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小南是第一个和我产生交流的学生。

　　正值期末，英语课要复习和讲解试卷。我第一天旁听讲课，没有试卷，又想借此和同学们打开话题，就拍了拍坐在我前面的小南。他慢慢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我。我说，“能不能借一下你的卷子？”

　　可能是班里太吵了，他没听见，头往这边偏了偏，还是有点疑惑地看着我。

　　我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顺便挂上了招牌的露齿笑，希望展现亲和力。

　　他目光游移，没有回答。缓缓转过身，把卷子递给了我。

　　“谢谢。”我又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害羞，他的嘴角微微有些弧度，轻轻摆了摆手。

　　第二天课间操的时候，我才真正了认识了小南。整齐的四列队伍，排在队首的就是小南。班主任老师过来和我介绍情况。她问我，有没有看出排头的问题。我不明所以，还问了一句，“是哪个孩子？”

　　“就他。”班主任眼神稍稍示意。

　　我顺着看过去，才发现小南的动作确实慢得让人感到吃力，已经不是普通的慢速了，而是抬胳膊抬腿的动作仿佛根本做不了。

　　“这个孩子是脑瘫。”班主任用微乎其微的音量小心地维护着孩子的自尊。这声音却像重锤击在我心上。

　　我半晌说不出话，脑海里闪过昨天和小南的所有交流。我的客气，他的沉默和眼神中的友善。

　　“他对同学们都特别好。”可能是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大，班主任也顿了顿才补充道，“虽然他的智商只相当于七八岁的孩子。”

　　夜晚我望向天空，乌漆漆一片。那天没有云和月，但小南友善的浅色瞳仁却不断浮现。

　　新学期的一个中午，操场上人满为患。我看见小南坐在操场边安静地看书，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我试探地走近他，他发现了，没有躲避，反而转过头，目光迎了上来。

　　“还记得我吗？”我笑着问他，做好了他认不出我的准备。

　　“贺老师好。”他用平静而欢快的语调说道。

　　我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是一本关于故宫的书。没等我开口，他问我：“老师，你从北京来，是不是去过故宫呀？”

　　我说是呀，当即拿出手机给他翻找故宫的照片。那时候才懊恼地发现，自己去故宫的次数和朋友圈能够真正展示故宫风貌的图片竟然少得可怜。于是我打开数字故宫小程序，第一次尝试点击了云看展和微故宫。他把手背在身后，谨慎地望向我的屏幕。在看到数字文物库里的点翠花蝶纹头花的时候，他不禁发出了一声 “哇……”，吐字缓慢且悠长。

　　天空下起微雨，小南和我却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在操场上安静地举着手机，他就那么歪着头看着展览。他看着我点击着不同的板块，喃喃道：“老师，这些展览你都去过吗……”

　　“老师，这些文物都是什么来历呀？”

　　“老师，你去过乾清宫吗？那里现在是做什么的？”

　　我一时语塞。面对一个高原上的孩子，一个在北京生活了十余载的人竟也不能清晰地说出故宫的构造和历史，我只能用故宫过年时展览的盛景和可爱的御猫搪塞。最后我只得承认道：“像你对故宫这么有研究的人，去看故宫，一定比我看得还要仔细！”

　　末了，他的目光突然低了下去，平静的语调也又沉了几分。“老师，你说去故宫是不是票很贵啊。”

　　我心里一阵酸，笑着说：“不贵不贵，你是学生，可以打折呢！”

　　上课铃响了，小南礼貌地向我点头，拿着他的读物缓缓走向教室。

　　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他是个不平凡的孩子，上天给了他不如他人的智商和行动速度，但他和所有孩子一样，有着强大的好奇心。他比别的孩子更安静，也更执着地向往着新的世界。当我走进他的世界，把书本里的知识和真实的世界相连，从他眼中透出的震惊和奇妙，让人欣慰又心疼。未来的日子里，我能为小南做的不多，我希望能带着他去北京看看故宫，或者送一本故宫日历给他。

　　天使坠落人间，希望他可以拥抱更大的世界。（作者：贺小童，北京外国语大学第22届研究生支教团成员）