的山路,如果遇到极端天气可能要走更久。遥远的路途让珊珊练就了超乎寻常人的跑步能力,但即使条件艰苦,珊珊也从未迟到过。

  支教生活还有半年就要结束,我希望在这半年的时间里,给珊珊更多的关心,助力她跑得更快,愿她“像鸟一样”跑向她的“山”。(注:《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是美国历史学家、作家塔拉·韦斯特弗创作的自传体小说。女孩塔拉出生在美国爱达荷州山区,通过学习,挣脱出身束缚,走向了更广大的世界。)

  我教你读书识字,你教我刨坑种菜

  2022年2月14日,我从家乡江苏盐城出发,踏上归程,此行,我将返回两千公里外的支教地——四川省犍为县大兴中心小学。

  在这一路上,我的脑海里满是孩子们在课堂内外的童真笑颜,记忆中也满是孩子们的成长碎片。从求学地江苏省省会城市南京到西部山区支教,山区孩子在苦难的条件下依然保持着艰苦奋斗的精神风貌给了我很大触动,然而人生总是有“失”有“得”,孩子们在这样的生活条件下,却也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

  家访中得知,我所带的班里有接近三分之二的孩子是留守儿童,另外,还有几个孩子来自单亲家庭,一些孩子的父亲或母亲还有不同程度的智力障碍。这让我陷入了沉思,不禁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八九岁的年纪,正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父母的陪伴、关爱环绕着我,我的生活基本就围绕着学校学习和兴趣爱好展开。那时候,常常觉得父母对自己的管教有些严厉,想早些“摆脱”父母的束缚。这些山区的孩子,有的一年到头见不到父母,对于他们来说,能被父母抱抱、有父母陪伴是多么奢侈啊!

  正是需要呵护的时候,却常年与父母分隔两地,也难以从家庭获得生活上的帮助,更别说是学习上的辅导了。这么小的年纪,他们怎么能照顾好自己呢? 每每念及此事,便很揪心。然而,不久,我担忧的心情便渐渐放下了。

  那是在学校组织的劳动课上,我和孩子们在劳动基地种植蔬菜。我从小在城市长大,对农村生活的了解和接触很少,只有在寒暑假时才会和父母回农村老家看望亲戚。印象中,在乡下的童年时光总是舒适、惬意的,长辈们也过得悠闲自在。然而来支教以后,因为有劳动实践课的缘故,我的这种想法才得以改变。而对于干农活,我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在栽种过程中我发现,相比于孩子们,我竟有些相形见绌。边干活边聊天,我得知班上大多数孩子已经会在家里帮着大人干活了,如灶台烧火、喂猪、挑菜等,几乎都是信手拈来。当我们一起翻土、种菜时,他们驾轻就熟,只见孩子们熟练地将杂草清除干净,用铲子将地翻好,并将地规整地拢成长条形,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菜苗埋好。他们甚至还会指导我:

  “老师,你的坑挖深啦,这样菜叶会冒不出来的……”

  “老师,你种得太密啦,这样菜会长不好的……”

  我不禁有些脸热,这些孩子因为父母长期在外地打工,从小跟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起长大。因为家里缺少劳动力,农事紧迫,不会等人,误了农时便会影响收成,继而影响生计。所以,小孩子早早地便帮着大人做家务,干农活。看他们干活时专注、开心的样子,我对孩子们又多了些钦佩。

  谁说做家务、干农活不是学习?谁说刨坑、种菜不是能力?对这些孩子来说,教室里欠下的,生活以另一种方式教会了。之前,我会为他们的“失”而心痛;现在,我则为他们的“得”而欣慰。

  两千公里的约定

  2022年2月16日,是春季学期开学报到的第一天。孩子们见到我后难掩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在开学第一课上不停地追问我:

  “侯老师,我好想你呀,你想我们吗?”

  “侯老师,你春节有没有回家过年呀?”

  “侯老师,你的家在哪里呀?”

  ……

  我拿起地图册和孩子们讲:“同学们你们看,老师的家乡在江苏省盐城市,你们看着地图,能指出自己去过哪些城市吗?”

  接下来孩子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自己去过的城市,“老师我去过成都!”“老师我去过广州!”“老师我去过北京!”“老师我去过上海!”无一例外,孩子们去过的地方都是父母打工的城市。

  突然,小钱站起身来问我:“老师,宁波在哪里呀?”我走过去告诉他宁波距离这里两千公里左右,并将宁波在地图上的方位帮他找出来,指给他看。只见他用细嫩的小手指紧紧地摁住宁波的位置,全神贯注地盯着地图,仿佛要将地图看穿似的。我见状不禁有些疑惑,便问他是不是去过,小钱回答我说:“老师,我没有去过那里,但是我知道爸爸妈妈就在那里打工。”听到这句话时我的鼻头一酸,险些失态。沉思良久,我接道:“那我们努力学习,以后争取考到那里上大学好不好?这样就可以天天和爸爸妈妈见面了。”他听完后大声地说着好,然后一边用手指着宁波的位置,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宁波,宁波……

  父母为了生计,外出打工,用勤劳获取家庭收入,只能将这些本该被奉为掌上明珠的孩子留在家中。他们常年和父母分隔两地,与父母相伴的时间更是微乎其微,于是成为了一个特殊的弱势群体——留守儿童。从决定参加支教开始,我就在思索一个问题:支教究竟能为山区的孩子们带来什么?一年时间,所教授的知识必然是有限的,在我们离开之后,是否真的能够留下些影响和改变呢?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甚至让我对还未到来的分别心生歉疚,直到这一刻,我宛若醍醐灌顶。或许我们能力有限,但却可以用我们的爱和温暖守护住孩子眼里的光,在他们心底种下一颗梦想的种子,以爱的名义,和孩子们镌刻一场2000公里的约定。

  停电的晚自习

  和家人闲聊,免不了提及在四川的支教经历,他们对学校停电时我拍下的几张照片感慨颇多:“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点蜡烛学习的。”“没想到那里的条件这么艰苦啊。”随之又问:“这些孩子上学是不是要步行走很远呢?就像我们以前那会儿……”几张照片,倒把长辈们拉回了许多年前,我一时间有些哑然。

  山区的供电不稳定,停电并不稀奇,平均每月都要断电3到5天,就连刚刚搬迁到新校址的学校也不能避免。每逢学校晚自习停电时,孩子们便会秉烛夜读。微弱的烛光颤颤巍巍,点亮了孩子们稚嫩却专注的脸庞。教室里光影交错,人影憧憧,犹如一幕温馨柔和的老电影;偶有几只飞蛾随着轻舞的火苗翻飞抖动,又像是荧幕上一闪而过的噪点。

  我们班共有5名住宿生,涛涛是其中一位。每当停电时,他便配合老师熟练地点好蜡烛,然后拿出课本和作业继续学习。从学校停电到秉烛学习,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稀松平常。于是我便问他在之前的老校区是不是也经常停电,他回答道:“老校区每过几天就会停电,有时候白天也停,每次停电老师就让我们把凳子搬到外面空地上读书。”我听后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接着又问道:“那这么频繁,你不会觉得麻烦或者不方便吗?”他笑着对我说:“不会呀老师,家里也经常停电,每次停电爷爷奶奶也会点上蜡烛,我已经习惯啦!”

  身处其中的时候,往往不自知,当时只觉得温情、励志,现在再看到照片上的情景,却愈发心疼了。过去的半年里,无论是地震后开展的逃生疏散演练,还是停电后光影交错的晚自习教室;无论是运动会操场上孩子们矫健的身姿,还是独自徒步上下学时坚定的步伐。我都会被孩子们那乐观的生活心态和旺盛的学习劲头深深地触动,进而越发感到钦佩。我常常问自己:孩子们都能在如此苦难的条件下依然保持着这样艰苦奋斗的精神风貌,那我还有什么理由喊苦喊累呢?或许就是去家访的某个瞬间,又或是亲身经历地震的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我们来到这里支教的价值,并且无比坚定地觉得自己来对了!

  微弱的烛光虽然摇摇晃晃却依旧能够驱散教室的黑暗,尽管支教的时光只有短短一年,但我也想要尽力地发光发热,认真践行一位教师的职责,用我的关爱让孩子们感受到家庭的温暖。日历上不断刷新的数字,是我和孩子们一天天成长的缩影。在倒计时的时光里,我不知道该如何预演离别,只知此刻,我已经开始害怕分离。但我深知,微小的爝火,想要成就燎原之势,仅靠少部分人的帮扶是远远不够的。我相信,在国家的发展、社会和政府的共同关注下,在一批批青年志愿者的努力与耕耘中,这里的孩子终有一天会享受到和其他同龄人一样的生活和教育资源,能够在父母的陪伴下无忧无虑地度过童年时光。(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第23届研究生支教团成员侯一飞)

责任编辑:李彦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